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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贫穷。贫穷带给你的是什么?软弱?麻木?愤世嫉俗?
    金钱。金钱带给你的是什么?自私?功利?道德沦丧?
    我想,每个人都应该回头看看,你的生活究竟为你带来了什么。你们安于现状,你们不思进取。你们渴求着平等,却不敢张开你们的双手亲自拥抱平等。
    与知识无关,你们的思想如此贫瘠!”
    连葛继涵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竟悄悄地屏住了呼吸。便连手中捧着文稿的动作,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无可否认,这篇《平等》是令人震撼的,即便是与《一无所有》相比,也是如此。
    换句话说,假使这篇《平等》未曾出现,那么《一无所有》便也称得上是一篇可喜之作了。但在《平等》出现之后,那么原本还可圈可点的《一无所有》,便显得有些平淡无奇了。
    当然,《平等》和《一无所有》,一篇是散文,一篇是短篇小说,且两篇又都是出自锦颐之手,原本就是没有什么可比性的。他之所以在心中对锦颐的两篇文章进行比较,无非便是惊喜于锦颐的进步神速罢了。
    如果说,当他看见锦颐的《一无所有》的时候,他还会感叹一句“不愧是谢锦言先生的妹妹”的话,那么在看见锦颐的《平等》时,他便不自觉的联想到了当今文坛的顶级人物——卢瑟先生了。
    卢瑟的原名是谭可久,卢瑟只是他的笔名,音译自英文的loser。他说,列强侵华之时,华夏是个失败者。满清签订各种屈辱条约时,华夏同样是个失败者。但是,在他看来,华夏不可能永远都是失败的,华人也不可能永远都是居于人下的,所以,他以此谨记。
    同谢锦言一样,卢瑟也是一个惯于撰写批判性文章的作者。不过与其不同,卢瑟的批判必定是竭尽全力、不留一丝情面的。如同他那样的文字,虽然扎眼、虽然刺耳,但是必须得承认,那是极能煽动人,极有效用的。
    如果文人的圈子里也必定是要分出个高下的话,那么卢瑟先生必定是站在最顶层的其中一个。而现在,他看着锦颐的文章,竟然也能联想到卢瑟先生的身上去了。
    葛继涵手中紧攥着《平等》的文稿,心中蓦地便激动了起来。他几乎可以想象,这篇《平等》发表之后,又该掀起怎样的一阵激烈的讨论。
    刊登!必须刊登!
    就像是忘了先前还担忧着《平等》太过冒险一般,葛继涵激动得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便在心里做下了决定。甚至,他已经在想着要为《平等》申请一个显眼一些的版块。
    *
    《申报》报纸的印刷,不过便是一夜的事情。等到翌日清晨的时候,那印着锦颐的《平等》的《申报》,便已经开始发行了。
    如往常一般拥挤的小茶楼里,一念报人在拿出最新一期的报纸时,先习惯性的端起了茶杯,吮了一口清茶,才随手翻开了报纸。
    一眼瞥去,见报纸的第二页用了整整一页的篇幅,只为了刊登一篇文章和一篇编辑的评论,便也不准备再往下翻去,将手中的报纸折叠着捏在手上,清了清嗓子,扬声道——
    “下面我念的,是来自时下人们时常谈论起的谢锦颐先生的文章——《平等》。”
    他顿了顿,待茶楼里的人们渐渐平静下来了之后,才继续道——
    “《平等》
    人生而不平等,我从来知道。”
    几乎是念报人第一句话的话音刚刚落下,茶楼里原本还有着些细碎的谈话声,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整个茶楼的大厅寂静无声,安静的有些骇人——
    这不该是属于一个茶楼的气氛的。
    沉寂良久,就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之中,念报人皱着眉继续念了下去。一字一句,越念,嘴上的口吻便也变得越是耐人寻味,茶楼里的听众们听着,便也越是觉得不是滋味。
    听着那样的文章,他们有感触吗?
    必定是有的。
    但是更多的,他们却是感到不喜,想要回避。
    这些人们也并非就是不明事理的,锦颐文章里的那些话,隐隐绰绰间,他们也不是不能感受到的。他们只是选择回避,不愿深究罢了。
    忠言虽是忠言,却始终逆耳。人大约都是喜欢听自己喜欢听的,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他们也想听听他们实际上是与洋人们平等的。但今天,锦颐的一篇《平等》,硬生生的打破了他们的梦。
    以至于他们还因此暗恨起锦颐写出了那样一篇文章,颇为恼羞成怒的开始骂起锦颐是一派胡言、言之不实。
    诸如此类的场景正在上海的各个地点上演着。
    那些生活在上流社会的资本家和政治家们倒也还好,锦颐的一篇文章,除了有着那么些辛辣的讽刺以外,对他们其实并无太多影响。
    至于其他人……
    真相,倒是真正的真相。只不过愿意直面真相的人,却是终究太少。
    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恼怒锦颐戳破他们的丑态,骄矜自傲的文人们暗恨锦颐打破他们美好的幻象。到了最后,除了一些真正清醒的人士以外,能够站在锦颐这一战线,认可锦颐文章中的所言之物的人,竟然寥寥无几。
    原本还因游、行一事而为人津津乐道的锦颐,一时之间竟好似成了人们口中的一个恶人,任得他们口诛笔伐。
    终归,她不是卢瑟先生。终归,她的根基还是太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昵称不详扔了1个地雷
    ☆、第十五章
    不是每个人都是卢瑟。并且,即便是卢瑟,在成名之前,他的日子也必定是不曾好过的。这便是书写批判性文章的文人们的生活。
    书写批判性文章,那与含有暗喻的小说不同,那是直晃晃的将真相摆到明面上来,那是你切切实实的在向天下人宣告你的不满。写这样的文章,揭露的是某一个黑暗,是某一种社会现象,但在写之前,你便必须要明白,你的文章,或许是不被天下人接受的。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明白。所以,向来能毫无顾忌的写出批判性文章的文人极少。这个道理,锦颐也明白,然而即便明白这是极其冒险的,她还是这样写了。
    早在动笔写下《平等》之前,她便知道,关于这篇文章的舆论,必定是只能有一方是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威视大获全胜的。
    《平等》发表之后,显然是它的负、面、评论要占了上风。甚至,这股谩骂的风潮还渐渐的牵涉到了锦颐本人的身上。其中,尤其以一些“老牌”文人们的反应最为强烈。
    他们说,会写出《平等》这样文章的作者,本身便是带有反社会人格的。
    他们将锦颐臆想成为一个思想黑暗的人,撰写成一篇篇的文章刊登在报纸上。他们竭尽全力的抹黑锦颐,只因锦颐在《平等》里提了一句——
    “文人,是最清高,也是最懂得见风使舵的存在”。
    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讲究资历的。在那些“老牌”文人的眼里,文坛也该是。
    假使今日写出这样一篇嘲讽意味极浓的文章的人是卢瑟,那么他们必定是会“谦虚”应承的。但今时今日,在文人这个圈子里,锦颐无疑还只是个初入文坛的新人作者。
    人。平常人。大都喜好倚老卖老,大都喜好摆弄自己的权威,大都不能接受被入门级别的“菜鸟”戳着脊梁教训。所以,由他们看来,锦颐便是那个“以下犯上”的人了。
    他们并不承认那篇《平等》里的言论是正确的,是以他们根本便也不以为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锦颐一个“教训”瞧瞧。他们想要锦颐公开登报,承认自己的《平等》是错误的。
    然而,在他们联手起来,对锦颐施以莫大的压力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想到,锦颐的存在,是与其他初入文坛的新人作者不同的——
    她的哥哥本身便是当今文坛的一大中流砥柱。她的哥哥,当年本身便是以一种极其强横的姿态出现在大众视野当中,成为文坛名家的。
    当谢锦言从《申报》上看见锦颐的文章的时候,他并不是不吃惊的。毕竟,合乐里一事已经花费了大家太多的心思了。好不容易事情有了一个了结,他以为她会好好休息一下的。
    但让他更为吃惊的,实际上还是那篇文章里本身的内容。
    那篇文章中本身要表达的意思无非便是两点,一是“人生而不平等”,二是“华人生来太多懦夫”。明知不平等,却不愿为之奋斗的便是懦夫。在锦颐的文章里,几乎所有人都能称得上“懦夫”二字了。
    她的观点十分清晰,让人一目了然,却着实是有些清晰得灼烧人的内心了。
    谢锦言已经看完了那篇文章,却仍旧是将报纸握在掌间,迟迟未曾松开——
    即便是锦颐最为活泼任性的时候,他都从没想过,他的妹妹竟有一天,会以这样强横的态度、会以这样辛辣刻薄的文字,写出这样一篇极具批判性的文章。
    他自己本身便是一个惯于撰写批判性文章的文人,他知道要使天下人接受这样的文章是有多难的。便连他自己,他能成功的这样快,都还是取了巧的。他从不曾用凶猛得如同武器一般的文字去撰写文字,他惯来是写出事实,让民众们自己去衡量对错的。
    他的方式,向来是极其温和的。如同卢瑟那般言辞激烈的大家,都是花费了十年八年的时光,才能使之站到了如今的位置上的。
    突然有那样一瞬间,谢锦言有些庆幸自己在文坛中也算是个颇有地位的人了。至少这样,他便能给予锦颐更多的帮助。而这种庆幸,在他看见对于锦颐的恶评层出不穷的时候,更是达到了顶峰。
    放下最新一期的报纸以后,谢锦言几乎没有半刻的耽误,立马便打电话一一邀约了文学研究会的会友们举办了茶话会。
    他的想法很简单,文人间的战斗,只能以文字来解决。
    *
    11月23日,《平等》刊发的第三天,对于《平等》的评论,上海的各大报刊上忽然出现了许多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看法。那些看法,只消一眼望去,不用多说,便足以让人明了,那都是支持锦颐,承认《平等》的。
    如果说,那些为锦颐发声的文章仅仅是出自无名之士的手笔,那便必然是无法扭转时局、改变舆论的。但偏偏,写出那些文章的人,俱是在全国范围内颇具名望的文人大家,叫人无法忽略不计,也叫人无法刻意避而不谈。
    ——“我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文坛竟也开始以资历论高下,而不是以文笔较长短了。‘文人,是最清高,也是最懂得见风使舵的存在’,你们在用你们的行为,来对谢锦颐先生的《平等》,予以最好的佐证。”
    ——“我不知道你们的谴责、你们的谩骂,究竟是想要表达些什么。谢锦颐先生的《平等》难道说得不对吗?我们和洋人们的地位平等了吗?我们能同洋人们站在同等的地方畅谈人生了吗?我不清楚你们究竟在回避些什么,也不清楚你们究竟还要回避多久,但至少我是敢承认的——锦颐先生说得没错,我们都是懦夫!”
    ——“我们生活在自己编织的假象里。在这个假象里,我们一边幻想着华夏仍旧是世界强国,一边对洋人们俯首称臣。我们用最后的假象来遮掩我们的懦弱,用最后的假象来成全我们可悲的自尊。我们对这样一个假象赖以生存,所以当谢锦颐先生将这个假象打破以后,我们便理所当然的指责她残忍。没错,我们是懦弱的。”
    ……
    生活在上海的如许多一流文人们,在谢锦言的领导下同时站出来为锦颐发声,其效果不得不说是惊人的。他们的底蕴是深厚的,在他们的身后,总有着很多对他们极为推崇的读者。当他们开始愿意为锦颐发声的,那便是他们身后的读者愿意深思的开始。
    于是,在那些愿意回首反省的读者们深思过后,支持着锦颐和《平等》的人便不知不觉的多了起来。虽然那些对锦颐和《平等》或怒或骂的言辞仍旧占据着上风,但两者之间也隐隐有了一种分庭抗礼的趋势。
    而这种趋势,是在四天之后陡然结束的——
    华夏诸多的一流文人们虽然有许多都生活在上海,但是要说这些文人们为了某一件事而一齐发声,却绝对是个稀罕事儿。所以渐渐地,关于“谢锦颐先生和《平等》这篇文章究竟是对是错”的问题,便也慢慢进入了国内其他各省人民的视线里。
    或许也是因为这篇《平等》的批判意味太过浓烈,当住在北京的人们看到这样一篇文章过后,便有卢瑟的学生特意拿了印着《平等》的报纸,去请卢瑟赏评。
    谁知卢瑟看了之后,连向来严肃刻板的面容都轻松了许多,对着那份印着《平等》的报纸连连点了几下头,心情颇佳的对着自己的学生赞了一句,“近年来的批判性文章里,我看的也不算少,唯有这篇还可以说是颇有灵气的。”
    说着,他竟又翻到了文章的开头,望着那印在题目一旁的作者名,还皱着眉多问了一句,“谢锦颐?怎么好像没有听说过?看起来倒是同谢锦言颇有关系。”
    卢瑟先生是极少称赞别人的文章是有灵气的,因为他本身便是写批判性文章的一方好手,所以待他口味养得刁钻了之后,便再少有同类型的文章能入得他的眼里了。
    但现在,他称赞了谢锦颐的《平等》。
    当他这一句对锦颐夸奖的话语传回到上海的时候,原本还对锦颐谴责得言之凿凿的人们,顿时便再没了声音。
    在所有人的眼里,这一场舆论之战是锦颐大获全胜了。但实际上,她比任何人都更明白,真正赢了这一场舆论的,并不是她的文章本身,而是所谓的“权威”。
    让那些诋毁着《平等》的人住嘴的,不是其他的什么,仅仅是卢瑟先生的一句夸赞罢了。
    “锦颐,你竟然得到了卢瑟先生的认可!”
    当谢锦言和袁幼卿也如同其他的人一样,兴致勃勃的来恭喜她的幸运的时候,锦颐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跟着开心笑,还是继续有些失望。
    诚然,她是得到了卢瑟先生的承认,她之后在文坛上的路途也会顺畅很多,但这仍然掩饰不了,她在这场舆论之战里同样是个输家的事实。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的《平等》便没有起到效用了。她的《平等》始终是让一部分人认清了现实的,这一点,仅从她的支持者渐渐变得可与她的诋毁者分庭抗礼便可得知。
    只是,华夏民族最值得引以为傲的是什么?
    是凝聚力。
    仅仅是一部分人的觉悟,那还远远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负、面评论竟然会被和谐…
    ☆、第十六章
    一个又一个的知名文人接连发声,最后连卢瑟先生的学生都转述了先生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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