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冀州制, 一般男子二十岁行冠礼,但天子为早日执掌国政,多提早行礼。
所以很多冀州皇帝在被立为太子之时,也会同时举行冠礼, 表示天子的继承人已经成年, 可以学习国政。
同样的, 如果是年轻时就要镇守边境的藩王,也会提前及冠,比如煜亲王、烁郡王等皇族, 皆是如此。
太子的冠礼会在祖庙举行, 大礼通常会在每一年的春季完成。
先由钦天监问天, 择一个黄道吉日,但在初定的日子前十天内, 受冠之人自己还要卜筮吉凶,十日内均无大吉, 则要筮选下一旬的日子,等选定大吉则昭告天下。
及冠礼前三日, 要用筮法选择主持冠礼的大宾, 并选一位“赞冠”者协助冠礼仪式。
行礼时, 陛下、大宾及太子皆着朝服, 而在民间,受冠者的祖父或父亲作为主人,会与大宾及受冠者穿礼服,是冀州男子一生中最为慎重、严肃的时候。
刘炘要册立太子, 原本想在谋逆案之后立刻返回封地的煜亲王只能继续留在京中,等侧封大典之后方能离开。
钦天监选的日子是初五,而晓年的生辰是初九,若是不能及时赶回家中,刘煜就会错过晓年的二十岁生辰。
虽然及冠礼的日子可以往后推些,但到底是个遗憾……每每想到这里,煜亲王哪里还有好脸色给宫里的人看。
然而,冀州皇帝和他天生不对付,一日没见着煜亲王就想念,还带着他去给卧病的徐太后问安。
在刘煜的印象中,他们这位母后一向雍容,起居都十分考究。
虽然早些年徐家不如蒋家底蕴深厚,徐皇后也不太得宠,但等刘煜出生的时候,因为高淑妃的出现,多情温柔的敬皇帝对后宫中的女人抱有愧疚,所以对她们多有物质上的补偿。
根据祖宗礼法,他每每想给心爱的女人赏赐,皆不能越过皇后,所以高淑妃得了什么珍宝,皇后那边起码也得来一份价值相当的。
刘炘继位后勤于朝政,又不像先帝好奢华而减了后宫中不少规仪,唯独不敢动太后的慈安宫,导致现在的慈安宫跟皇帝的太极殿比,从某种方面来说都更甚一筹。
刘煜在京中的二十多年,曾无数次踏入慈安宫,早已经见惯了这里的奢华。
只是今日再看,他立刻发现殿里的宫人已经全部换掉,全变成太极殿的人或者干脆就是些陌生面孔,顿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太后身边来来去去很多人,最近这十几年,得宠的是两个女官,一个姓吴,一个姓杨。
因被太后看重,两人比寻常中级官员的嫡女还要尊贵几分。早些年,徐太后甚至有意将她们指给煜亲王做侧室,只是被刘煜冷面拒绝了。
这次给徐太后问安,煜亲王只看到神情瑟缩、再无昔日那般气势的杨女官。
刘煜对此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徐太后已然失势,她身边的人还能体面到哪里去。
他也听说,那个吴姓的女官因懒惰不察,让太后身体有恙,而被陛下命人施以杖刑,几十杖下去,还没行刑完,就香消玉殒了。
真正忠心的那些宫人显然已经被冀州皇帝找借口一一除去,剩下这些还活着的,就不用指望她们能舍命陪着徐太后做什么了。
因有煜亲王在场,原本在慈安宫伺候太后的茹嫔先行回避,屋里只剩下刘炘和刘煜两兄弟,以及卧躺在床榻之上的太后。
由于并非亲母,两个成年的皇族也是隔着屏风给太后请安的,结果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刘煜有晓年之前受魇症纠缠多年,所谓“久病成医”,对于凝神静气一类的药物十分熟悉。
他很容易就分辨出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有几样“老朋友”,只是不知道这些药是要让太后好好睡,还是睡不醒。
“太后的病,迟迟不见好转,朕甚为担忧,已经令太医院的太医轮番值守在宫中,”
刘炘对煜亲王道:“虽然徐家罪大恶极,但太后毕竟是太后,茹嫔是她唯一的族人了,如今留在慈安宫照顾太后,也算最适合的人选。”
刘煜非常清楚,为什么徐太后此刻还不能“寿终正寝”。
——他们的冀州皇帝还要用这位嫡母的存在,表现自己的宽宏仁爱……什么时候举行国丧,得看刘炘的心情,也得看他在徐太后身上想再得什么价值。
至于刘炘有没有点让徐太后活着受折磨的意思,那就不是旁人能够猜到的事情了。
对于徐太后,刘煜自然是厌恶的,但他从前不理会对方,现在和以后,也同样不会在她身上放半分注意力。
所以刘炘要如何处置慈安宫的人、处置太后,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刘煜不过问,也不干涉。
“你总是说要回封地、回封地的,朕拗不过你,自然要放你走,只是现在据册封大典也没有多少日子了,你既然人在天京,就多与荃儿好好相处……他是你唯一的侄子,你现在也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叔侄应该是最亲近的,将来朕还得把他托付给你,才能放心。”
刘煜并没有看刘炘,但也知道此刻对方的脸上一定是情真意切、令人动容的表情。
可惜,刘荃并不是他唯一的侄子,他也已经和晓年有了自己的孩子,对叔侄情深这种戏码,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过,煜亲王这边没有兴趣,不代表另一边也没有兴趣……刘煜很快发现,自己应该是被皇长子缠上了。
在一般人看来,刘荃是生得极好的。
若非因为积年痼疾而导致精神有些不振,身量也不挺拔,恐怕论长相犹在其父之上。
煜亲王对美的评判标准,在早些年其实是没有的。
反正在他看来,除了自己,就是蒋智和郑荣这样比较亲近的下属,以及不相干的其他人,能不能留在煜亲王身边做事,美或丑并不在考量范围内。
待晓年出现以后,煜亲王对于美终于有了评判标准——但凡气质有点点像他的小大夫,那就绝对不会丑……
不过,煜亲王一直觉得他的小大夫还是太瘦了,如果能长得跟小崽子一样圆润,那才更好。
看到瘦瘦弱弱的刘荃,煜亲王满脑子都是他的小大夫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恨不得让蒋智随一张晓年最近的画像送到京中,让他好好看看,也解解思念之情。
然而皇长子并不能领会叔叔归心似箭的心情:“皇叔的立阳是临海的,不知道海长什么样……孤还没有离开过天京,希望什么时候能够亲眼看到大海。”
对方提到了自己的封地,又这么目露期待地看着自己,刘煜只能放下茶盅,道:“天下之大,人的生命有限,总有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殿下身为陛下长子,有自己的责任。”
——所以不要惦记地到立阳来看海……不好意思,恕不接待。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和晓年当年是如何带着小崽子在人家葵郡王的北境四处游玩,也忘记自己跟晓年已经计划着如何让煜亲王府未来的继承人能多出去走走看看、历练几番,免得做井底之蛙了。
虽然身为皇储、不会也不敢真的去立阳,但刘荃原本以为自己这样说,皇叔会顺势说到以后带他去立阳看看,谁知道煜亲王不仅没有应和下来,反而有让他不要离开天京的意思。
自己马上要被立为太子,要开始学习处理国事,等将来继承皇位、做了皇帝,天下皆为他所有……包括诸王的封地。
无论是朔原,怀安,临春,都该是皇帝所有,只是暂时交给藩王罢了,皇帝随时可以收回。
但只有立阳不同,因为立阳是刘煜的封地。
父皇说过,煜亲王手上的立阳军是天京最大的威胁,如果现在不除,他日煜亲王一旦有谋反之心,就不像刘烠那般好对付了。
只是谋逆案刚了结,十六卫虽然重新回到父皇手中,但还不够趁手,要想彻底解决煜亲王的问题,还需要从长计议。
——父皇用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缴了煜亲王的兵权,更拿捏不了立阳……看来这个重担,只有将来他来承担了。
既然不是翻脸的时候,那就要多多亲近,让对方放松警惕最好。
相比于冀州皇帝,刘荃作为侄子,又还是个少年,理应更容易亲近煜亲王才是,但整个“亲近”的过程似乎并不如他一开始想象得那般顺利。
因为父皇说煜亲王心思深,对看起来沉稳的人反而有戒心,所以刘荃就想在煜亲王面前表现得天真一点、坦率一些。
他不说政史,不提谋逆案,只是以少年好奇的语气提到北境风情、提到海,借这些寻常小事,找些话题跟叔叔说话。
但刘荃不知道的是,在刘煜心里,真正的天真应该是像小崽子那样,大人把它们不喜欢的胡萝卜削成小兔子的形状,再哄一哄,它们就能一口吃下去。
真正的坦率,应该是每天夜晚混战争夺晓年枕头边上离他最近的那个位子时,小崽子露出肚皮撒泼打滚的傻样,和偶尔想让晓年抱、结果却被刘煜这个叔叔截胡时它们龇牙咧嘴的嚣张样。
哪怕小崽子一天到晚闹腾,还总跟他抢人,但它们是他和晓年养大的、教大的,是晓年的心肝宝贝。
在刘煜心里,眼前这个彬彬有礼、形容姣好的皇长子,比不上它们分毫。
不管他是不是刘炘的儿子,煜亲王都没有这个闲心去照顾他。
他要陪着晓年照顾两个小崽子,已经用了剩余的全部耐心。
他们就这样一个殷勤、一个冷漠过了好些时日,叔侄俩的关系并没能在半个月里迅速升温。
刘荃感到挫败的同时,也相信刘煜确实是个难以讨好的敌人,遂更加警惕。
好不容易等到皇长子的及冠礼,陛下也册立了太子,煜亲王几乎是立刻启程回立阳的。
而此时,简府也在为晓年的及冠礼做着准备。
对于他们来说,太子是谁并不重要,他们家的晓年成年礼,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第146章 新颜
煜亲王回到立阳, 却并不怎么高兴。
因为一段时日未见,他的小大夫明显消瘦了许多。
晓年见刘煜握着他的手腕端详,自己也有些心虚,连忙道:“之前忙着准备义诊, 再加上春季疾病多发, 延年堂里事多, 所以确实有些累……不过,这段时间已经慢慢缓过来了。”
小虎崽见“大家伙”这么长时间一直在外面晃荡,回来冷着个脸, 竟然还要哥哥反过来哄他, 顿时有小脾气了, 一爪子踩上去,在刘煜的鞋子上留下两个凹下去的爪印。
刘煜:“……”
——能一脚把他的靴子给踩塌下去……小崽子这是有多重?!难道府里的饭食都被这两个肥坨吃掉了, 所以晓年才会瘦成这样?
煜亲王当机立断,弯腰伸手, 在小虎崽肇事逃逸之前就把它们抓在了手里,因为用的是巧劲, 既不会太用力, 又能牢牢控制住它们。
然后他抬起手臂上下掂量了一下, 感受到它们的分量, 嘴角不禁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们每次给小崽子洗澡的时候,它们毛被水沾湿了,整只能缩小一圈,这时候晓年总会笑着说荣年和慕年是“虚胖”, 还让他以后不要随便说它们重,免得伤了孩子的心。
但煜亲王现在深深觉得:胖就是胖,没有什么虚胖不虚胖的!
他忍不住又掂了掂小虎崽,仔细地观察它们的体态,似乎想搞明白这小小一团身体,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么扎实的。
轻轻捏一捏,感觉软是挺软的,不过并没有明显的肥肉,但此刻煜亲王还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它们每天多出去跑两圈才行。
晓年看着刘煜这一番动作,能很容易地察觉到对方沉默中隐藏的惊讶。
他觉得这局面既怪不了荣年和慕年,也怪不了刘煜。
以往过年的时候,小虎崽都在他们身边,所以它们一点一点地变化,就显得不那么明显。
但这次刘煜和晓年先是去了临春的郡府,随后因为谋反案,刘煜单独前往天京,之后就再没回过绥锦,于是前前后后算下来,某人有近三个月的时间没见过小虎崽。
再加上小家伙现在正是猛长身体的时候,那一上手的体验自然大不相同。
小虎崽被捏了,立刻在刘煜的手中扭来扭去,一边嗷呜、嗷嗷叫起来,向哥哥求救。
晓年见状赶紧伸手想去抱,却被煜亲王一个侧身躲过。
“以后不准它们压在你身上,”煜亲王直接把小虎崽放到了榻上,语气中透着严肃:“睡腿上也不行!”
——他的小大夫这么单薄,万一被小崽子压坏了怎么办!
被这么一闹腾,三月不见的疏离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刘煜从没有离开。
因为刘煜不许小虎崽藏到晓年怀里,所以只能亲自抱着它们。
小虎崽对此虽然很有意见,但发现“大家伙”一回来,哥哥的心情就好了,它们也只能暂时乖一点,以免哥哥看着许久不见的“大家伙”会觉得比较新鲜,会分薄了它们得到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