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当好眼前忽然出现梁津舸的影子,她眨眨眼,那幻觉便消失了。不知道为何会在这时候想起他,连带着心里都难受起来。见她不说话,季明瑞安慰似的反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以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爱,现在遇见你,或许是上天想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样温情,又偏偏是在亡妻葬礼。
陈当好明白,季明瑞或许真的爱吴羡,但归根结底,他最爱的是他自己,他从没让自己真正委屈过一回。将手抽出来,她轻轻拍他的肩膀:“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季明瑞的脑袋离开,陈当好才觉出自己半条腿都是麻的。强撑着站起来,往洗手间的方向走。院子里种了许多树,小路弯弯曲曲,陈当好几次抬头看路标指示,还是在原地绕了个大圈。腿上酥麻感没退,走起路来难免有些蹒跚,刚走出几步,忽然听见身后熟悉声音:“腿怎么了?”
不用回头,她都可以想象到梁津舸微微皱眉的样子。
他这句问话太过熟稔,就好像他们那个晚上并没有发生过争吵。陈当好回过头,对上他的目光,她不自觉压低声音回答道:“……麻了。”
“要去哪?”
“洗手间。”
“来葬礼干嘛?”
“反正就是来了。”
“谁带你来的?”
“……我说反正就是来了。”
陈当好没说是倪叶叫她来的,她不想梁津舸觉得自己蠢笨,又懒得给他解释自己那一点更加见不得光的心思。她的心里界限分明,他们现在已经不是盟友,甚至连床伴都不是,她没必要将自己的事都交代的清楚。好在梁津舸没问,伸手往她的右边方向指了指,梁津舸语气平稳:“在那边。”
“我刚从那边绕回来。”陈当好有些疲惫的敲了敲自己的腿,针扎般的酥麻感让她皱起眉,情不自禁想要跟他抱怨几句:“为什么选在这种地方办葬礼,我其实也不该来的。”
梁津舸没说话,仍旧站在原地,看她脸上神色慢慢平静,他才开口:“右转之后走小路,别走大路,就能找到洗手间。”
“谢谢。”陈当好干巴巴的说完这么一句,转身按照他指的方向走。其实她也没有多想去,只不过想摆脱而已。现在既然出来了,所走一走看看风景也是好的。葬礼的准备工作基本都是季明瑞安排的人在做,其中不乏一些丧事专家,陈当好想起自己匆匆下葬的父亲,心底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沿着小路走,一路都能看到筹备葬礼的人。陵山在红白事上都有自己的风俗,陈当好对这些不懂,看过去的时候眼神就带了好奇。眼看着几个人扛着电子设备过去,她忽然想起礼堂里似乎也有类似大屏幕的东西。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大概是用来播放吴羡生平的。梁津舸还回来的内存卡还躺在她的包里,陈当好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跟着那几个拿着设备的人,她小心翼翼与他们搭话:“请问,这个设备是用来做什么的?”
“礼堂播放视频用。”
跟她猜的一样。
陈当好站直了,腿上的酥麻感已经消散,她想起之前倪叶给过她一身衣服,她还没换。衣服跟她的包放在一起,包里放着她的内存卡。
这个晚上,陈当好一夜没睡,等到季明瑞他们都睡下了,她趁着夜色溜到礼堂去研究那套设备。她本身对电子产品并不太懂,低着头,她试着把内存卡放进凹槽里,位置是正好的。心里那根弦就满满的绷好,她又开始忍不住去幻想,幻想这内存卡在礼堂播放出来又会是什么效果。
尤其是在众人都以为她是吴羡妹妹的情况下。
这心情促使陈当好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看起来依旧精神抖擞。参加葬礼的人来的通常都早,她依照季明瑞吩咐在前厅等候,其实就是做一些很轻松的引导工作。身上穿的是倪叶给她准备的长裙,纯黑色,棉麻面料,高开叉。这衣服将她身段勾勒的太好,以至于梁津舸早上路过的时候很深的朝她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的目光挪开,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关于葬礼究竟是怎样流程,人们表现出何等悲痛惋惜,陈当好都不是很在意。她只是等着吴羡的生平快些播放完,那样人们就会看到后面的精彩画面。她从没思考过这些东西播出了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仇恨在有些时候是不需要理性支撑的。
梁津舸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余光里陈当好知道他在看她。这次是她自己的计划,她不打算与他商量更不打算让他知道。在这样的事面前,梁津舸似乎成了她最大的绊脚石。挺直了背,陈当好去看屏幕上出现的吴羡照片。
吴羡是个美人。
葬礼上来的不乏季明瑞的生意伙伴,在这种场合也能够顺带应酬,是季明瑞的手腕。陈当好有时候是看不懂他的,看不懂他究竟是深情还是无情。
低下头,她在心里为自己倒计时。
屏幕暗下去,人群声音便显得喧闹,能听到不同啜泣声,男女皆有。这哭声里有几分真假陈当好不知道,她只知道接下来的几分钟,这些人将会目瞪口呆。
等待着,等待屏幕再度亮起。
人群渐渐散开,进行葬礼的下一个流程,季明瑞眼圈红红,站在不远处跟某位商人模样的男人说话。陈当好仿佛被置身一个真空的世界,她愣了好久,反应过来的同时,往设备那边走过去。
内存卡不见了。
她的心猛然提起来,回头看向会场里的人。负责设备的两个男人正站在礼堂外面抽烟,看表情不像是发现什么秘密的样子;季明瑞还在和那个男人说话,如果是他发现,他现在不可能还这么镇定。陈当好的目光顿了顿,越过人群落在梁津舸身上,碰巧他也在看她,目光相对的瞬间,他微微一愣,随后便坦然与她对视。
陈当好快步朝他走过来。
她眼神紧绷,梁津舸神色带了些许讶异,在她还没走近时便压低声音问了句“怎么了”。陈当好靠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你把内存卡拿走了?”
“……我不是早就还给你了?”
“说实话。”陈当好语气带了极强的压迫感。
梁津舸皱眉,他的确什么都没做,思索了一会儿,他凝视她:“你想做什么?”
“我问你那个卡在哪,你现在马上还我!”
“我没动。”
“……除了你没人知道那张卡,它会凭空消失?”
梁津舸神色严肃起来,没有说话,环视一周,不同的人像是戴着不同的面具,每个人都可能拿走了它,每个人都是局内人,撇不开干系。
他的心也随她一起提了起来。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手轻轻抬了抬,在即将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又识趣的收回来:“我不管你怎么想,但真的不是我。”
可他们也都知道。
不是他,说明有别人拿到了那张卡,结果一旦不可掌控,便将局势变得可怕万倍。
第35章 局内人(二)
中午时分又下起雨来。
凭空消失的内存卡让陈当好心生烦躁,宴请的饭菜丰盛非常,她却连一碗汤都喝不下。住的小屋前有长长屋檐,她敷衍吃了几口饭,知道季明瑞这时候想必是忙着招呼客人不可能管她,便拎着裙角溜到屋檐下去坐着发呆。
隔着雨幕,梁津舸望向她。
其实不管经历了什么,年龄还是摆在那里,陈当好纵使再狡猾心机,也都是小女孩的一点手腕而已。一旦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也会惊慌也会无措,就像现在她这么坐在那里,苦恼的撑着下巴,更显得比实际年龄还小了好几岁。
叹口气,梁津舸看向礼堂那边,这么一回头,偏巧和倪叶的目光撞上。
后者对他点头致意,他于是也礼貌点头,又想到这几个人里,知道陈当好身份的也就倪叶一个了。歪了歪头,梁津舸忽然注意到倪叶今天的衣服,是跟陈当好一样款式的裙子,只是因为年龄相差悬殊,裙子上身气质不同,他不特意关注自然看不出来。他目光太过直接,倪叶也学着他的样子歪了头,眼神里有淡淡疑惑。
梁津舸收回目光,有些无措的低头从自己兜里掏出烟来。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好像就能缓解刚刚的尴尬。季明瑞还站在礼堂里,想要借这个机会跟他说上几句话的人可太多了,他一时半会儿都走不开。梁津舸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随便抬手在额头前虚虚一挡,快步冲进雨里。
陈当好抬头时,看到的就是朝她跑来的梁津舸。雨下得不小,他只用手挡着哪里能拦住一点水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跑过来,陈当好仰着头,等他走近了,雨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夹杂在雨水里的,有梁津舸身上独属的味道。
她一直知道梁津舸用什么牌子的沐浴露,这味道跟沐浴露相似,又掺杂了一点他本人的荷尔蒙。心里的某个地方动了动,陈当好想起他们纠缠在一起接吻的时候,这味道仿佛他的唇舌般无孔不入。清清嗓子,陈当好淡淡看他:“干嘛?”
梁津舸没说话,把自己兜里的烟掏出来递给她,他手上还沾着雨水,软包香烟外皮便也跟着变得湿漉漉。陈当好有些犹豫,她不知道他们是否可以这样自然地坐在一起抽一根烟,脑子还在纠结,手却已经先一步伸了出去。
烟盒落到她掌心,梁津舸又掏出打火机,扔到她怀里。
做完这些,梁津舸在她身边坐下,肩并着肩。陈当好把烟点燃,她这几天都没抽烟,辛辣气息冲进鼻腔,让她皱了皱眉,甚至轻微咳嗽两声:“来给我送烟?”
“嗯。”
“你说等葬礼结束,季明瑞有什么打算?”
梁津舸不知道,自然不作声。雨有更大的趋势,雨声中陈当好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像是没什么底气:“梁子,你之前说让我信你,到底是让我信你什么?”
“……信我几年之后就能扳倒季明瑞。”
“几年?”
“不知道,这个没法说。”
陈当好低下头,眨眨眼又问:“那我们算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把主动权主动交付出去,想要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而这个答案,陈当好在心里自己都不曾预设过。没等梁津舸回答,她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听:“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得很。
不能见光的爱情不叫爱情,哪怕互相之间爱的再深也没资格亵渎爱情这两个字。也许在漫长的等待里她嫁给了季明瑞,最好也最荒谬的结局不过就是他们继续以这样的关系维持下去。偷情就是偷情,是她开了这个头,何必在后面又自导自演一场贞烈。
深吸口气,陈当好觉得心里的某块石头忽然落下来,大概将事情看淡就不会有多余的烦恼,未来不可期倒也不是件坏事:“葬礼今天就能结束吗?”
“不一定,有一些别的地方来的人,今晚可能要留宿。”
“那我们也留下吗?”
“我肯定的。你问问季明瑞你能不能提前回去。”
陈当好慢慢翘起二郎腿,又摸出根烟放进嘴里:“你不回去的话我也不回去。”
“嗯?”梁津舸见她只是叼着烟,却不点燃,前几天那场争吵好像已经烟消云散,她又变回那个勾人的妖精了。等着她开口,看着她把头发撩到一边肩膀去,露出自己半边脖子。
“聊聊内存卡到底去哪了。”
梁津舸挑眉,为她这个蹩脚的借口,不过也不拆穿:“现在?”
“现在怎么聊,人来人往的。没准拿了卡的人就站在别的地方看笑话似的看着我呢。”陈当好叹了口气,像是没办法的样子:“凌晨在大树那边见吧。”
说完这话,陈当好提着裙子起身,将嘴里没点燃的烟塞到他唇边。梁津舸本能叼住,喉结动了动,于是他看到陈当好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像是小猫恶作剧得逞偷腥成功。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但其实也知道他是不会拒绝的,他们之间的每一次身体接触,他从来都比她热情得多。
心下虽然将他吃的死死的,可手指还是伸直了,在他那木讷的脑门上不轻不重的点了点:“不许不来。”
这话就像是说,我想你了。
梁津舸没有不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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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陈当好靠着墙壁,听见自己压抑的声音。这是吴羡的葬礼,他们在别人家的葬礼上,背叛人家的丈夫私相授受。真是罪过,她在心里叹息,这声叹息慢慢也从唇边溢出来,忍不住咬着梁津舸的肩膀喘息:“真是罪过……”
情潮退却,老树的身影又清晰起来,这个晚上似乎比昨天冷了一些,又或许是陈当好自己穿的太少。她今晚刻意换了另一条裙子,相比上一条,开叉更高。梁津舸对这些东西向来受用,男人本性在他身上算是体现了个彻底,就像此刻,他将她的内裤塞进了自己的裤兜,还要在她伸手朝他要的时候,将她压在墙壁上曲解她的意思:“没要够?”
陈当好无所谓的跟着他笑,伸手推开他站直了,又恢复到最开始的模样。她冷淡的时候有种孤高的魅力,就好像刚刚那个咬着他肩膀哭吟的是另一个人。双手抱臂,陈当好浅笑着看他,这个时刻她忽然想起一件每每让她觉得惊慌的事,只是从来没跟他正面探讨过。这个问题让她的心略微沉重,也不再去讨要被他装在裤兜里的东西,她说:“你说,季明瑞发现了怎么办?”
餍足的梁津舸摸出根烟,点燃的同时深吸一口,眯起眼睛。季明瑞是什么人,看起来温和,实际上手腕硬得很。他自认现在自己还没有跟他抗衡的能力,这口烟就含在嗓子里,他像是满不在乎又像是隐隐担忧:“死呗。”
“谁?”陈当好挑眉。
“你。”梁津舸声音带笑,见她神色不变,他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隐去,好在黑暗里她看不见。没来得及呼出的烟圈从鼻腔缓缓吐出来,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像是安慰像是宠溺,更像是一种承诺:“还有我。”
她抬了抬眼皮。
“我陪你死。”梁津舸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陈当好眼神一滞,偏头,躲开他的触碰,忽而笑开,手搭在他脖颈上来回摩挲了几下:“说什么死呀活呀的,我可不想死,你也别乱讲。”
他把烟放进嘴里,没接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