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伯,您觉得哪天停课较好?这几天气温下降得快,孩子们受不得冻。”
“我这次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事,虽然今年比去年冷得晚,不过看情况不用多久就要下雪了,不如就三日后停课吧。”荣伯也不啰嗦,直接说道,“村里每户都要做入冬前的准备,大人们也要赶集将家里缺的东西备齐,没有那么多时间过来帮忙了。”
叶家村距离县城虽不远,但是因为大路要经过一段山路,而那段路每到冬天下雪就会冰冻上,村里人想大冬天出去也不甚方便,所以一般没什么急事的话,他们都不会冒着危险出山。
所以村里人每到下雪前都会赶几次集,将过冬和过年间要用的东西买齐,再将要卖的农产品手工之类的卖出去。
每家每户都要为猫冬做准备,的确抽不开空来帮他看孩子,如果不是不方便去县城,叶君书还真想跟着去看看。
叶君书弯弯眼,“这段时间劳各位叔姆伯姆费心了,也多谢荣伯的照顾,孩子们能过得好,全赖众位乡亲的帮忙,小子真不知该怎么报答各位的恩情。”
“都是乡里乡亲的,谁没个困难时候,甭说这些客气话,我们能帮的不多,以后还是要靠你自己。再说,你能教孩子们识字,已经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了。”荣伯道,“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日子会过去的。”
叶君书点头,但他心里觉得,自己的付出远远不及收获来的回报,只不过他现在没什么能力报答。
“除了这次停课的事,我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叶君书疑惑的看向荣伯。
“我想问问你,明年你还准备开课吗?这话也是我代乡亲们问的,他们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继续教孩子们,你怎么看?”
叶君书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本来就有继续教孩子们学字的打算,不过貌似没说过,只是心里这般想而已……
叶君书笑道:“当然,这两三年我也没什么事做,除了教书小子也不知道做啥,我也是想着先教教孩子们,至于以后的事,就等小子出了孝期再说吧。”
叶君书现在的重心是养好弟弟们,就像以前说的,除了教书,他也没什么能干的事,起码这几年年他是离不得家的,等出了孝,五娃六娃三岁多,小山也十一岁了,到时他离家赚钱也放心点。
荣伯点点头,颇为欣慰,“既然这样,那我就将这事告知一下,好让他们安安心。”想了想,又道:“舟小子,你还想去科举吗?教书这事会花费你这么多时间,会不会让你兼顾不过来?”
叶君书苦笑着摇头,“荣伯,我家这情况你也看到了,家里哪有钱让我读书,况且,我也没那么多精力,弟弟们个个都需要照顾。”
荣伯一脸的可惜,这是他们村唯一可能考得上秀才的好苗子,可惜只能浪费了。
叶君书倒不觉得遗憾,他道:“等我以后能赚到钱,就可以供小山他们念书,就算小山不行,还有五娃,我总会供出一个读书人,不让阿父阿姆抱憾。”叶君书低头望着自己小小的双手,因为做活做得多,手上已经长了一层茧,他还是太小了,做不了什么事。
荣伯深信叶君书能办到,不过就算有那天,也是好多年之后了,他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背着手看孩子们玩闹。
半柱香后,荣伯才离开。
叶君书送走荣伯,没去打扰孩子们,微笑着站在墙下一隅看他们兴奋着小脸来回奔跑。
小山和勤哥儿也在其中,跑得脸都红了,笑得很开心,叶君书忍不住会心一笑。
“小舟子,小舟子……”
叶君书总觉得有人在叫他,可是声音有些怪异而且几不可闻,他确定没听过,似乎是上方传来的,他凝神听了听,还抬头看看,但什么声音也没有,除了孩子们的笑闹尖叫。也没看到墙上有人。
错觉了吧。
叶君书没放在心上,抬脚正准备离开,没走两步,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到他的后脑勺。
力道不重,但感觉很明显,叶君书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回头望了眼。
“谁?”
三米高的围墙外头,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手紧紧攀着树干,努力露出半个身子,一边拼命朝叶君书招手。
见叶君书看过来,少年更加兴奋,手挥得更欢,“小舟子!小舟子!是我呀!”
叶君书疑惑片刻,他不记得有认识这个年纪长这样的人啊……不过面貌有点熟悉,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将眼前这个少年将记忆中的小伙伴对上号,“耗子哥?”
确认人后,叶君书很惊喜,往前跑几步,发现看不到人又退开来,扬起头高兴的喊:“耗子哥,你回来啦!”
“嘘!”少年挤眉弄眼,拼命朝叶君书打手势,嘴里低喊道,“快出来啊!”
叶君书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忙从门绕出去到围墙外,刚好看到少年麻溜的从树上下来,稳当落地。
叶君书跑过去,激动的问:“耗子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屋?”
“小舟子!”
耗子哥……大名叶君昊,外号耗子,是叶二伯的大儿子,比叶君书大两岁多,从蹒跚学步开始叶君书最喜欢跟在叶君昊后头了,叶君昊也喜欢带叶君书玩耍,可以说,叶君昊是叶君书最好的玩伴,没有之一。
不过叶君书六岁开始进学后,一起玩的时间少了,但是感情丝毫没有变淡,反正跟亲兄弟也差不离多少,还是可以互相侃大山的好朋友。
叶君昊家的经济情况并不是很好,叶二伯几年前外出打短工时不小心摔断腿,因没救治及时,现在都走路一瘸一瘸的,而且走得久了还会酸痛难忍。只能靠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和二伯姆做手工活来养活一大家子。
因此叶君昊早早立下宏誓,他要去赚大钱!像叶君书的阿父一样,到外面去跟人跑商做生意,赚钱回来后,给阿父请最好的大夫重新看腿,给底下两个弟弟攒契礼,还要盖像叶君书家一样又大又漂亮的房子!
这些都是叶君昊对叶君书说过的,当然,叶君昊的想法刚提出来就遭到家里强烈反对,对寻常百姓来说,命当然比钱还更重要,跑商如果有那么容易赚钱,就不会有那么多穷困人了。
可叶君昊拗起来真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这小子前两年竟然偷偷找了叶君书阿父以前一同跑过的人,谎了他阿父的名义跟着去了,等他们知道时,人都追不上了。
可把当时的阿父坑惨了,虽说他根本不知道,但毕竟是以他的名义,叶君书家是有苦说不出,为此二伯家颇有怨言,虽然没闹起来,但两家却来往得少了。
不过叶君书一家却没人怪叶君昊,反而为他担心不已,毕竟是在眼底下看着长大的孩子,万一出了事,谁也不好受。尤其叶父亲身经历过,知道其中的凶险。
叶君昊当年离家时,才十三岁,长得瘦瘦小小的,时隔两年,变化可真大,不怪方才叶君书半天没认出来,真的是男大十八变,除了轮廓隐隐有小时候的影子,其他都变了,身量拔高,体格变大,正处于变声期,声音有些难听,不过就一点,性格还是那样,似乎一点儿也没变。
“小舟子!什么都别说,来!先让哥哥抱抱。”叶君昊笑嘻嘻的伸开手,仗着比叶君书高壮一圈儿的身板还十分少女心的双手叉腰轻松将叶君书抱起来转了一圈。
“……”被举高高的叶君书懵了下,而后一脸放空,脸上写满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和儿时伙伴重逢的惊喜啥的,什么感觉都没了,叶君书面无表情。
“哈哈哈……”少年看到叶君书的表情,哈哈大笑。
“耗子哥!”叶君书恼羞成怒,横眉冷对。
“噗!我不笑了哈哈……小舟子你还是那么可爱!”叶君昊抬手摁着叶君书的脑袋使着劲蹂躏蹂躏。
叶君书:“……”
呵呵,可爱是什么,他不认识这两个字。
叶君昊揽住叶君书的脖子,顺势朝外走,“来来来,小舟子,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天儿!咱们哥俩好久没见,哥哥可是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
叶君书朝天翻个白眼,盯着高墙两米远不到的大树,边走边严肃的想,这棵树是不是应该砍掉?万一哪天有小偷顺着这棵树爬过高墙,进屋偷东西怎么办……
第19章 第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 嗯,叶君昊将来就是小攻金钱的后盾,至于小受,那必须是坚实的后盾,激光也打不穿的那种,至于性格?怎么说呢?比如——
李玙:如何让孩子亲近自己?
嬷嬷:回三公子,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最是敏感,三公子需要由内到外向他们表达善意,才容易被接纳,所以,您面对孩子们时,表情要柔和,然后微笑。
李玙:(严肃脸)本公子明白了。
于是——
李玙:(表情柔和,柔和,微笑,微笑)
双胞胎:(转身泪奔)大哥救命哥么好可怕啊啊啊啊/(ㄒoㄒ)/~~
李玙:……
大概就这样?
叶君昊带着叶君书往河道上游走,那里水流湍急,大石鳞次栉比,河水上涨时会把这些巨石冲刷得很干净。
对于村里的孩子来说,这里是他们游乐的小天地之一。
幼时叶君昊最爱带他来这里了,河水相对平缓的地方,水也不深,他们经常来这边捕鱼捉虾。
除去别开生面的碰面形式,久别相见的两人挑了相对隐蔽的地方坐到干燥且干净的巨石上,互相关心对方的近况。
从叶君昊的叙述中,叶君书方知道,他是前天深夜里回来的,因为一回来,就被暴怒的二伯关了家里思过,外头竟没人知道。
所以叶君昊才说自己是好不容易才出来的,不过他在村里走一圈,估计现在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叶君书有些不理解,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不应该是失而复得喜极而泣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的吗?怎么二伯还差点用拐杖打了一顿?如果不是二伯姆拼死拦着的话……
好吧,耗子哥是挺作的,才十三岁就离家出走跟别人去跑商,换做是他弟弟,他估计也会震怒吧……
不过,叶君昊能完好无损的回来,他真的很高兴。
“小舟子,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很厉害!如果是我像你这样的情况,我一定做不到像你这般好。”少年正处于变声期,像只鸭子似的粗嘎,但神情充满了认真和鼓励。
他也不是在说谎,如果是他的话,他真做不到像叶君书这样,将这么多个弟弟养得好好的,只怕他自己都先崩溃了。
叶君昊没想到,他出去一趟回来,家里亲人都大变样了,他出走前,小舟子还在学堂,家里岁不像以前富裕,略显拮据,但很美满。
九叔和九阿姆都是很好的人,不管是自己家还是别家的孩子,都很耐心温柔,他真的没想到,才两年时间,就已经物是人非。
就算是大人,要做到叶君书这样的程度,恐怕也很艰难。
可是即使很艰难,叶君书的脸上也没有一丝阴郁,没有被生活压垮的消沉,而是像颗破土发芽的小树苗,欣欣向荣,充满生命力。
恐怕也是因为此,村里人才会尽自家所能,能帮的就帮点儿吧,并不单单因为同情心。
就像村长对村里人说的,舟小子能在遭遇困境时仍积极乐观,迎难而上,将来肯定会有出息,而更难能可贵的,是舟小子重情重义,哪怕身无分文,也不会想着卖弟弟过活,而是努力将弟弟们养活,有一口吃的,都先给弟弟吃。
这样的人,一旦有了机会,成就绝对是巨大的。
自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们村里人这个时候伸一把手,将来说不定可以靠着这份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村长的想法很理智很现实,但这却是无可厚非,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在家里人时刻填不饱着肚子的情况下,谁舍得分出一口粮给别人?哪怕因着一份同宗或同村的情意,也只能救济一次,不可能经常给,谁家的粮食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乡亲们可能不会懂,也想不到那么深远,但是他们看得到啊,舟小子自考上童生后,就在乡亲们心里印上了村里最有出息之人了,没听私塾里的先生也说过吗?舟小子读书很有天分,将来能科举!
先生可不会说谎!
所以他们愿意从家里分出一口粮出来。
这不,舟小子愿意开课教孩子们念书习字了!
在乡亲们看来,舟小子愿意将自己所学教给自家孩子,就是他们付出善意的回报!
至于要粮食之类的做学费?这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也没规定要很多,都是量力而为。
没有看到叶君昊表露出同情和怜悯的神色,叶君书的心情反而好些,他道,“我不过是尽我所能罢了。”说完,他淡淡揭过这一页,转而问起少年的情况,“耗子哥,这两年在外头,你怎么样了?”
叶君昊虽然有点莽撞,但敢拼敢闯,胆子也大,脑袋还算机灵,叶君书对他这个玩伴挺看好的。
“唉,别提了。”叶君昊苦着脸摆摆手,“好不容易从南蛮带货回来大夏,以为能大赚一笔,没想到经过临江边道时,还是被劫了!还好哥哥我机灵,不然说不定连命也没了。”
临江边道是由南往北的一条交通要塞,取名临江,但并不是因为那里临近江河或是有叫临江的江河,事实上,那里是一条绵延千里的山体,数座大山连绵,易守难攻,常年土匪盘踞,专找过路商人下手。且北方这一头的出口就在叶君书所在丰城县的隔壁县城,临丰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