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事必是有人处心积虑做下的局,你先要保重自身,才好去救春妈妈。”望日骄眼中盈满了泪光, “若是饶翠楼真保不住了, 你就跟妈妈说, 以后有骄儿奉养她。”
刘拂本要应下,又想起一事,转口道:“若真如此,那你的陈公子该如何是好?”
她不日便要南下,若真有个万一,怕要将骄儿托付给周行照料才是。
周三公子看着风流,本质上还是五大三粗一个男人,护着望日骄衣食无忧简单,替她觅个良人怕是真难为了他。
那陈秙能否值得骄儿托付终身,或者骄儿是否一颗心扎了进去失了理智,倒可都借这遭事故看个清楚。
毕竟她虽能竭尽全力护她一世,却也给不了她夫君能给的关怀。
“陈公子……”望日骄抿唇,嚅嚅念着陈秙的名字。
她面颊生晕,可再如何艳若桃李含情带怯,也抵不过眼中坚决神色:“妈妈护我爱我,我自也要爱她护她。若真如此,只能可惜我与公子无缘了。”
声音婉转如莺啼,语气却铿锵有力,不带丝毫犹疑。
望日骄的可惜是真的,坚决也是真的。
如此作答,如刘拂推测一般无二。
她‘嗯嗯’应了两句,为了看陈秙表现,也不将已与太孙妃通过气的事拿出来说道,只随口安慰着对方:“且放心,没了陈公子,还会有程公子辛公子——”
话未说完,就被望日骄一把推开。
刘拂:???
“没了陈公子,我也再不要设么程公子辛公子,只跟你们自梳过活就是。”
望日骄小脸通红,从身后摸出一个包裹,塞进刘拂怀中:“你快些走吧,路上马不停蹄,莫误了救人的时候。”
“春妈妈到底人脉广些,倒是谢姑娘身世堪怜,怕要你多留心照料。”
话音未落,迎面而来的,就成了门扉关阖的声音。
与刘拂一同被撵出门来的,还有陈迟。
她姐弟二人环抱着包裹,愣愣站在门前,呆立了几息时间,才回过神来。
“骄儿说得对,救人要紧,再不能耽搁了。”
被望日骄这么一催,紧迫感压上心头,刘拂眉心微蹙,面色也沉了下来。
当年在金陵时,她疲于应付两个不同身份之间的交际,在后期并未有太多的时间去留心楼子与楼子的恩怨,有些事确实不如望日骄看的通透。
正如她所说的那般,海棠姐姐的安危暂时无虞,倒是原从怡红院赎身出来,反入了饶翠楼的谢妙音,怕是处境堪忧。
“去唤上二哥,咱们立时启程。”
人命关天,面子上的功夫,此时已没时间做了。
好赖陪少将军参加武举的名头已经打下,就算拔腿就走,也不至于突兀到让幕后捣鬼之人立时察觉。
只要刘云浮就是刘碧烟这件事没有暴露,那么他们此行成功救出二女的可能性,就要大上许多。
不论如何,就算拼着女扮男装之事败露,再造一场神迹出来,也要救得她们。
想起上午开课前,故意布下的琴声鸟鸣相合的迷障,刘拂轻叹口气,为自己的未雨绸缪感到十分欣慰。
不论何时何地何事,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来应付一切本不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
她毕竟只是凡人,即便知晓许多后事,却也不可能算无遗策。
所能做到的,只有全力以赴,不懈怠分毫。
备好马匹,刘拂牵马至书院后门,与蒋存陈迟汇合。
那二人脚程极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背着行囊赶至刘拂身边。
看着随他们一同而来的第三个身影,刘拂沉甸甸的心终于往上浮了一浮。
为了掩人耳目,方奇然谢显等都未赶来,按着之前说好的计划,周行也不该来的——毕竟按着此时设定好的剧情,他与蒋存该是水火不容斗成一团才是。
“我琢磨着,到底还是要来送你一送。”
刘拂到底忍不住笑道:“所以你便与四叔换了衣裳?”
四叔是书院请来,主管先生们院落洒扫送热水的仆役。说是下仆,自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文气,衣服素来浆洗的板板正正,虽是短打,却看不出一丝粗莽。
可周行到底穿惯了锦衣,如此装扮说不出的奇怪。
只怕来时路上一直低头耷脑极力掩盖,才能保证不漏痕迹。
但他毕竟是个刚长成的青年,即便平日长练拳脚功夫,身上筋肉也抵不过一个长干粗活的壮年男人扎实,竟有些撑不起这身粗布短裳。
刘拂看着这样的周行,心中又是好笑,又是说不出的熨帖。
见二人四目相对眼波流转,蒋存轻咳一声,扯着陈迟上前,牵走刘拂手中的马缰:“我们去前面等你。”
他说罢又回头觑了周行一眼,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你诉衷肠诉的快些,若耽误了太长时间,怕阿拂第一个打你。”
晓得时间紧张,周行也不多辩,只点了点头。
从头到尾目光都锁在刘拂身上,未给蒋存分去哪怕一丝余光。
见好友如此痴态,蒋存轻叹口气,拉着马儿‘嘚嘚’远去。
“我长话短说。”
刘拂点头,含笑望着对方。
“后方有我坐镇,你在前面任意挥洒,待你回来,我便求太孙做主,去向圣上请一道赐婚的旨意。”
就算刘拂的女子身份在此行暴露,亦有周行做她的后盾与退路,安排好京中的一切,让她再无隐忧。
想起今日替望日骄考验陈秙的话,刘拂唇角扯出一抹轻笑。
她在周行骤然紧张起来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刘拂上前几步,张开双臂揽抱住周行。
青年在初相识时就比她高上不少,五年来刘拂的身形虽也抽了条,充作江南秀气男子并无什么破绽,但在周行面前仍低了大半头左右。
额头正正巧能抵在周行的肩头。
突然狂动不止的心跳声,在此时变得无所遁形。
感受到滚烫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揽在自己后背,刘拂轻笑一声,环抱着周行的手臂更紧了些。
她的声音因憋在周行胸前,有些发闷。但听在周行耳中,就像是砸在心底一样,使他整个人都从莫名的紧张中安定下来。
“我的文曲星,切莫失了手。”
周行微微偏过头,用下巴抵在刘拂的发心。
他轻吸一口气,闻着从心上人身上透出的草木清香,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是她与他最好的承诺。
于刘拂而言,也是如此。
远处小道上,同时牵着两匹马的蒋存默默望着路上的嫩黄色的野花,他站的笔直如松,目光却已远至天边。
与他并肩而立的陈迟看看后门外的刘拂周行,又回头看看身边的蒋存,轻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烦心事。”
陈迟笑了笑:“我是在想,若有一日周公子有负先生,凭我自己能否顺顺利利打断他的腿。”
蒋存回首,看向他方才一直背对的方向:“你独个怕有些难度,但若有我一同,便是轻而易举的小事了。”
“只不过……”
“只不过?”
蒋存唇边露出一抹似苦又似无奈的笑意:“只不过,怕这辈子都没这一日了。”
“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确实。”蒋存轻笑道,“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五月正午的阳光已算得上极烈,毫不遮掩的照在蒋存与陈迟的身上,让二人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陈迟看着蒋存捏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在烈日直照下,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脊背。
同时松了的,似乎还有其他什么。
情之一字,似乎真的能对人产生极大的改变。
尚对感情懵懂无知的少年,突然就有了些向往。
他在心中再叹口气,顺着蒋存的视线看向疾步走来,脚步似轻快了许多的阿姐,突然担忧起了还未开情窍的妹妹。
阿姐已有了周行,他日后要盯的,只剩下不知人在何处的未来妹夫。
还有干娘的夫婿……想起身在牢中不知如何的春海棠,陈迟的眸色沉了沉。
小晚早已脱出苦海,又有阿姐与自己护佑,怕无人敢对她不好。但是干娘……
他捏着缰绳的手指微紧,手臂上绷紧的肌肉将贴身短打凸显出利索的线条。
远在金陵闭门读书以备春闱,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的宋理宋先生:“啊、啊啑!”
***
三人一路快马加鞭,双骑换乘,只有饮马时才会休息些时候。
紧赶慢赶,终于在第八日上赶到了金陵府外。
此时日落西斜,正是最后一批出入城的时间。
他们翻身下马,按着规矩顺着拥挤的人流,向着金陵府城中走去。
一别经年,三人形貌都有变化,但这伫立了百年的金陵繁华依旧,处处如昨。
故地重来,心绪都已有了极大的不同,还好故人尚在,并未留下太大的遗憾。
在踏进城门之后,刘拂并没急着去之前所居的蒋存府上,亦没有赶着拜见徐思年之父徐大人,反倒牵着马儿在街上缓步游荡,不见丝毫之前赶路时的紧迫。
这里是整个江南最繁华的地方,亦是文风最胜言论最开放的所在。
刘拂三人牵马走在街上,便可听见远远近近讨论饶翠楼杀客案的百姓议论声。
“……春老板菩萨心肠,怎么可能做杀人藏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