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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撑不住严刑胡乱攀咬的,见惯不怪;受人指使而栽赃陷害的,更不足为其。但是这人疯了,神志溃乱,依旧死咬着的事情,有多大可能是谎话?
    皇帝的面色也不禁沉了下去,安静了一会儿,他将供状递向了谢迟。
    谢迟正感心惊肉跳,见状忙离座去接。皇帝的口吻倒反而轻松了下来:“这两日朕病着,太子侍奉榻前寸步不离。这些供词,朕不信。”
    “……是。”傅茂川又磕了个头,“臣没料到他会疯,是臣没办好差事。”
    “你知道就好。”皇帝口气冷淡,傅茂川猛地打了个哆嗦,皇帝的手指轻敲着桌面,“余下的,给朕料理干净,朕不许宫中有议论太子的风言风语。”接着他一缓气息,“退下吧。”
    “诺。”傅茂川匆忙叩首告退,一个字都没敢再说。殿中本就没留其他宫人,他告退后,殿里就变得安静极了。但这安静里弥漫出的意味,却大有几分古怪。
    父子两个好像谁都不知此时该再说点什么,过了半晌,还是皇帝先开了口:“你怎么说?”
    “……真不是儿臣干的。”谢迟哑笑,“儿臣此时若说希望父皇寿与天齐,父皇或许不信。但就算儿臣只为自己牟利,也知自己当下并未坐稳储位。父皇若有个闪失,儿臣只怕无缘皇位,还会累及妻儿性命。”
    皇帝点了点头:“那你觉得,是何人想要害你?”
    “……”谢迟仔细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十拿九稳的幕后元凶,只得提了几个与自己一直不和又在朝中颇有势力的人,宗亲和朝臣皆有。
    皇帝对那几个名字未予置评,默然又想了想,只说:“你近来要多加当心。不论这人是谁,他能把手伸到朕这里,就能伸到你东宫。衣食住行你都要小心着些,也要让太子妃和孩子们多注意。”
    他是当真信得过谢迟的,但当下他不得不担心,若此人得知宫中的暗线被查了出来,会不会直接将手伸向谢迟?
    毕竟,不论这人是宗亲还是朝臣,若是不满谢迟这个太子,最直接的办法都是将太子除掉。
    那把手伸进东宫,可比伸到御前要容易得多了。谢迟如果有个三长两短……
    皇帝不敢深想,他不敢想谢迟如若出个意外自己会怎么样,更不敢想万一毒手落在孩子身上该怎么办。
    元昕上一回已是险象环生,他总不能指望他们次次运气都这么好。
    谢迟细思之下也是心惊不已,从清凉殿告退之后,他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假若父皇方才对他有半分的怀疑……
    他不寒而栗。
    这样的事,父皇是有理由怀疑他的。纵使他已是太子,太子盼着皇帝早死以便自己早登帝位的事也并不少见。
    父皇即便信得过他,稳妥起见也完全可以先查一查他。这样一查,假使最后没有查出明确的结果,父皇废了他便也并不稀奇。
    还好父皇对他完全信任。
    谢迟在惊魂不定之余,又觉得有些惊喜和感激。
    清正殿寝殿里,叶蝉听谢迟说完了事情的经过,遍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然后她不得不追问了一番,问他父皇是不是当真没疑他?会不会只是欲擒故纵的试探?
    谢迟只好把她揽在怀里好生顺毛,跟她说决计没有,父皇犯不着对他欲擒故纵。他登上储位的时日尚短,自己还没有什么势力立起来,父皇若怀疑他,直接押起来查便是了。
    叶蝉这才稍松了气,然后又抓住他的衣领道:“那现下会有多危险?会有人给我们下毒吗?”
    “嗯……”谢迟如实道,“说不好。”
    于是当日用晚膳时,他就发现叶蝉自己备了一根银针,还备了一双银筷子。
    其实端上他们膳桌的饭菜都是要提前验一遍的,除此之外还要有试菜的宦官先尝,尝过后等上一刻,确定无恙才会端进来。
    可她不放心,她要自己再验一遍。而且只用银针不行,还得筷子和针都用!
    谢迟见状哭笑不得,但又觉得谨慎点也好,毕竟事关性命嘛!
    可待得她验完,他要伸筷子夹菜,又被她拍开了手。
    “……干什么啊!我饿了!”谢迟无辜地抗议。
    叶蝉瞪瞪他,自己先夹了一筷:“你再等等,我先替你尝。”
    谢迟:“……”他深吸了口气后,冷着脸把她夹起来的那片小炒肉给抢走了。
    然后他直接把肉丢进了口中,嚼了嚼,青着脸看她:“真有毒也不能是你替我试。你若有个意外,这太子我不做也罢。”
    “?”叶蝉黛眉锁起,一声轻哼,“你怎么不分好赖?我这不是怕你出事吗?”
    谢迟冷然反问:“我就不怕你出事了?”
    现下旁人自然都觉得他比从前尊贵,因为他是储君了,为了家国天下他也不能出事。
    但他不希望她这么想。他还是觉得她如果关心他,就只是关心他便好,如若掺和了家国天下,那就生分了。
    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当了太子,命就比她的贵了么?当然不会。
    第158章
    用完了晚膳,二人便各忙各的去了。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们又不知敌手是谁,想斩草除根一时不太可能,只能先自己做好防备。
    谢迟便去了书房,安排刘双领彻查身边的宫人。叶蝉走进寝殿,叫了青釉进来,跟她说:“行宫里的宫人,我们都是头一回见。虽说陛下今年是否会来避暑,早先也没人知道,应该不会提前就安插了眼线,但我现下实在不敢掉以轻心。你挑一个信得过的,帮我把他们里里外外都查一遍。有任何疑点的,一概都先调出去。”
    “诺。”青釉一福,叶蝉颔了颔首:“把从宫里带出来的,都叫进来吧。”
    她从宫中带出来的人,其实就是青釉那四个外加青瓷那四个,都是在她身边随了多年的老人。因为人心肉长的缘故,叶蝉并不愿怀疑她们;也因为人心肉长的缘故,她不得不怀疑她们。
    肉长的人心,太容易被利欲所蛊惑了。要真是铁石做的心肠,她或许反倒不必担心这么多。
    叶蝉便跟她们说:“咱主仆多年,我也不想吓唬你们。但眼下的事情,弑君之罪也好,毒害太子也罢,都是足够夷九族的大罪。你们几个平素又都交好,一旦有谁打错了主意,只怕其他人也都要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八个人立时全跪了,叩首直呼不敢。叶蝉睇着她们默了一会儿,又道:“我希望你们都平安。所以,近来大家都多打几分精神吧,互相盯着点。一旦发现什么不对,私底下告诉我,咱们有备无患,别为那不怕死的殉葬。”
    只查典籍一类明面上的东西,那都是虚的。搜屋之类的事,出宫之前御令卫又已办过。叶蝉思来想去,若她们八个里有那么一个两个有异心,这么互相盯着应该能有些用处。
    谁愿意平白为旁人送死呢?反正她是不干。
    她接着又说:“行宫里的其他人,我让青釉去查了,但往后的时日,也还要你们几个多费心些。近前的事,能不让他们来做便不让了,相比起来,我还是更信得过自己人。”
    她打个巴掌又给个甜枣,几人方才惨白的神色就都缓和了些许。
    青釉率先一叩首:“殿下放心,奴婢一定提起十二分的心神,谁也别想把手伸到殿下这儿来。”
    叶蝉点了点头:“还有孩子们身边的乳母和宫人们……”
    她沉吟着道:“宫人,就用同样的法子,让他们互相盯着。乳母们的丈夫都给我接到敏郡王府去,安排个差事,但别安排在爷爷奶奶那儿。”
    乳母们若敢动她的孩子,她就要她们丈夫的命!
    叶蝉说完,几人都噤若寒蝉的。叶蝉抬手让她们告退,又将青釉单独留了下来,跟她讲:“挑一个你信得过的宦官,赶回宫告诉周志才,把东宫里余下的人都给我查上一遍,典籍要细翻,屋子也要搜清楚。有问题的,一概先押起来,看紧了别让自尽,等我们回去问话。”
    “诺。”青釉屈了屈膝,即刻退出去安排了人。只过了约莫半刻工夫,便见一骑快马踏着夜色驰下郢山,直奔洛安而去。
    东宫里,孟德兴站在窗前,盘着核桃悠然地叹了一声。
    ——真悬呐!
    昨天晚上,他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事情办妥,今日郢山便飘出了风声,说皇帝的药出了问题。
    按他的了解,当下行宫里一定审了一大批人,但具体审出了什么,却并没有连带那风声一并飘出来。事情有没有如料沾上太子,他也不清楚。
    不过不管怎么说,接下来,东宫都一定会被彻查一番。若他还没把事情办完,此番必定会折在里头。
    如今——呵,不论谁来查,他都不怕了。
    宜春殿后的小院里,周志才初见从郢山急赶而来的宦官时,并不知所为何事。听完了经过,却吓了一身冷汗:“竟出了这样的事?”
    那传话的宦官瑟缩着点头,周志才惊魂不定道:“你快回去,让太子妃殿下安心。我这就开始查,一定查仔细!”
    说完,他就叫了手底下信得过的宦官,把还在宫中的人都守住了。
    然后,宦官们迅速闯入各屋搜查,许多已然入睡的宫女被惊醒,吓得惊叫出声。周志才在院中站着,思量了会儿,觉得这么搜太慢,万一包藏祸心之人有了察觉,许会在搜到自己前有所准备,便将小臧叫到了跟前。
    “大人。”小臧作揖,周志才道:“你脚力快,跑一趟含元殿。跟谢四公子说,东宫在查人,请他悄悄带人过来帮个忙,别惊动旁人。”
    “诺。”小臧应下,就匆匆赶了出去。只消片刻,谢逢就带着二十多个御令卫进了东宫,与周志才一道搜了起来。
    宜春殿院外的一方独立的小院里,莺枝心惊肉跳地瑟缩在床上,看着御令卫在房里搜来翻去。
    衣柜被打卡的瞬间,她下意识地一阵战栗,又赶忙安慰自己已没事了。下一刹,她衣柜里的衣服被尽数翻出,御令卫仔仔细细地将每一件都打开检查了一番,确定无异后才叫了个宦官进来,帮她一起收拾。
    好悬,好悬!
    莺枝不敢想象若那一包东西还在柜子里,自己今天会落得个什么结果。
    她选的这条路,可真是险中求胜。
    然后,两名御令卫又走到了她的床前,莺枝紧张不已:“干什么……”
    离得近的那个道:“先起来,我们搜搜床褥。”
    莺枝连忙披了件外衣下了床,御令卫毫不客气地将床褥都翻了一遍,但自然也是什么都没有。
    ——三日之前,她的褥子下都还压着个没做完的偶人呢。莺枝感觉手足都冷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一并占据了她的心。
    这一搜,东宫之中足足热闹了一个时辰,最后还真搜出了点东西。
    首先是谢迟没带走的一个宦官房里搜到了两枚香饵,这香饵不是寻常之物,为男女欢好时助兴所用。周志才一瞧那宦官死死低着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冷声一笑:“你倒逍遥。那人是谁?”
    在宫里,除非有主子恩旨赐婚,否则宫女宦官不能随意结对食,结了就算秽乱宫闱。那宦官此时已吓得不轻,见他追根问底,忙连连摇头说没有,发虚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看向一个洒扫地宫女。
    周志才冷哼着一指:“一人杖四十,打发做苦役去!”
    “大人,周大人……”那宦官张惶抬头,但很快被人堵住了嘴,与那宫女一道被拖出去了。
    周志才又看向另一个人。
    这人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叫青燕,几个月前刚调进的宜春殿。和她一并调来的还有一个绿瑶一个莺枝,不过绿瑶三月份时就已放出去嫁人了,好像嫁得还不错,后来还进宫向太子妃谢过恩。
    周志才瞧瞧青燕身边那宦官手里托着的小纸包:“这是什么啊?”
    青燕跪着道:“蛇胆粉,治风热的。”
    周志才又看向那宦官,那宦官颔首说:“臣查过了,没有她去太医院取药的档。”
    青燕立刻争辩:“宫里的药贵,奴婢想省些钱,就托出门采买的宦官买了来,是真的,大人……”
    “你别跟我说是真的。”周志才不耐地摆摆手,“去给她端碗水来。”
    这事太好验了,若真是治风热的蛇胆粉,你就喝了呗?若不是,毒死也活该。
    结果,青燕还真毫不犹豫地一仰头就给喝了。她脸上倒没惧色,就是眉头紧锁着半晌都没舒开。
    周志才狐疑地睇着她:“皱什么眉头?”
    “……”青燕又缓了缓才道,“蛇胆多苦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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