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从田间地头飘过,入眼处是灯火通明的村庄,三三两两的农人赶着牛车回家,地上已无一粒稻穗。
尚玄啊的一声冽开嘴角,揉揉脸上敷药的地方:“娘亲回来了吗?”
黄四娘与小莲端上饭菜,摆好碗筷:“小姐应是快回来了。苍少爷,还需要什么吗?”
尚苍挥挥手:“你们下去吃吧。”
黄四娘带着小莲跟慕少艾、知天子和两位少爷告退后,知天子摸摸肚皮:“老了,老了,再也经不起饿啦!”
尚玄睁着青眼说道:“师爷爷,经不起饿是少年人的事情。师爷爷饿得快,说明身体强健,能多活一百岁。”
“哈哈,乖孙就是会讲话,不像你那个锯了葫芦嘴的爹,噎不死人。”
知天子乐开怀。坐在一旁的慕少艾嘴角抽搐,你确定你佳徒那张嘴只是“噎不死人”的程度?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墨家人一脉相承啊!
尚苍瞥了一眼知天子和小弟的互动,鼻边闻到一股清香,从椅子上站起来:“娘亲。”
清香浓时,一抹丽影出现在厅中,温目扫过两儿子:“嗯,苍儿、玄儿。下次打架麦打脸,碍观瞻。”
尚苍“嗯”了一声。尚玄哇地掩面,双手捂住脸,控诉道:“娘亲喜欢大哥,不喜欢我。”
尚善懒得理会他,对慕少艾道:“药师,这孩子下次被揍了,药就麦提供了,让他自个儿找去。”
知天子拄了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道:“徒弟媳——”
在清凛目光下,知天子忙改了称呼,舔笑道:“善善啊,同同还小,麦这么严苛!”
慕少艾站起身道:“都吃饭吧,免得菜凉了。”
知天子瞪着慕少艾,恨不得以身替之,为虾米宝贝徒弟媳妇和宝贝大徒孙都对这个老不修的那么好,对我这个师爷爷就糟心透顶。什么佳徒,什么良才美玉,在亲孙面前,啥也不是。不孝徒,麦让为师看到你,见一次打一次。
尚善瞅了两眼尚玄,嘱咐道:“明儿起三更,与汝大兄一起练武。”
尚玄闷着头低声说:“我还想睡呢,每次都五更起练武的。”
尚善看着他:“这次你脸上受伤部位更多了。同样的天赋,同样的年纪,苍儿能刻苦坚持,花更多时间,为什么你就做不到呢?”
慕少艾悠然道:“善儿,先吃饭。吃饱了再说。”
知天子嚅了两下嘴,吞下话,心疼地看了眼小乖孙。
尚苍扯了下小弟的衣衫,尚玄眼眶微红,低下头趴饭,以免让母亲看到。
五人沉默地用膳。尚玄吃完饭,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娘亲、两位爷爷、大兄慢吃。”
知天子放下碗筷:“老朽也吃饱了,跟上去看看。”
尚玄出得门来,在院里来回走了两步,见师爷爷出来,忙过去搀他。
知天子踮起脚尖摸着他的头顶:“同同长大了哦,师爷爷却老了。”
“师爷爷,你不老。”尚玄低着头,将脸色融进夜色里,“师爷爷,我娘是不是喜欢大哥些?不喜欢我?”
知天子敲了他脑门一下:“混小子,胡想啥,你娘要不喜欢你,生你做啥?她吃饱了撑的?”
尚玄双手抱脑门:“师爷爷,你敲得太重。我娘就是偏心眼儿,对大哥如春风和煦,对我如严冬酷寒。我要离家出走,跟爹亲一样!”
“是嘛?”
凉凉一语,自后方传来,尚玄见是端着茶水出来的母亲,赌气道:“当然是,否则爹亲怎不回家,他不要你是有原由的。”
“尚玄!”跟在母亲身后出来的尚苍怒气冲冲,这小子一定揍得不够,什么话都往外倒。
知天子被尚善冷目一扫,冷汗淋漓,忙解释道:“徒儿媳、善善啊,我可没在背后撺掇啊!天地良心,我说的只有劣徒还活着,没时间回家。”
尚善将杯盏塞到一旁慕少艾手里,冷笑道:“知天子,啊,不对,墨家前钜子,你当然不敢说全实了。策天凤,啊,也不对,谁知道他现在叫啥名,可不是他离家出走,只不过被我休了。还有,玄儿,你爹亲可不知有你俩兄弟,要去就赶紧去,否则还没人给他收尸!”
尚善火气腾腾转过身,进了屋,砰地关上门。慕少艾双手抖了两下:“唉、唉,流年不利啊。墨门老头,跟你徒孙多讲两句走跳江湖的事情,否则出了门,还不知受什么伤。少年人,天真啊!”
“喂,喂,慕老头——”知天子长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小孙子,“同同啊,你想出去用了最下下策。师爷爷可不放心你哦。”
尚苍轻哼道:“尚玄,汝若是不与母亲道歉就出了门,麦怪我不认汝这个兄弟。”
尚玄还想嘴硬,知天子赶紧拉住他:“去吧,跟你娘亲好好说说。还有你爹娘的事,你麦掺和,他俩的结难解,我这个做师父的也只能干看着。”
尚苍等着尚玄一挪一挪地走过来,大力地拉着他手臂,拖着他来到母亲房门前,敲敲门。
“进来。”
两兄弟推拉着进了门,尚善头也不抬,拉长皮尺印布,印好后,用小碳笔划了一小竖杠,撕拉一裂,成了两块方方整整的小布。
尚苍等尚善撕完才开口道:“母亲,我带小弟过来了。”
尚玄被尚苍从背后拉出来,推到前面。尚玄扭搡着身体,在大哥的嗔目下,小声地道:“娘亲,孩儿出言不逊,非常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低着头的尚玄才听到母亲的声音如天籁:“我可没放心上,抬起头吧。”
尚玄喜气欢欢,忙蹦跳着跑到母亲身边,拉起布:“娘亲,孩儿帮你裁吧。”
尚善拍开他的爪子他:“免,笨手笨脚的,麦帮倒忙。玄儿啊,过了冬天,就跟你师爷爷一起出门吧。那个时候,春风和煦,见到你爹了,麦提我半个字。”
尚玄转动手指:“娘亲,你还在生气?玄儿莽撞无礼,伤娘亲心了。”
“你娘要生气,早被气死了,还轮不到你这个小崽子。”尚善盯着他,“怎么,还想让娘揍一顿,才心安得下来吗?呵,你娘可没那么笨,打在你身,痛在我心,还废我的累。”
“娘亲,越来越搞不懂你了。也不笑一个,总让孩儿猜你。”尚玄说完,又指着尚苍道:“大哥也是的,整天冰块样,除了看书练武就不做别的了,真无趣。”
尚善给了小儿子一个白眼,对大儿子道:“苍儿,苍帮娘将那匹布拿过来。明天啊,给你们多做两身衣裳。”
“娘,有我师爷爷的么?”尚玄搓着双手,悄咪咪问道。
尚苍拍了他头一下,指着旁边的藏青布和黄绢道:“那!”
尚玄呵呵一笑:“娘,还真是嘴硬心软。”
尚善睨了他一眼:“才知道啊!明天,练完武,跟着吴三郎出去砍柴,冬天要来了,还要准备足够的碳。”
尚苍应了声是,尚玄摸着脑袋拉长声音说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