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没有骂他,而是干脆在他脸上招呼了一拳头。他等着陈当好继续往下问,可是她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了兴趣,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纱布,也找不到别的话题。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往常时候在车里,一两个小时不说话也不会感觉到一丁点不对劲。陈当好扭了扭身子,摸到床头柜上的电视遥控器,在梁津舸探寻的目光里,她打开了电视。
早间新闻的声音顿时让屋内摆脱了刚刚的安静,梁津舸收回目光,跟陈当好一起看向电视。医院电视频道少,只能收到地方台,陵山卫视的台标对于陈当好来说不算熟悉,挑来挑去还是定在这里,听听新闻总好过两个人无话可说。
两分钟后,陈当好后悔了。季明瑞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阴魂不散。梁津舸正低头把她的鞋从袋子里拿出来,方便一会儿转院她下床,听到名字,他手上动作一顿,抬头也看过去。
季明瑞去上海究竟要谈什么样的业务,陈当好不知道,也没兴趣去了解。她只知道在他离开一个月后的今天清晨,电视上曝出了他疑似与女秘书出轨的照片。
图像不清晰,但是凭陈当好两年来对他的了解,自然知道那就是他。连她都能看得出来,吴羡肯定也看得出。本来毫无知觉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的痛楚让她皱起眉,手却停在遥控器上没有关掉电视机。
“一直致力于慈善事业,投资多所高等院校,多年以来始终洁身自好,没有任何花边新闻的季明瑞……”
新闻主播坐在演播室,嘴里说的是网上写好的通稿,大概全世界都在惊呼是谁心思歹毒,想出这样的方法诬陷季先生,顺便再细数他这几年又为教育和慈善事业做了哪些贡献。他总是有这样的能力,化腐朽为神奇,就算是前面玩过的女人多的堪比后宫,最后也总能片叶不沾身。
招惹上陈当好,算是季明瑞阴沟翻船失算了。可是凭陈当好的能力,也根本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大概是觉得她顽固又无趣,季明瑞找新的玩物也不稀奇,可是当新闻画面这么直接的摊开在她眼前,陈当好得承认,她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夹杂了太多私人情绪,带着虚荣,不甘和攀比,皆是拿不出手的黑暗面。而在梁津舸面前,她统统不能表露。嘴角微僵,正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手里的遥控器已经被拿走,电视画面瞬间黑下去。
关掉电视,梁津舸把地上的鞋往她的方向轻轻扔过去:“穿上。”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就像那时候电视机里播报的不过是一个不相关的商人。低着头,清晨光线温柔,照在他侧脸,因为一夜没合眼,陈当好可以看见他下巴上新生的青色胡茬。
那一瞬间,她得承认,自己对这个男人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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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那位被拍到的不知名女秘书,季明瑞只是派律师潦草解释一下,看起来并不放在心上。越是这样的态度越让媒体觉得无趣,自然也不再深究。陈当好转院到风华别墅最近的私立医院,说是住院,但一天也就吃几片药而已,她不愿意回去,季明瑞破天荒的也不拦着,自她住过来他只来了两次,每次坐一会儿就借口公司有事匆匆离开。
梁津舸来的也不多,倒是每天像上班打卡似的在她眼前转一转。因为季明瑞的冷淡,他们之间的盟友关系还没正式作战就开始变得岌岌可危。陈当好是不担心的,季明瑞真的腻了肯放她走,于她而言还能少走几步弯路。只是偶尔望着窗外,会隐隐猜测这个时间梁津舸会不会来。
他有时候会让她失望,望到天黑也不再来一次;有时候又让她惊喜,即便上午来过,下午还是会出现在林口口上,往她住的病房走来。这一切都得听季明瑞安排,按道理讲是季明瑞偶尔成全了陈当好的期待,但是她不这么觉得,看见梁津舸远远走来,心里便跟着生出些许雀跃。
医院的日子太无聊了,难免将希望寄托于外物。可实际上梁津舸来了也不过是屋子里多个人呼吸,要他说几句话是很困难的。不过好在他身上总是带着烟,这样不论如何陈当好都能跟他搭那么一句话:“梁子,给我根烟。”
他不说话,默默从兜里掏出来递给她。为数不多的几次他会皱眉,望望垃圾桶里的空烟盒,为她抽烟的频率感到担忧:“上一包抽的太快了。”
他回她这么一句话,她就想跟他再说十句。叼着烟,陈当好面色慵懒:“每天都无趣,除了抽烟还能干嘛?”
“那就跟季先生说出院。”
“回别墅还不如待在这,好歹这旁边房间还有别的病人,每天靠着窗户往下看看人也是好的。”
“嗯。”
梁津舸点点头迎合她的话,同时也将她的话头掐灭在空气里。陈当好却还想没话找话:“为什么叫你梁子?”
“习惯了。”
“最开始叫的是谁?”
“忘了。”
“因为时间太久所以不记得了?”
“嗯。”
“你身边的人都这么叫你吗?”
“嗯。”
“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
“……嗯。”
梁津舸抬起头,有点无辜的看她,半晌才开口道:“我不太会说话,总怕说错了惹你不高兴。”
她的心又软下来,像是被泡在了蜂蜜柠檬水里,酸中带甜:“何必在乎我高不高兴?”
这个问题指向性和暗示性都很强,梁津舸不回答,帮她把床头的水果切好,是要走的样子。他已经搬到别墅里去住,陈当好不在的日子还经常去她的小阳台上抽烟,这些想象让陈当好觉得心痒,说不出哪里带来的迫切和渴望。
“我要出院。”第二天,季明瑞接到陈当好的电话。
出院是好事,季明瑞心里的气也消的差不多,带着梁津舸亲自来接她。为了避嫌,他没出车门,收拾东西都是梁津舸来,行李箱不大,衣服也不多,正正好好。
她一定要穿漂亮裙子才肯出去,一个人躲到洗手间去换。梁津舸怕她有东西落下,把病床上也给她仔细翻了翻。被子下倒是干净,他到底心细,伸手去拽枕头,却有东西因为他的动作扯落出来掉在地上。
枕头下是二十多根烟,摆的并不整齐,显然是主人随手塞里面的。全都是他给的大前门,没有包装,为了唬他她把包装盒都扔进了垃圾桶。香烟大咧咧的躺在枕头下面,不知羞耻的与梁津舸大眼瞪小眼,他愣了几秒,弯腰把地上的烟捡起来,重新放回去,又把枕头放好。
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梁津舸站直身体,拉起行李箱拉杆。在陈当好出来的同时,他恰到好处的站在了病房门口。
“可以走了。”陈当好身穿黑裙子,腰部绣了朵硕大的金色花。这种衣服也就只有她敢穿也能穿,梁津舸压抑着嘴角就要扬起的笑,面色平静的点头,转身去开门。
虽然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笑。大概是心里的什么东西怦然打开,无法形容的雀跃从她的裙角一直蔓延到腰间花蕊里。医院走廊悠长,他走在前面,听陈当好的小皮鞋在地上踏出有节奏的声响,走出不远,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
她也莫名跟着站下,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疑惑望他。
“裙子真好看。”
梁津舸这么说,每一个字都咬的尽量真诚自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何必这么做,但能让她开心,好像就是好的。
陈当好偏过头去,嗤笑一声没有看他,似乎对这样的夸奖习以为常且不屑一顾。
但他知道也看见了。
她的耳朵红了。
第14章 堕进风眼乐园(一)
在折腾过几次医院,伤口都彻底康复的时候,夏天也跟着过去了。阳台前面的树依旧绿的生机勃勃,秋天的凉意却已经悄无声息的蔓延到骨子。陈当好在阳台抽烟的时候要加一条围巾,时不时还要往楼下看一眼,如果梁津舸回来了,围巾便会被她从肩膀上微微褪去一些,这样一来等到他抬头,她便可以露着肩膀对他笑。
秋天都到了,人生总不该一成不变。梁津舸在九月初被季明瑞提拔,偶尔会往公司总部跑一趟。不过提拔这个词是季明瑞自己说的,从陈当好的角度看,他不过是在梁津舸原来的职位上给他加了点活——偶尔兼职他的保镖随他去谈生意。
能走在季明瑞身后,大概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陈当好当然知道他不是等闲之辈,否则他也不会跟吴羡有往来。站在阳台上,叼着烟,脑子里的想法转了一圈,就看见大门打开,有车进来。
梁津舸回来了。
凡是陪同季明瑞出去,都是正规场合,所以今天他穿的是一身西装。远远下了车,走过来的时候,陈当好能看见他笔挺的西装裤。顺着裤脚往下看,皮鞋也黑的好看,她忽然在心里告诉自己,梁津舸是个好看的男人。
不惊艳,但经得起细看。有这样的感觉大多数原因还是,他长了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她很少凝视他,以前是不屑,后来就变成了不敢,到底还是个小女孩,情窦初开的瞬间,她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动心了。只是相遇时机太差,身份也不对,隔着遥遥阳台,她披着围巾落寞的看他走过来,等到他抬头,她指间烟灰刚好掉落。
站在楼下的梁津舸就这么淡淡看了她一会儿,她不说话,他就也不说。短暂的对视里他冲她礼貌的微笑,然后便低下头往别墅里走来。
陈当好掐灭了烟,把散开的围巾围好,从阳台离开。她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睡裙,保守设计,连锁骨都不露,朝着他走来的时候,就只能看见下面一双白生生的脚。目光落下去,两秒的时间里梁津舸忽然在心里跟自己说,陈当好似乎胖了一点。
说胖未免不好听,只是相比初见,她倒是圆润了不少,单是这双脚,相比之前走过来就显得可爱了许多。晚饭已经上桌,他一边解开领带一边往房间走,等到再回餐厅,她已经安静地坐在了他对面。
齐管家在厨房里还没过来,陈当好低头把筷子拿在手里,期间没有看他一眼。他们时间沉默是常态,梁津舸习惯性的伸手,把她喜欢吃的菜挪到她面前去。
这纯粹是个习惯动作,因为陈当好曾经这样要求。做得多了养成习惯,便也就没想过改。至于她喜欢吃什么,餐桌上来来回回也没什么太大花样,记住并不难。
晚饭开始不到五分钟,梁津舸知道,今天陈当好情绪不高。
她不是多话的人,但从不隐藏自己的情绪,而他对她向来过分关注,不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但是他也从不问,在一定意义上来说,陈当好是季明瑞的女人,他就算再怎么心猿意马,也终究不至于去碰那条线。
晚饭吃的沉默而压抑,离开桌子,陈当好回到阳台继续抽烟。她很想问问梁津舸,你晚上要做什么,话到了嘴边,被自己压回去。
秋天的夜晚凉风习习,站在阳台上即便披着围巾也有了些许凉意。陈当好低头嗅了嗅自己指尖的烟味,没抽完的半根烟丢进垃圾桶,她转身回屋,从衣柜里翻找半天,找到最喜欢的一条睡裙。季明瑞曾经夸她皮肤白,皮肤白的人穿黑色红色最是艳丽好看,于是他给她买回来的群里以这两种颜色居多。她从没质疑过季明瑞的眼光,换上黑色裙子,后背是绑带设计,胸前有一片花朵,蕾丝勾勒。
要说这身体有什么值得骄傲的,除了肤白,大概就是胸型漂亮。好看的胸型让陈当好在任何睡裙里都不需要穿内衣。把头发在后面随便挽起,她光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又觉得屋里太过安静,抬手去开电视。
因为知道监控器的存在,她做的这些倒好像是在演给他看,每个动作都力求流畅自然。正是晚间新闻的时间,地方台播报的无非又是固定的那么几个人,她是没兴趣看季明瑞的,所以弯腰去找遥控器,遥控器没有找到,新闻已经顺着播到了下一段。
动作一顿,陈当好从电视柜的方向抬起头来。
还是花边新闻,主角还是季明瑞,和那个她连正脸都没见过的女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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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羡坐在电脑前安静的看着对面的男人。
从他出现在这里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吴羡看完了手头的资料,再抬头,他还是坐在对面沙发上低头看手机等她。
说来好笑,这个来了半小时却跟她毫无交流的人,是她结婚近二十年的丈夫。从椅子上站起来,吴羡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背和脖子,貌似轻松的与他搭话:“听说你又上电视了。”
季明瑞没抬眼,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看着那些被曝光的所谓照片,淡淡回道:“吴羡,你太心急了。”
她最受不了他这个态度。最初结婚时,虽说是利益联姻,虽说多年来都是分床甚至分房睡,但到底有礼貌,哪怕是作为陌生人。季明瑞不算白手起家,他家底本身就殷实,加上与吴羡家强强联合,才走到现在这个位置。那时候季明瑞性格极温和,对待吴羡像是战友像是亲人,她就算遇到不满也总礼节性照顾她的感受。后来时间长了,他变得阴翳和冷漠,偶尔的沟通里,他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语气。
他们在结婚第九年的时候同时提出离婚,又在一同分析利弊后选择放弃。世界上大概少有他们这样理智的夫妻,即便互相早已看不顺眼,却还是为了利益硬要捆绑在一起。究竟有没有爱过,又是谁先做了逃兵,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可是这么面对面,坏情绪还是会控制不住滋生,让人变得面目可憎。沉默几秒,吴羡一边低头摆弄手机,一边道:“一个陈当好还不够,再搭上个女秘书?”
季明瑞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季明瑞,你什么意思。”
放下手机,他终于有了点想跟她好好聊聊的样子:“嗯?”
“什么叫我太心急了?”
“那些网上的水军和曝光的通告都是你买的,有时候我很奇怪,你这么小女孩的思维,是怎么坐到院长那个位置上的。吴羡,我可以非常明白的告诉你,我跟我的秘书很清白,清白到我根本不想跟你解释什么,至于你刚刚提到的另一个名字,那又是谁?你又在什么时候给自己臆想了一个新的情敌?”
他说话语气真挚,眼神里却尽是讥讽。吴羡深吸口气,还没反驳,季明瑞便再度深情款款的开口:“我忘了我们有多久没好好在一起说话了,如果你真的觉得这段婚姻进行不下去,那我们就分开,财产划分都按正规法律程序走,我不会亏你一分。可是吴羡,我们是夫妻啊,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走到现在,就只剩下谈这些的份了吗?”
他怕是疯了才会说出这些话来,吴羡觉得胸中郁气难平,某个位置却又好像奇迹般的被治愈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了。”季明瑞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边整理自己的衣领一边朝着她走过来,他很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了,温柔,甚至温存。直到走近了,他慢慢握住她的手腕,在吴羡还愣神的时候,他突然反手将她的手机抢到自己手里。
录音键被按下完结,季明瑞又变回了之前的季明瑞:“我还知道你在录音,都跟你讲过了,别对我用这些小孩子的把戏,我高兴的时候陪你玩,不高兴的时候搞垮你也不是不可能。吴羡,我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可你偏偏就是这种人。”
“哪个女人不是自作聪明的?”吴羡从刚刚的情绪里缓过来,眼神漠然,却隐隐藏着波澜:“陈当好不是?她不是的话怎么会自导自演那么一场车祸?季明瑞,你怎么看不透呢,她一丁点都不爱你,你越是想抓住她,就越得不到她。”
“这句话也送给你,吴羡。”季明瑞把她的手机扔到桌上,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如果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录这么几段话,那我配合你演完了,你拿着录音去找你的律师吧,看看这么一段到底能让你在咱们的离婚官司里多分到几百的财产。”
他的话极大的刺伤了她,让她在爱里的贫瘠无所遁形。压抑着歇斯底里的冲动,吴羡伸手指向门口:“你出去。”
“我是要出去的。”
季明瑞往门口走,这几步里没一次回头。他其实早就知道,知道吴羡在这段婚姻里不曾言明的迷恋。女人大多喜欢强者,季明瑞是强者中的顶尖,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让利益变得不那么纯粹了。可是他不爱她,她一早就知道,因着这种知道,她扮演蛮横,扮演势力,将女人的阴损恶毒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不是报复,她只是在隐藏,借以守护自己可怜的自尊心。她不怕季明瑞恨她,却怕季明瑞知道她的爱,那真的是太狼狈了。
转而她又觉得欣慰,感情里大概真的有因果报应,季明瑞也从陈当好那里明白着什么是爱而不得。而此时此刻,陈当好正站在电视机前,安静看着新闻。
心里忽生烦躁。
她其实早就明白,季明瑞这种男人,能专一爱谁才是奇迹。她倒不稀罕他的爱,可她不能忍受背叛,可她却偏偏是他的情妇,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女人的虚荣心总是可怕,遥控器按了一圈,也没看进去其他的什么,她觉得她得去抽支烟,最好去阳台,最好现在梁津舸就站在那。
没有围巾,黑色睡裙单薄,她就这么打开房门走出来。结果令她失望,梁津舸不在阳台。自己点了根烟,陈当好抬头,是星夜,夜空干净璀璨。
她觉得自己迫切的需要做些什么,没有任何理由,也不去想后果。把烟叼在嘴里,时钟在客厅滴滴答答走到了晚上九点,齐管家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回房,她光着脚,提着自己的裙摆,往梁津舸的房间走去。
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