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说完这话就愣住了, 他现在不应当在顾初宁面前表现出喜欢她的意思,若不然她会被他生生吓跑。
好在顾初宁并没有想到那里, 她似有所悟的道:“也是, 反正到了婚期那一天你一定是会娶我的,”毕竟是圣旨。
陆远转过了这个话头:“你现在感觉如何,脸上可还能受得住?”
顾初宁点了点头:“这倒是还好,只是隐约有些痒的感觉, 没什么大碍。”
陆远又问起大夫的诊断,顾初宁说到这里就很是忧心了:“府上的大夫没看出什么名堂, 只不过他说有可能会留疤……”若是一时起红疹倒也还好, 怕的就是留疤, 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陆远听到这里面色也严肃了起来,他虽不在意顾初宁的样貌, 可若是白玉微瑕,也是一桩憾事。
俩人正说话间,宋老夫人就过来了,她见到陆远很是吃惊, 自古习俗便是新人成婚前不能相见, 若是相见则被视作不吉。
陆远见到宋老夫人的面色就知道她不高兴了,因而连忙起身:“阿远是听闻了初宁起疹子的事才来的, 此行主要是为了带一位御医前来。”
外头蒋大夫得到传唤就走进来了,他面须皆白, 手提药箱,看着就觉得医术高明。
在宋老夫人得知蒋大夫乃是伺候皇上的御医时, 先前的那股子气就不见了,宫里御医众多,皆医术高明,可伺候皇上的又不一样了,那可是真正的圣手。
顾初宁微惊,她还记得那次她脖颈受伤时就是这位大夫来诊治的,她的脖颈果然没留下一点疤痕。
顾初宁想着就望向陆远,在最开始时她以为他变了,没成想他竟一直没变,都是她误会了。
陆远和顾初宁二人之间的相互对视在宋老夫人的眼里就变成眉目传情了,她心下略宽,这亲事是早已定下的,可新人却没怎么相处过,她原本还担心俩人的感情问题,如今一见就彻底放下心了,这俩人定能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蒋大夫面上一派正经,用手细细去号顾初宁的脉。
心里却早已经欢呼开来了,他就说他的眼光准没错,许久以前他就觉得这二人能在一起,兜兜转转经了这么些事,他们果然要成婚了,他想到这里大呼自己的睿智。
可随着号脉的进行,蒋大夫的面色却有些不对劲儿了,良久他才放下手,然后对顾初宁道:“姑娘,可否将你的面纱摘下,让老朽瞧个仔细?”
顾初宁闻言照行,她白玉一般的面颊上一行泛红的疹子就落于人前,宋老夫人见了就心疼的紧,陆远的心也被攥成了一团。
蒋大夫又把烛台凑近,仔细的打量顾初宁面上的疹子,良久都没有说话。
宋老夫人当即就急了:“大夫,您说个话儿啊,芜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留下疤痕吧。”
蒋大夫很是纠结,又看了陆远一眼,才道:“依老朽来看,这好似不是单纯的病症,而是毒……”
宋老夫人的身子当即就摇晃了下,陆远见了连忙扶住她:“毒,你是说有人下毒?”
蒋大夫点了点头:“陆大人放心,这毒的药性不强,只是能使人脸上起疹子,并没有旁的危害,吃两剂药下去也就成了,三天之内就能好全。”
蒋大夫又道:“这毒一般来说都是从口中入的,或许是食物上掺了些,”他想了想最后还是道:“对了症是好治的,但怕的就是不对症,若是把它当做普通的疹子来医治,那就会留下疤痕了。”
顾初宁闻言也放下了心,只要能治好就成,她咬了咬唇:“有人给我下毒……会是谁?”而且这人还狠心的想要叫她留下疤痕。
宋老夫人此时也镇定了起来,她面色肃了起来:“芜姐儿这段时间一直在府里,从没出去过,小厨房都是我特意交代的,不会有差错,定然是有人作怪!”
宋老夫人说完后又拍了拍顾初宁的手:“这件事你不要担心,祖母一定会寻出下毒之人,你就好好的养着备嫁。”
宋老夫人拿出了当家主母的凌厉气势,很快就出去查了,屋里又剩下了顾初宁和陆远二人。
顾初宁面色惶然,露出的一双眉眼很是迷茫,看着就叫人心疼,陆远握住了她的手:“这事你放心,祖母她这些年见了不少事,这点子事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明儿也就查出来了。”
顾初宁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使出这样的歹毒手段。
陆远又道:“天色也不晚了,你先休息吧,明日便好了。”
顾初宁感觉到了手上的温暖,她忽然不那么害怕了,然后点了点头。
…
宋老夫人回去后哪里也没去,只是叫了一个名唤珍珠的丫鬟:“这几天芜姐儿的饮食可有异常,你是时时跟着的,应当都记得。”
顾初宁是济宁侯唯一的女儿,身边的丫鬟只有珊瑚一人就说不过去了,宋老夫人赐了好些丫鬟婆子给顾初宁,其中一个就是珍珠,她现在算是顾初宁身边同珊瑚一样的大丫鬟。
珍珠很是沉稳,细细思索便说了起来,最后她皱了眉:“其余都是正常的,只除了大姑娘和四姑娘各送了姑娘一道汤。”
饶是坚毅如宋老夫人,此时也露出了老态和难过的神色,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只要派人去宋芙和宋莹的屋子里去查便知道谁是下毒之人了。
可无论是谁,都是她的亲孙女,宋老夫人实在是有些受不住,良久,她才拍了拍桌儿:“查!”她们济宁侯府从来就不是怕事的。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第二天顾初宁在喝药的时候就听珍珠说了真相。
顾初宁放下手中的药碗,她看着珍珠,声音很是低沉:“是……大姐姐吗?”
珍珠有些讶异,顾初宁竟真的猜对了,按说宋芙一贯良善大方,宋莹掐尖吃酸,一般人都会以为是宋莹,不会猜到是宋芙。
顾初宁闭了闭眼睛,她旁观的清楚,宋芙对陆远……她原以为宋芙已经放下了此事,没想到她还是没放下,她又问:“这事没多少人知道吧?”宋芙只是一时做错了事,她不想因为此事而叫宋芙名声受损。
珍珠摇了摇头,宋芙到底是济宁侯府长孙女,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剩下的几个姑娘名声都不会好听,所以宋老夫人把事情给压下来了。
…
不提宋老夫人的伤心难过,二夫人乍闻消息时一下子就晕了过去,她是气急攻心,再加上苦痛难过,好半晌才缓过来。
二夫人强撑着身子去了宋芙的住所。
屋里燃了好几盏灯,照的通亮,宋芙仿似一点影响都没有受到,她随意地坐在小榻上,前头立了一个绣架,她竟然在刺绣。
二夫人走过去,只见那绣架上是一丛修竹,郁郁葱葱,好不茂盛,二夫人忽的想到了以前,她总以为自己的女儿只是有些痴心,没想到宋芙竟然会这般偏执。
宋芙连眼也不抬,她手中的针稳稳地落在素绢上:“娘,您来了,您也是来说我的吗?”
二夫人终是忍不住了:“芙姐儿,你怎么会变得这样?”
她的女儿是济宁侯府第三辈里头第一个孙女,自幼冰雪聪慧,端谨持重,从来都是那样的完美无瑕,全京城的男子都想求娶,怎么会是那个下毒谋害亲妹的歹人。
又一针落下,宋芙的声音很是温婉:“娘,若是您也是来教训我的,那就不必说了,那样的话我想都想得到。”
二夫人这才恍然发现,她竟从未真正的认识她的女儿,她哑着嗓子道:“那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宋芙手中的针终是停下了,她忽然笑起来:“呵,亲妹妹,”继而疯狂道:“如果她没有回来,表哥就不必娶她,我才是真正喜欢表哥的,她何德何能,就因为她是宋芜,便可以生生夺了我的一切?”
二夫人见着状若疯狂的宋芜,好半晌才道:“芙姐儿,娘早就同你说过了,就算芜姐儿没回来,陆远他与你也是没可能的。”
宋芙把针线插在素绢上:“若她不是宋芜,表哥才不会娶她,我哪里比不上她?”她说着竟然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很是骇人。
二夫人的心终于冷了下来,她拂袖转身:“……芙姐儿,这段时间你就在屋里好好待着吧。”
宋芙的眼泪滴在了素绢的修竹上,竹染霜泪,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出嫁前的头一天晚上,济宁侯来了小院儿,他看着方才寻回来的女儿,心上忽然浮起许多愁绪,女儿明日就要嫁人,这屋子又要空下来了。
顾初宁连忙迎上去:“父亲,您怎么来了?”
济宁侯依依不舍的看着女儿:“父亲只是在想,我刚寻回来的小娇娇,没待多久又要走了,”他说到了伤心事上,连忙转了话头:“你娘若是还在,定然会很欢喜,阿远是个好儿郎,父亲看他长大,他是个有担当的,你不会吃苦,”只要女儿过得好就成。
顾初宁给济宁侯倒了一碗热茶:“父亲就放心吧,女儿一定会过的很好的。”
济宁侯难得琐碎的交代许多需要注意的事情,一点也不似平日里那个杀伐决断的济宁侯,反而像一个最平凡的父亲,顾初宁也认真听着。
济宁侯说着又想起来了什么:“宁国公府人口复杂,里面的水也不浅,你过去以后要顾好自己。”
顾初宁的面色也严肃了起来,原本她和陆远是准备住到别院里的,可是宁国公继妻杜氏在太后面前说什么伦常亲情,大房又拢共只剩了陆远一根独苗,宁国公记挂的很,这般一套理论压下去,让人无可辩驳。
当今皇上亦是以仁孝治天下,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他们俩这才不得不回宁国公府。
顾初宁慎重的点了点头:“父亲放心,女儿一定小心,”她如今作为新嫁妇又要回宁国公府,实在应该小心杜氏。
末了,济宁侯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银票:“这个给你,女儿家手里总是要有些银两,这才不必处处掣肘。”待济宁侯走后,顾初宁才仔细看向银两,这竟然足有一万两,再加上先前的嫁妆,顾初宁确信,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富婆了,而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富婆!
…
到了婚礼这天,顾初宁一大早就被折腾起来了,珊瑚和珍珠服侍她洗漱穿衣,大红色的吉服穿在她身上,华贵又精致,衬的她小小一个人,仿佛撑不起这身衣裳。
宋老夫人的眼眶就湿了,她的孙女过了年才十六岁,竟然就要嫁人了。
顾初宁一向起得晚,此时连眼睛都睁不开,她坐在奁台上由着婆子随意摆弄。
化妆的婆子跟了宋老夫人一辈子,是个有福之人,她细细给顾初宁描眉画眼,然后喃喃道:“姑娘是老婆子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新娘子。”
宋芷在一旁吃吃的笑,这婆子的嘴还挺甜,像抹了蜜似的,她转念一想就觉得有些唏嘘,顾初宁刚来府里的样子还在眼前,眨眼间她就要嫁人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顾初宁算的觅得了一个好夫婿,她的命中人又在哪里呢,宋芷闷闷的想。
待化完了妆就是梳头了,宋老夫人请的全福人是陈夫人,她双亲俱在,儿女双全,生活美满幸福,端的是个全福之人。
陈夫人满脸含笑,她细细地给顾初宁通头,然后真心的夸赞出声:“新娘子这头发可真是好,又稠又密,像云一样。”
发髻挽好,天也渐渐亮了起来,外面满是喜庆的喧嚣声,整个府里都热闹的不得了,顾初宁看着铜镜中装扮的异常好看的自己,心里忽然有一丝忐忑,她要离开济宁侯府了,再次回到宁国公府,也不知道那府里有什么在等着她。
忽然传来一阵喇叭声,顾初宁想应该是陆远来了,她忽然就安下了心,这次他们两个一定会好好的。
…
前院里,敲锣打鼓,好不热闹,陆远一身大红吉服,面容俊秀,身量挺拔,在这乌泱泱的人群中实在出众,他端谨的向济宁侯行了礼。
济宁侯舒了口气,陆远配的上他的女儿,他很是满意。
前院的宾客们也都歆羡的瞧着新郎官和新娘的父亲,心中涌起的则是浓浓的不可置信,当年宋芜丢失,谁都以为再也寻不回来了,都等着看热闹,没成想十五年后竟真的寻回来了。
这可真是良缘天赐,纵然百转千回,陆远和宋芜还是成亲了,众人俱都羡慕的不得了。
陆远面上镇定的很,但心里也有些道不明的焦虑,他抬眼望着后院的方向,她现在应该准备好了吧。
顾初宁已然准备好了,她由着全福人盖上了红盖头,这一刻她心里涌上的只有不舍。
最初始,她没有想到她与济宁侯府竟有这么深的羁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早已把这里当做了她的家,这里有爱她的祖母和父亲,还有宋芷等姐妹们,嫁人后纵然还可以回来,却不是现在的心境了。
宋景在一旁笑了起来:“三妹妹尽管放心,哥哥的肩膀宽着呢,一定背的稳稳当当的。”
顾初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伏在了宋景的肩上,女子出嫁自然是要由兄长背着的,她选了宋景。
一直到了轿子处,宋景把她送进轿子里:“三妹妹,虽说我打不过表哥,但他若是欺负你,你尽管来找我。”
虽说她知道宋景这话多半是在看玩笑,但顾初宁的心中划过一道暖流,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轿子被抬起,大红盖头晃晃悠悠的,入目便是一片红色,顾初宁抱着手中的苹果,她暗暗想着会走多久,她记得宁国公府和济宁侯府离的不远也不近,这般胡思乱想,很快就到了。
全福人扶稳了她的手臂,顾初宁全程紧张地跨过了火盆,然后到了礼堂拜堂。
她和陆远拿着同一块红绸,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仪式隆重的很,虽然顾初宁从盖头的缝隙里只看见了陆远的皂靴,绣着大红色的精致花纹,喜气洋洋。
待拜完堂后,顾初宁由全福人扶着到了新房,她安稳的坐在罗汉床上。
屋里面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响起,想来是看亲的夫人们在附耳交谈,话题的主人公一定是她和陆远,顾初宁想到这里就脸红了。
红盖头微摆,顾初宁又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皂靴,是陆远来了。
顾初宁就听见了全福人满是笑意的声音:“新郎官,还不快挑盖头,让咱们也看看新娘子生的什么模样。”
下一刻,顾初宁的世界就变的明亮,她抬眼望去,就见穿着大红吉服的陆远,眉眼俊秀的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