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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份的时节,春暖花开,寒山寺远远望去仿若仙境。
顾初宁有种恍若再世的感觉,先前她来寒山寺时还是个闺阁姑娘,现在却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
再见亭台楼阁,满殿神佛,顾初宁虽弯不下身子,却还是诚心祈祷了一番。
她能重活一次,与陆远好好的走下去,这其中的缘由谁也说不清楚,只能心中敬畏。
知客僧给陆远和顾初宁安排了清幽的禅房,待用完膳后,陆远去给寒山寺捐香油钱,顾初宁在禅房里待着。
珊瑚就问一旁的小沙弥:“小师傅,寺里面可有什么景色不成,我好带我家夫人去走走,”她想着带顾初宁去散散心,先前在府里都要闷坏了。
小沙弥才不过十岁,一听珊瑚说话脸就红了,他摸了摸头:“寺里面有棵姻缘树,倒是有好些小娘子过去,景色也好,”可这位夫人已经成婚了,再去就没什么必要了。
顾初宁反而来了兴趣:“劳烦小师傅带我去看看,”左右她闲来无事,这些日子连话本子都不能看了,说是伤眼睛,现在去瞧瞧别人的姻缘还不成。
小沙弥就领着顾初宁往姻缘树那里走。
等到了地方,顾初宁有些惊讶,从前她来时竟不知有姻缘树,这姻缘树郁郁葱葱,怕是活了百十年了,枝叶蔓蔓,上面挂满了红绸带,显然全是旁人期盼的姻缘,一旁还有小娘子欢笑着在往上掷红绸带,好不快活。
顾初宁的心情都跟着轻松起来了,她听见小沙弥道:“夫人,这边儿还有祈盼姻缘的地方。”
顾初宁跟着走过去,只见缠绕的藤蔓上全是一块块姻缘牌子,这牌子乃是木质,不过手掌大小,下头系着红绳,牌面上写着的则是所望俩人的名字,挂在这里祈求姻缘。
珊瑚和珍珠都惊呼出声,这姻缘牌子浩浩汤汤,连成一片,若是谁挂在这里,怕是自己都要找不到,可见有多少人来这里挂姻缘牌子。
顾初宁一路走过去,可看不见尽头,她打量牌子上写的名字,无不道尽了祈望。
一阵风吹过,姻缘牌叮当作响,一块牌子却落到了顾初宁眼里,这牌子有些年头了,边缘都已模糊不清,上面的字迹也开始斑驳,她却隐约瞧见“阿远”俩字。
鬼使神差的,顾初宁走了过去,她将那牌子翻了过来,只见牌子上写了四个字:“妧妧”和“陆远”,左右依靠,宛若璧人。
瞬间,顾初宁就知道了,这是陆远挂在这里的,她握在手里,细白的手指不住摩挲。
她如何能担得起这样的深情。
正在这时,陆远匆匆的赶过来:“你怎么来这儿了,你现在月份大了,要小心,这到底是山路,哪里能这样任性。”
顾初宁眉眼盈盈,她张开手,露出那块姻缘牌:“阿远,你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陆远神色有些不自然:“应该是在你死后的第二年,”那时候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爱上顾初宁了,然后神色就变的坚定:“都过去了,现在我们这样就很好。”
顾初宁将牌子挂回去,世人都说许愿只是人们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神佛,可愿望兴许就有成真的一天。
顾初宁倚在陆远的怀里:“阿远,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干嘛?”
“等你回来,”陆远抱住了她。
正文完。
第99章 番外之前世
天色半暮时, 陆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他回到了少年时, 身量还不高, 长的也瘦弱,看着比寻常十岁的孩子要小很多。
外面吹吹打打的, 还有喧闹的人声, 热闹极了,陆远踮了脚从窗子里往外看, 府里各处都用红绸装饰,听下人们说是哥哥要成亲。
可是哥哥还躺在床上呢, 要怎么成亲,他未来的嫂嫂要怎么办,陆远想不明白。
忽然间, 屋里传来了极重的几声咳嗽,陆远极熟练的跑过去拍哥哥陆显的背,小小的脸上满是担忧:“哥哥, 你还好吗?”
陆显面色煞白, 左右脸颊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他看了看痰盂里咳出的血,然后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不会好了, 他就要死了, 可是这话要怎么同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说呢。
于是,陆显努力的笑起来:“哥哥没事, 以前哥哥不也是这样的吗,”他摸了摸陆远的头。
陆远一想也是,接着他疑惑的道:“可是哥哥,人都说成亲的时候是要亲自去的,你现在躺在床榻上,嫂嫂要怎么办呢?”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嫂嫂要一个人拜堂吗,还要自己一个人洞房?他自幼没有父母教养,不懂洞房是什么意思,可他从下人们那隐约听到过。
说起今天的新嫁娘——徐槿,陆显很是愧疚,他努力的喘气:“是我对不住她,若非是我,她何必要嫁进来受活寡,不久后又要做寡妇。”
陆显的病太严重了,他自知时日无多,怕是没有几天好活了,他是不想娶媳妇祸害人家姑娘的,可他现在病重,大房除了他和陆远再无旁人,祖父又一味听信杜氏,这桩婚事他阻止不了,只是可惜了这个苦命的姑娘。
陆显舒了口气:“阿远,你嫂嫂是个命苦的,待我去后,你多照看她一下,若不然可要她怎么活。”
陆远知道陆显的身子,也知道陆显迟早会走,他已然接受了,此时听陆显如此说就道:“哥哥,你放心吧,等阿远长大了,不会叫任何人欺负她的,”她已经是他的嫂嫂了。
外面又传来吹打的声音,好像是拜完堂了,该是要戏洞房的时候了,陆显心知那姑娘将要遭受的难堪,就摸了摸陆远的头:“阿远,你过去看看你嫂嫂吧,记得,要对她好一些。”
陆远点了点头,他到底是小孩子,对这些热闹的东西还是很好奇的,转身就走了。
槅扇合上,陆显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他希望他走后阿远能支应门庭,好好照看徐槿,若是可以,早些叫徐槿改嫁,不必受这些苦,他不是个迂腐的,他只望她以后能过的快活些,纵然这极大可能是奢望。
陆远个子很低,混在人群中没几个人发觉,他偷偷地溜进了新房里。
新房里到处都是夫人们,脸上都搽了厚厚的脂粉,笑的欢快,陆远躲在新房的廊柱后头,他总觉得这些夫人的笑有些古怪,可哪里古怪他也说不出来。
新房里只有新娘子一个人,没有新郎,人们都不放在心上,随便应和几句就过去了,竟然连盖头都没有掀开,方才热闹的都不见了,只剩下新娘子和一个小丫鬟。
那小丫鬟给气哭了:“姑娘,她们这都是在作践您,您嫁进了这么个火坑,又这般对您,真是太可恶了,您的命好苦,”她说着擦起了泪。
盖头下的女人声音温柔:“好了,别说了,我自己掀盖头不就成了,”她说着就掀起了盖头。
年幼的陆远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姑娘,也是他此生觉得最美的姑娘。
大红盖头下露出一张清媚的脸,眉目如画,嘴唇轻软,像是花瓣一样,她穿着一身正红礼服,漂亮的像是天上的仙女儿。
陆远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还小,却也知道欣赏美色,他幼时就听奶嬷嬷们说天上的仙女是最好看的,那时他就在想仙女到底长什么模样。
现在他看见徐槿,就知道仙女长什么模样了,仙女就是这个模样。
徐槿掀开盖头,她眼尖的发现廊柱后毛茸茸的头,一个精致的不像话的男娃躲在后头,徐槿的心登时就化了,她叫陆远过来:“你怎么躲在后头,你是府里亲戚的孩子吗?”
陆远才知道徐槿叫的是他,他犹犹豫豫的走过去:“我是阿远,”然后反应过来:“我叫陆远,”他好奇的看着徐槿:“那你就是我的长嫂了?”
徐槿微惊,这么好看的孩子竟然就是陆显的胞弟,她忍不住摸了摸陆远的头:“是啊,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长嫂了。”
陆远精致的眉头拧了起来:“可是长嫂叫着好费劲儿,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叫你别的称呼吗?”
徐槿被他的话逗笑,真是童言无忌,然后捏了捏他的脸:“我的小名叫妧妧,你可以叫我妧妧,不过得是在私下里。”
陆远就轻轻喊道:“妧妧?”
他还不知道,这名字将伴他终生,永不再忘。
徐槿笑的眉眼弯弯:“诶,”她心里默叹,这孩子生的委实漂亮,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
徐槿看了看陆远瘦弱的脸:“新房里是不能留人的,你也得出去了。”
陆远皱了眉:“可是我哥哥他躺在床上起不来呢,你在这里等谁,要等到什么时候?”
徐槿一愣,然后道:“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得等的。”
陆远是个听话的孩子,说完就要走了,可却被徐槿叫住了,她的手心里是一颗糖:“喏,拿去吃吧,很甜的。”
陆远接过来,他出去的时候就把糖含在嘴里,嬷嬷们都说他长大了,不该吃糖了,可他真的很喜欢吃糖,多甜啊,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新房,他想,新来的嫂嫂是怎么知道他喜欢吃糖的?
画面到这里一停,开始迅速的辗转。
陆显身死,徐槿伴着陆远长大,到了他十四岁那年,徐槿也死了。
陆远感到一阵心疼,他从这个冗长的梦境中醒来,天色已然全暮,他的心像是在被什么拉扯着,为什么就连做一个梦都不会放过他呢。
是的,陪伴他的徐槿死了,他的世界再也没有光明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陆远觉得他的心也跟着死了,他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徐槿呢,是下辈子吗,可他们还会认识吗?
外头的下人们开始燃起灯来,瞬间就照亮了这一整片的黑暗。
程临从廊庑下进来,他姿势端谨:“大人,这是外头传来的书信。”
陆远接过来,信纸上字迹分明,他仿佛看入迷了,看完后负过手去:“明日咱们再动身。”
程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他看到这里也忍不住心疼陆远,这么些年了,陆远还是没放下,他甚至觉得陆远已经糊涂了。
因为陆远竟然在寻找复活人的秘术,这些年来他陪着陆远走过多少地方,多少次被骗,多少次失望而归,可陆远还是在寻找,这次怕是又要去了。
有时程临也在疑惑,这世上真有复活人的法子吗,可就算有,徐槿的尸骨也不在了啊,她要以怎样的方式才会活过来呢,转瞬程临就苦笑了下,他是被陆远带的糊涂了,竟也琢磨起死回生之事。
第二天清晨,陆远就往一处村寨中而去,他这才去拜访的乃是巫。
巫乃上古大能,传闻其有起死回生之能,出来的巫是个年迈的男子,发须皆白,眼睛里像是有旋涡,让人不敢直视。
待陆远说完来意后,那巫却摇了摇头,他苍老的声音道:“起死回生乃是秘术,天下几乎没有可成的。”
陆远却不信:“总会有法子的。”
巫笑了下:“或许是有的,走过轮回,或许能感动上苍,有重新来过一次的机会。”程临听不懂,陆远也听不懂,巫的眼睛落在了陆远的腰间,那是个奇形怪状的吉祥结,他道:“这个不错。”
陆远回以一笑,待出门后,依旧不免失落,还是没有办法吗,不过他还可以等,直到他死。
生命中早没有了任何意义,陆远疯了一样的处理朝务,程临看着都暗暗心惊,日子仿佛是一潭死水,一点波澜都没有。
直到一个消息传来,原来徐槿竟不是病死,而是由郑氏毒死。
陆远几乎疯了一样,他不敢想象那样冰冷的地下,她那样温暖和善的姑娘要怎么活下去,他一想到心就疼的无法呼吸,所以他让郑氏下去陪她。
可杀死了郑氏以后,他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活,因为他知道,徐槿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真正成了行尸走肉,他一直在想,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同年,瓦剌来战,皇上遣他去战,临走前,陆远去了徐槿的坟前,徐槿葬在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是她喜欢的清净的地方。
那天下了雨,陆远撑了一柄十二骨的竹伞,他立于坟前。
山间是霏霏的细雨,烟雨朦胧,她坟前的树木开的正好,青翠的清香,陆远抬手抚上了石碑,她已经走了六年了,长眠于脚下的这块土地。
往常的一幕幕浮现,她伴他成长四年,她笑着叫他“阿远,”她发怒时微蹙的眉心,还有她死前。
她死的那晚起了风,灯火摇曳,她的容颜依旧如初,她握住他的手道:“阿远,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咱们总会再见的。”
这些刺在他心底,绵密又细致的疼,初时不以为意,发现时已经病入膏肓了。
程临在后面提了一盏灯,这细弱的灯映亮了前面的一方小世界,都说人死了以后要有盏灯才会找到路,可是你在哪儿呢,陆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