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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严肃冷峻的表情,在众人眼里,显然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也不知道在场有多少人心都悬了起来,生怕煜亲王一个不高兴,就要做出弑君谋反、血洗太极殿的事情来。
    内官周旗原本想用眼神示意一个宫人离了殿去,但在这可怕的氛围下,根本无人赶动。
    一时之间,皇帝的寝宫中安静得让人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刘炘躺在床上,眼前已经有些浑浊,但还是准确地找到煜亲王站立的地方,似乎能够从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的视线里看出刘煜的表情。
    和所有人一样,刘炘猜不到煜亲王心中真正的想法。
    他恐怕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刘煜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他刘炘的儿子。
    事实上,徐氏覆灭之后,刘炘就派人将煜亲王留在京城王府的二皇子和三皇子接走了。
    但他却并没有立刻公布两个孩子的身份,更没有将他们带到皇宫里去,而是将他们安置于城郊的一处不起眼的庄园,妥善保护起来。
    之所以没有承认他们的皇子身份、公布他们未死的消息,一方面是因为双生子差点被徐氏所诛的事情,代表了刘炘自己曾经的“懦弱无能”,这是现在独掌大权的冀州皇帝所不能忍受的耻辱。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双星的生母是被徐家害死的沅嫔,而太子到底流着徐家的血。
    若是双星在宫中长大,以后因记恨徐家而对太子生出怨恨,亦或者太子对他们的身世始终耿耿于怀,不愿留双星于世,那发生兄弟阋墙的惨剧,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刘炘经历过宫中波诡云谲、阴谋算计,自己也是这么踩着皇兄的尸身走过来的,但却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也变成这样。
    若是双星拥有皇族神武,相信一切都会很不一样。
    但事实是,他们已经七岁,但却始终没有表现出魂魄之力,除非他们跟刘煜一样,很晚才觉醒,否则几乎就等同于废人。
    自负如刘炘,已经不想等下去,证明自己的儿子没有魂魄……而且,他们也没有时间等下去了。
    既然双星的存在,几乎让所有人都不愉快,那何必要让他们出来碍眼呢?反正他们早就应该死在七年之前,不如就让他们继续自己的“宿命”就好。
    ——有的人天生无福,有的人则天生有帝王之命……
    就像他刘炘,无论有几个兄弟,无论出身如何,最后总会得到皇位。
    就像荃儿,注定会继承他的皇位,继承他的遗志,成为一代明君,千古流芳。
    而他不仅要为他的登基扫平一切障碍,创造一切条件,还要保证他以后的至高无上、尊荣无双。
    不过,所谓虎毒不食子,虽然双星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但毕竟是他的儿子,这样远远藏着,让双星能够留下一条性命,也算是他作为父皇,对他们的仁至义尽了。
    就在这时,尚书令蔡大人已经停下手中之笔。
    周旗在刘炘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将圣旨拿起,给刘炘过目,确认无误之后又放回案几之上。
    他从帝王身侧的暗格里取出了传国玉玺,郑重地举过头顶,端端正正地盖在了黄绢之上。
    当玉玺落在圣旨上的那一刻,屋里除了煜亲王和躺在床上的刘炘,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一息。
    就好像那传国玉玺盖的位置不是在黄绢之上,而是在他们的心头。
    至此,皇权的过渡完成了最重要的一环。
    但他们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不会也如此顺遂。
    蔡鹏起身之后就再没有碰那道圣旨,周旗将传国玉玺收回到暗格之中,再将圣旨举过头顶,呈给帝王。
    刘炘此刻连睁眼都要花费功夫,哪有可能抬手去碰。
    周旗将圣旨卷起加封,放于盒中,同样藏在暗格里——它会一直待在那里,直到皇帝驾崩,要向天下公告新帝之名时,才会再见天日。
    完成了一件大事,刘炘明显轻松了些,但他还不敢松一口气。
    因为他知道,一旦松了这口气,自己就再也无法呼吸下去,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绝不能就这样死去。
    跟他一同无法放松的,还有殿中的众人……因为煜亲王的存在,他们始终要提心吊胆。
    只是这些朝臣、太医和宫侍都没有意识到,现在除了周旗,和刘煜,其实已经没什么人再去牵挂躺在床榻之上的皇帝。
    这时候,皇帝陛下轻轻地唤了煜亲王殿下:“阿煜,你过来。”
    陛下的声音小,显然并非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但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关注着煜亲王的一举一动,所以当刘煜迈步走过去的时候,他们都意识到应该是刚刚陛下说了什么。
    众人这才竖起耳朵,重新注意起那边的动静。
    “阿煜,这段时间朕……卧病,朦……朦胧胧之间,总是……总是想起咱们小时候……的事情……时间过得可……可真快啊,一转眼你……你就已经这么大了,”
    一开始他说起话来还有些吃力,断断续续的,后来竟然莫名就变得流利起来:“若是父皇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定会骄傲不已。”
    他说起煜亲王的时候,语气温和,完全是一个温柔的兄长在描绘自己让人满意的弟弟,充满了自豪。
    望着刘煜,冀州皇帝脸上浮现了怀念的表情:“旧时光总是美好得让人忍不住去回忆,只可惜朕再陪不了你,陪不了荃儿,只有你们叔侄俩儿,相依为命,朕甚为不舍。”
    刘煜皱着眉头听他的胡言乱语,只觉得这个家伙怕是要把这份“温情脉脉”的假象带到皇陵去才甘心似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刘炘眼睛不再看向刘煜,而是往上望去,仿佛在看天,又好像只是在看床顶的猛虎图。
    他突然话锋一转,继续道:“其实朕知道,敬帝是喜欢你的,先帝也更看重你,荃儿虽然聪慧仁爱,也很孝顺,但他到底还太年轻,很多事情要花许多时间去学,才能慢慢领会……不像阿煜你,已经能把立阳三郡照顾得井井有条,州境皆平……”
    听到刘炘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夸自己,说起太子的不足,刘煜心中猛然生出非常不好的预感。
    在场的人也不知道帝王在想什么,只觉得殿内的气氛由紧张变得愈加恐怖,可怕到让人想立刻逃离了这里,不再去听帝王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们似乎也预感到,皇帝接下来要说的,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果然,刘炘这个时候闭上了眼睛,喃喃道:“若将来荃儿勤政爱民,能让冀州百姓安居乐业,阿煜就替朕好好守着他,护着他……若是他做不到,阿煜就取而代之吧。”
    史料记载,吉兴十二年夏,承帝病笃,召煜亲王及肱骨大臣于太极殿,属以后事,曰:“煜与朕皆乃敬帝亲子,有安国之才,若新帝可辅,辅之;如其不才,煜可自取。”
    煜亲王不受,承帝又诏敕后主曰:“汝将事摄政王如亲父。”
    第156章 新帝
    冀州皇帝刘炘, 史称承皇帝,吉兴十二年因病大行,其子刘荃继承皇位。
    虽然刘荃是少主继位,但他要面对的情况, 却比历史上出现的幼主继位的情况, 要好得多。
    北境在两年前曾经乱过, 但已由被煜亲王带兵平定;年初时反王谋逆,也被承皇帝收拾干净,先帝借此机会整肃朝纲, 召集能臣……所以等刘荃从承皇帝手里得到冀州的时候, 这已经是个明显优于前朝的稳局。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承皇帝为其精心挑选的顾命十二臣, 几乎将可能发生的一切问题都为他考虑周全,面面俱到。
    但最让蔡鹏等人暗自生畏的, 还是先帝对摄政王刘煜的安排——如果说厉皇帝刘焜是个可怕的疯子,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承皇帝刘炘,恐怕是个更加可怕的疯子。
    一道“可取而代之”的口谕, 看似表现了先帝对煜亲王最大的信任, 实则暗藏玄机,
    无人敢议论此事, 哪怕是背地里也绝口不提,一切似乎随着先帝宾天而结束,只是所有人心底都藏起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不知何时, 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尚书令蔡鹏、光禄大夫丁灏等众朝臣受先帝临终托孤,辅佐少主,那些治国之策可以慢慢学、慢慢练,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处理大行皇帝葬礼的事情。
    由于冀州的传统是新帝继位时就开始修建其陵寝,虽然承皇帝的陵墓相比于其他皇帝的陵墓修建的时间略短,只修了十二年,但也不至于像厉皇帝的陵墓修建得那般仓促寒酸。
    这天,新帝于紫宸殿中与众人议事时言道:“人子尽孝,无论天子庶民,以尽心尽礼为诚。所以我冀州旧制,天子居丧,心丧三年,礼丧以日代月,只服二十七日丧礼,虽于理有循,可朕心有所执。如今先帝大殓,朕会在太极南庑搭青庐三年,独身而居,竭尽孝子之礼。”
    按照九州的民俗,子女为父母守孝,要二十七个月方能除服,期间不仅不可定亲嫁娶、不可在朝为官,也不可声乐享乐、服内生子,有的讲究些的人家,甚至要着麻衣素食,结庐而居。
    这样守孝,是尊亲父母的常态,但放在帝王身上,却到底有碍——毕竟整个州境的大事都要帝王决议,怎可不上朝?
    所以依照旧制,新帝可以日代月,也就是守二十七重孝代替三年孝期。
    这原本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但少帝却突然说要结庐守孝,守满三年。
    众臣闻言,皆为少帝这一番言表所惊,不禁左右互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蔡鹏立于殿中,神情镇定……这件事他早就已经知晓,所以并不觉得惊讶。
    事实上,刘荃已经在上朝前就与他议过此事,恳切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希望自己的帝师能够在朝堂之上支持他的决定。
    蔡鹏初时有些犹豫,思虑一番过后,才答应了新帝的要求。
    他以为刘荃之所以做这个决定,是因为思念承皇帝,毕竟少主乃是先帝唯一的儿子,父子俩又确实经历了种种磨难,感情甚笃。
    不过他并不知道的是,刘炘确实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甚好,好到连他死后儿子要如何给父皇守孝,先帝都已经跟当时还是太子的刘荃吩咐得清清楚楚。
    少主如今不过十四岁,无论文治武功都不显眼,临朝都不过数月,还是个顶新的新手,更不用说做出什么丰功伟绩,能够证明新帝有治国之才。
    若要让天下归服,实干路线显然要走很长时间才有效果,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既然刘荃是以仁孝之名即位,那就要想办法把这个品德表现到极致——要仁就至仁,要孝就至孝!
    如果和其他继位的新帝一样,为先帝守孝二十七日,那显然不能表现刘荃的“至孝”,所以他要主动提出结庐三年,让天下人都看到帝王的诚意。
    若是这件事放在任何别的成年皇帝身上,都是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拿孝期中必须遵守的一件事来论,就已经极难遵守了。
    既然是结庐守重孝,那就肯定不能宠幸嫔妃,更不能与她们生育皇子,这对于子嗣多多益善的皇族来说,显然是不合理的。
    但放在刘荃身上,情况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毕竟他年纪尚轻,哪怕是三年之后也不过十七岁,放在寻常人家,现在就谈人伦之事,确实为过早。
    更何况他原本就体弱,太早行房事更是有损精气,还不如借这个机会继续调养,“养精蓄锐”,三年之后再与嫔妃生育子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且刘荃的出身,在某种程度上其实算是有污点的——因为他的外家徐氏,可是参与了谋逆的罪人。
    所以这个时候,新帝就更要想办法营造一个完美的形象,来消除外家谋逆带来的负面影响。
    当然,先帝此计若是只针对刘荃一人,那还谈不上一箭双雕的绝策……
    他真正要防范的,始终有摄政王刘煜。
    宾天前亲自用那道“可取而代之”的口谕把煜亲王这个新帝的皇叔置于尴尬为难的境地,再让刘荃用孝作为武器,抵御可能有不臣之心的皇叔。
    不论是反王造反,还是皇族夺嫡,无论再怎么牵强附会,也要“师出有名”。
    要么是清君侧、治小人,要么控诉暴君如何残暴不仁、不敬祖训、倒行逆施……总之造反的人必须要给天下人和后世一个理由,证明“不是他要造反,而是他不得不反啊”。
    现在新帝至孝,愿为承皇帝守孝三年,乃是天下的表率,若有人在圣上为先帝守孝的时候造反,实在难有理由“师出有名”。
    因为造反者不能跟天下人说,那个乖乖给先帝守孝、而且还守孝三年的皇帝是个暴君、是个昏君。
    换言之,孝期不仅能给刘荃树立一个仁孝的好形象,而且还形成了一道盔甲。
    哪怕煜亲王确有不臣之心,也不敢在这个时期轻举妄动,而要寻找到更为“合理”的借口,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足以让煜亲王头疼很久。
    而且等到三年孝期一过,煜亲王就更难以帝王本身的瑕疵入手来创造这个借口了。
    就好像七出三不去中,“与更三年丧者”不可去一样,给父母守了三年孝的女人不能随意被出妇,给先帝守了三年孝的帝王德行好,口碑佳,就更不好随意去推翻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造反的人不像厉皇帝刘焜那样是个随心所欲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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