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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要先问问御医,有什么忌口没有。”叶蝉倚在他胸口呢喃道,“估计辛辣是暂不能吃的,荤腥大概也要忌。我就先让小厨房备几样点心出来,别做得太甜就行。”
    谢迟一边听着她说一边笑,等她念叨完了,又问:“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怎么觉得四下里都特别清净?有人来押人了吗?”
    “啊!”叶蝉这才想起来,把自己先前做的安排都跟他说了一遍。
    谢迟听完哑了哑,拍着她的后背又道:“不错不错,如今也是块老姜了!”
    事关朝堂,作为女眷,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能阵脚不乱,把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就挺好!
    然而叶蝉对这个夸奖显然不满意,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说谁老姜!”
    “……”谢迟迎着她的怒容眯了眯眼,伸手刮她的鼻子,“说错了,是老叶。”
    “咝——”叶蝉眼睛都瞪圆了,咬着牙盯了他两息,翻身就要下榻,叶蝉又赶忙将她搂回来:“我错了我错了,小知了,你永远都是小知了。”
    “哼!”叶蝉短促地一哼,“你记着!你还比我大三岁呢,你要是嫌我老,那你更老!”
    “不老不老不老不老……”谢迟赶忙念了一连串,说话间见青釉端着面进了门,才嗤笑着把她放开,“乖啊,我先吃饭!”
    小厨房的陈进是个人精,一看太子妃三更半夜地让备打卤面,就知是给太子备的。太子妃这是怕太子近来事情会多,回了东宫也顾不上多吃东西,才选了打卤面这种吃的方便的来。
    陈进于是把卤做得非常丰富,里头的素菜有黄瓜丁、胡萝卜丁、香菇片,荤的是精瘦的牛肉。吃下去既荤素皆有,也还算能顶饱,如果换做鸡肉可能就要差多了。
    谢迟风卷残云地吃了两碗,舒心地吁了口气:“我去洗洗,也睡一会儿。宫人们就还先都在自己房里待着,别让出来。”
    父皇不让他在东宫有大动作,是怕节外生枝。若要按照父皇现下的想法去办,他当下也确实什么都不做为好,就算要撤换宫人也最好缓上几天,现下必要做得一切平静。
    可是把宫人们都看起来,大概还是可以的,朝臣们总也不至于追着问东宫的宫人最近为何都不见露脸。
    然则半个时辰后,一本奏章送进了紫宸殿。
    皇帝还病着,此时的奏章都应被御前宫人先行守着,待得皇帝身子好了再看。但来送奏章的是个东宫官,傅茂川怕是太子有事要禀,就先将人请了进去。
    待得此人入了殿,皇帝很快就认出了他——是谢迟近来信重的卫成业。
    皇帝于是命人将奏章呈了上来。
    他刚醒来时眼神不济,经御医施针后缓过来不少,但读奏章仍旧有些吃力。
    读着读着,皇帝的面容滞住。
    他抬起眼眸,凌厉地睇着卫成业:“此话当真?”
    卫成业跪在几步外,重重地叩了个头:“是,臣以性命担保,无一字虚言。”
    皇帝的目光落回奏章上,忽而觉得这白纸黑字令他有些恍惚。
    卫成业禀奏太子有不轨之心,日日在东宫之中诅咒君父,还授意他在朝中笼络人马,结党营私。
    结党营私,这是个很说不准的词。身在朝中,总会有交好的同僚,身为太子也需要自己的势力。是正常的交集还是罪过,全在他一念之间。
    可是诅咒君父……
    皇帝沉了沉,复又看向卫成业:“朕听闻,太子对你不薄,私底下他叫你一声师兄。一众东宫官中,也属你最为春风得意。即便此事是真的,你为何要告诉朕?”
    “是,太子待臣着实不薄,但是……”卫成业又重重磕头,面色悲愤,“这样的事令臣夜不能寐。况且,叫臣一声师兄的,也不止是太子,还有昔年的皇长子殿下……”
    此话说出,皇帝的身形陡然一颤。
    他无法自持,又不得不强作镇定:“是了……朕想起来了,你也是顾玉山的门生。”
    “是,皇长子殿下仁善忠孝。臣虽得当今太子重用,也不敢愧对皇长子殿下!”卫成业义正辞严,言罢顿了一顿,又指天起誓,“臣所言字字属实!陛下叫御令卫一搜东宫便可辩虚实!若只有一个人偶,或可是旁人栽赃太子,但东宫之中——含章殿、博政殿、修德殿、宜春殿,处处可见诅咒圣上的人偶,若只为栽赃太子,谁能做得如此恶毒!这是为皇位所惑才会行的大不敬之事啊!”
    皇帝的目光凝住。
    他依旧想相信谢迟。在元晰和废太子先后殒命之后,谢迟宛如上苍照进他余生中的一缕光。他和他的太子妃、和他的孩子们时时让他觉得,活着还是有趣的,他活着也不全是为了天下。
    可是卫成业的话掷地有声,字字铿锵。
    他不禁觉得,或许也该查上一查。
    他可以自欺欺人,但卫成业跳出来了。此事若是真的,若谢迟当真有另外一面,卫成业难逃一死。
    他或可不在意一个东宫官的死活,但卫成业与阿迎交好。
    皇帝的心绪百转千回,久久地拿不定主意。他当了大半辈子的皇帝,能让他这样的事已不多了。
    良久,他摆了摆手,让卫成业先退下。
    卫成业又磕了个头,便退出了殿外。皇帝倚在软枕上怔怔地想着,忽而十分茫然。
    如果谢迟在骗他,那便是为图谋皇位骗了他很久了。
    他究竟犯过怎样天怒人怨的错,要让神佛一次次地这样对他?
    皇帝疲乏不已地叹了口气,久违地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然后,他终于开了口:“来人。”
    傅茂川赶忙应声进殿,在榻前欠身:“陛下。”
    第163章
    奉旨带着人搜东宫的是白康。白康早年和谢迟相熟,便差了个信得过的手下先一步赶了去,向谢迟禀明了这件事。
    谢迟提心吊胆了一夜,原本刚刚睡去,又被叫了起来:“搜宫?!”
    那御令卫拱手道:“是,听说方才是……卫成业卫大人进殿禀了什么,陛下便突然说要搜宫。”
    卫成业?!
    一种恐怖的猜测在谢迟心底犹如烟花般倏然炸开,他静了半晌,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御令卫告退后,谢迟站起身在殿中踱起了步子。叶蝉望了望他,但没吭声,唯恐打断他的思绪。
    从昨晚开始,谢迟便意识到一张大网扑了下来,但他想不到卫成业也是其中的一环。
    卫成业是东宫官,也是顾玉山的门生,现下在外人看来大约还是自己所器重的手下。这三重身份加在一起,他的分量与普通的宫人相比,自然是不一样的。
    父皇醒来后说,仅凭一个宫人、一个人偶,他不会相信这些事。
    而现在,他命御令卫来搜了宫。
    ——说明他信了卫成业的话。
    哪怕他只信了一分,也是开始着了对方的道了。想来东宫里并不止那一个人偶,卫成业敢说动父皇来搜,就是有十足的把握让父皇搜到。
    接下来,必定是严审宫人。
    虽然御令卫有千般万般的手段让人招出实情,可如果宫人们所知的“实情”本就不对呢?
    在皇帝的药中动手脚的那人,就很不对劲。
    那次,他是靠着皇帝的信任侥幸逃过了一劫。但这一次,皇帝既然已经起疑了,单靠信任便是不行的。
    谢迟脚下停了停,忽而有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正在一片昏暗中,面对着一个棋局。对手的模样他看不到,但是他知道对手在紧盯着他的动作。
    ……不对!
    棋中高手,大概没有几个真正需要紧盯对方动作的。他们往往走完一步,便可推算出对方大约有什么路数可走。
    他要做的是跳出对方能想到的路数。
    谢迟复又思量起西汉武帝时的那桩巫蛊之祸。
    史书中说,那场祸事里,刘据是蒙冤的。皇帝一次次地查他,他便等着皇帝去查,但最后还是百口莫辩。
    宫外,端郡王府。
    端郡王估摸着时间,想卫成业大概已出宫了,罕见地在晨起时就小酌了一盅酒。
    啧,真是神清气爽……
    现下大概还没有人能想到是他,不论是皇帝还是谢迟。
    也决计没人会知道,东宫里的那些人,是他早在储位之争开始之前……大约是皇太孙谢元晰刚离世那会儿,就已经一步步布下的。
    无论谁住进了东宫,都一样,他都可以把他们扳下去。
    他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才能。只是,皇帝属意的储君,大概还会有不少才能之外的东西,投了皇帝所好。
    所以他在先前的斗争里藏了拙,他想等着这个人冒出来,坐进东宫,再把他除掉。等这个最耀眼的劲敌没了,众人再度争起来的时候,就是他的好日子了。
    只不过,他原本以为这个人会是谢连,没想到谢连竟因为娈童的事兵败如山倒。
    后来他又跟着庆郡王混了一阵,结果么,庆郡王大概是急昏了头了,竟去毒人家孩子。
    唉……
    端郡王自顾自地摇头叹息,想“藏拙”真是件有趣的事情。
    眼下,那些与谢迟交好的、交恶的宗亲,大约都会被怀疑上,真正最难怀疑到的,便是他这样与谢迟一起争过储,却在争储时都不曾惹人注意的人。
    就让谢迟去个痛快吧。有卫成业这一剂猛药在,皇帝一定会有所动摇的。
    皇帝说谢迟有皇长子的风姿,可谢迟怎么可能和皇长子在皇帝心里一较高下?
    这个时候,他还能去赌皇帝的信任?
    真是成也皇长子、败也皇长子。
    端郡王悠悠地又饮了一盅酒,设想着谢迟此时坐以待毙的画面,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宫中,紫宸殿。
    太子再来觐见的时候,所有御前宫人都发觉寝殿中的气氛已不像先前那么轻松了。
    太子行大礼下拜,皇帝也没叫起,看了看他,只说:“你是为搜宫的事来的?”
    “儿臣是为父皇起疑的事来的。至于搜宫一事,结果可想而知,儿臣并不好奇。”
    皇帝目光微凝,静了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布好了局害你,东宫之中一定会再搜出东西?”
    谢迟没有作答,皇帝兀自点了点头:“朕也这样想过。”
    “但父皇还是疑了儿臣。”谢迟抬头看向皇帝,“儿臣此番前来只有一句话想问父皇——若儿臣以死自证,父皇信不信儿臣?”
    皇帝着实一惊:“……你说什么?!”
    谢迟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若儿臣以死自证,父皇信不信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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