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市井中厮混的闲人无比兴奋的大声嘶吼着,向身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宣扬着从虎牙口传来的消息。杀人了,死人了,死了很多人,而且好些人都是州兵营的熟面孔!
消息迅化为流言,流言急酵成了谣言,一刻钟后,十几骑快马来到了乢州太守府门前,几个收到消息的太守府护卫面色骤变,一路狂奔冲进了太守府。
整个乢州城的气氛变得极其的紧张,极其的诡秘。
就好像一口密封的高压锅,锅内的稀粥已经沸腾,锅内的压力在急的增强,莫名的危险气息笼罩着整个乢州城,但是从表面看来,乢州城宁静如故。
在这宁静的表皮下面,乢州城内所有人,只要有一点手段、有一点势力的,无论是有关的还是无关的,都探出了自己的触手和耳目,仔细的打探着所有相关的消息。
平日里藏在各处阴暗小巷子里,从不轻易在大街上露面的城狐社鼠、牛鬼蛇神纷纷在光天白日下溜上了大街。无数面目可憎、行迹鬼祟的男女在街头巷尾探头探脑,各色消息不断的在他们中间快流转。
李啸鲮和赵黑虎的府邸前,已经有行迹诡秘的闲人张望。
州兵的大营门前,也已经有市井闲人和卫兵套近乎,询问州兵的调动情况。
乢州城内好几家大户人家突然变得一片混乱,不时有劲装大汉进进出出,更有妇人、孩童的哭喊声从高高的院墙里飘了出来。
乢州城内,最为高档的酒楼‘荒月楼’顶楼的雅间内,昨天傍晚楚天出城时碰到的紫衣公子背着手站在窗前,俯瞰着大街上往来的行人。
“这乢州城,就好像一口安静的鱼塘,被人丢下去了一条肉食性的大鱼。虽然池塘水面安静如故,但是鱼塘下面的鱼儿,已经骚动起来了。”紫衣公子嘴角含笑,看着几个腰间插着匕,行色匆匆从不远处一个巷子口转出来的大汉。
“有趣,真有趣。”紫衣公子转过身来,向站在身后的美妇笑道:“枫姨,你能感受到,那些人的惊慌,恐惧,甚至有绝望,但是真奇怪,还有人很兴奋,很高兴,他们心中拥有一种扭曲的快乐。”
紫衣公子白皙如玉的俊面上,蓦然有一种奇异的光华流露出来。
他兴奋的向紫衣美妇笑道:“真是精彩,我从未想过,世间会有如此精彩的……人心!”
紫衣美妇微笑着看着紫衣公子,目光中满是溺爱:“人心固然精彩,人心却也最为污秽、危险,公子只要稍稍见识一二即可,却万万不可让人心动摇了公子心境。”
紫衣公子不以为然的甩手一笑,转过身继续俯瞰着下方变得有点乱糟糟的大街。
他微微侧耳,荒月楼四周,十几条大街小巷中的所有动静被他听得清清楚楚,他听到了藏在最阴暗的小巷子里,那些行为举止最为不堪的市井混混最为危险、最为无耻的算计。
他也听到了荒月楼四周的高门大院中,那些衣冠楚楚的体面人物们各种下作、龌龊,出人心底线的谋划。
那些混混们,他们盘算着造谣生事、煽风点火,编造一些惊悚吓人的消息,比如说‘镇三州’巨寇准备血洗乢州城之类的消息。
最好能引得市井大乱,胆小怕事的大户人家出城躲灾,他们就能趁机闹事,纠集一批党羽洗劫几家店铺,或者劫掠几个他们早就盯上的富家小姐。
而那些体面人物,乢州城各行各样的大人物们,他们同样在谋算如何趁机为自己捞取最大的好处。此次州兵精锐损失了数百人,这个责任应该谁来扛?这空下来的官位应该谁上位?是否可以趁机对司马太守做点什么?
各种阴谋,各种算计,各种陷害,各种栽赃,尽情的排除异己,打压对手,毫无底线,毫无节操,其阴损歹毒之处,比那些市井混混更加狠辣无耻百倍。
紫衣公子的面孔微微泛红,目光闪烁中,清澈如水的眸子中不时有复杂的光芒闪过。
乢州城的这一次大乱,将人心中最危险、最无耻、最污秽、最肮脏的一面,毫无保留、毫无征兆的直接袒露在他的面前。
活生生的一副红尘众生图,就这么血淋淋的缓缓展开。
“太,太精彩了!”紫衣公子突然耳朵微微跳动,他欣然从窗口探出了大半截身体,兴奋的指向了乢州太守府的方向:“枫姨,快,快,准备坐骑!呀哈,乢州太守恼羞成怒,要带人去勘探现场!有趣,有趣,居然是他的心腹打手被人杀了!”
“真是有趣,想不到应周流云之邀前来乢州,居然能见识如此奇特、精彩之事!”紫衣公子一挥手,笑盈盈的向紫衣美妇柔声求道:“枫姨,一起去看个热闹?”
紫衣美妇无奈何的看了紫衣公子一眼,很认真的说道:“只看热闹,不惹麻烦!”
紫衣公子呆了呆,面孔微微僵硬的看着紫衣美妇傻笑:“呵呵,呵呵,呵呵!”
紫衣美妇无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手指向他指了指,无奈的拉开了雅间的房门,向站在门外的六条彪形大汉冷冷的挥了挥手:“备马!”
一刻钟后,乢州太守司马追风面色铁青,穿了一套暗金色的锁子甲,骑着一匹独角嘶风兽,腰间悬着一柄镶金嵌玉的古剑,手上持了一张古色斑斓的长弓,带着数百护卫犹如一团狂风,呼啸着卷过了荒月楼下的大街。
第二十五章 那些看热闹的(2)
整整一千名州兵精锐已经等候在乢州南门,司马追风带着数百护卫汇合了这一支州兵,急匆匆的带着他们出了城,顺着官道赶向虎牙口。
紫衣公子轻松的笑着,骑着金角龙马,带着紫衣美妇和六条彪形大汉冲出荒月楼,毫不掩饰的跟在了州兵队伍的后面。
州兵大队中,殿后的几个军官不时回过头来恶狠狠盯着紫衣公子。他们何曾见过如此胆大之人?州兵行军的时候,就这么大咧咧的跟在大队后面?
紫衣公子对几个军官凶狠的目光浑然无视,他温文尔雅的笑着,干脆策骑追上了州兵队伍,和几个狠狠盯着他的军官赶了个肩并肩。
笑着抬手向一个百夫长打了个招呼,紫衣公子很是人来熟的笑问道:“唉哟,几位大人这是出城哪?哈哈,听说死了好多人?嚇,真吓人啊,这乢州地界,真不太平?”
几个军官没吭声,咬着牙带着下属加快了脚步。
紫衣公子座下马快,金角龙马慢条斯理、雍容有度的踏着小碎步,就很轻松的跟在了队伍旁:“哎,看司马太守这么火急火燎的出城,就和死了亲爹一样,想来出大事了?”
几个军官抬头来,再次恶狠狠的盯了紫衣公子一眼。
如果不是在急行军中,事情又紧急得很,根本没空闲计较,就凭紫衣公子说司马追风死了亲爹这句话,几个军官哪里肯和他善罢甘休?
见到几个军官一言不的向前疾走,紫衣公子拍了拍金角龙马,笑呵呵的俯下了身子:“司马太守官声如何?不过,他骑马在前,诸位大人在后面靠两条腿追赶,可见他是个不体恤下面人的,如此行径堪称酷吏也!”
几个军官和他们身边的州兵士兵差点没一头摔倒在地。
太守老爷骑马在前,他们这些州兵在后靠两条腿行军,这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么?这一千州兵是步卒,又不是骑兵,他们不靠两条腿赶路,哪里来的坐骑给他们?
“公子慎言,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一个百夫长按捺不住情绪,恶狠狠的指着紫衣公子威胁了他一声。
“我不怕麻烦啊!”紫衣公子笑得越灿烂:“此番前来乢州,是应在京城结识的诗友周流云周学士的邀请而来。周兄对我说,来了乢州,我不用惧怕任何麻烦。周兄是实在人,定然不会用虚言诳我。”
“周流云?”几个军官脸色微微一变,飞快的相互望了一眼。
“就是周流云周兄喽!”紫衣公子兴致勃勃的看着几个军官笑道:“听周兄说,他这次回返乢州,是要做一番大事的。嘿嘿,你们知道他要做什么大事么?”
几个军官的脸色瞬间百变,说不出有多精彩。
周流云虽然回返乢州才十天不到,但是他折腾出来的动静可不小。哪怕是乢州城的乞丐都知道,周流云回来乢州,是来抢乢州太守之位的。
这件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谁敢说出来?
紫衣公子看着几个军官瞬息变化的表情,感受着他们心绪澎湃引的气血波动,俊逸非人的脸上笑容越盛,俊美如神灵的笑容中,更隐藏了一丝促狭的邪气。
“你们知道周兄要做的大事?”紫衣公子笑语盈盈的向几个军官说道:“明说嘛,遮遮掩掩的怕什么呢?嘿嘿,不如这样,我做中介人,几位干脆改旗易帜,投靠了周兄?”
紫衣公子一脸严肃的说道:“周兄正是用人之际,求贤若渴啊,几位若是能及时的弃暗投明,未来前途无量,可比跟着刚刚死了心腹手下的司马太守前途光明多了。”
几个军官欲哭无泪的相互看了一眼。
这个身穿紫衣,俊美得犹如妖孽的‘妖孽’啊,每一句话都大逆不道,每一句话都好似闷雷轰顶,吓得他们小心肝都在乱颤。
这‘妖孽’和周流云有交情,他定然是不怕司马追风的。
但是这‘妖孽’和他们几个的对话一旦落入司马太守耳里,不要说什么前途无量,搞不好司马太守能直接派他们几个去刺杀巨寇‘镇三州’的魁,那才真是前途无亮了!
几个军官不再开口,一个个绷紧了脸,咬牙切齿的快步小跑。
紫衣公子又在他们耳朵边呱噪了许久,几个军官打死不敢再开口。一路急行军了大半个时辰,一众州兵都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时候,虎牙口到了。
眼看司马追风亲自带人来了,战场附近围观的闲人‘哗啦啦’散开,更有一些过路的行商之类的忙不迭跪倒在地,向司马追风行礼参拜。
司马追风哪里有心情搭理这些人,他火急火燎的跳下马,大踏步到了李啸鲮和赵黑虎的尸体旁,呆呆的看着被斩的两员心腹大将,突然犹如巴山老猿一般嘶声长啸。
司马追风长嘶良久,好容易才平复了心情,猛地转过身去看向了远处。
“查验清楚,看看到底折损了多少人;详查一切蛛丝马迹,不许放过任何可疑之处。”司马追风咬着牙厉声喝道:“吾不相信,这事情,还真是镇三州做的!”
十几个乢州州兵军营中的老斥候,七八个乢州廷尉府所属的老仵作,二十几个精通追踪、查案的老手急忙向司马追风行了一礼,仔细的围着战场缓步游走。
一千州兵精锐四散开来,将整个战场团团围住,不许那些过路的行人再靠近。
刚刚勘察了现场的几个行商护卫被人带了上来,哆哆嗦嗦的跪在了司马追风面前。他们一五一十的讲述了自己勘察现场的经过,更将他们现的那块蛟龙血浪牌呈给了司马追风。
司马追风仔细审视着手上沉甸甸的蛟龙血浪牌,一个字一个字的冷笑道:“镇三州……嘿!”
紫衣公子骑着金角龙马大咧咧的向司马追风这边行了过来,隔着老远的距离,他笑呵呵的向司马追风拱手行了一礼:“司马太守,敢问你现在心情如何?嚇,看你脸色,好吓人!”
司马追风面孔一阵抽搐,他猛地转过身看向了紫衣公子,眸子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现在心情如何’?现在的司马追风想杀人!
“看太守大人脸色,看来心情是很不好的了!”紫衣公子丝毫不在意司马追风眸子里的怒火,他笑着说道:“在大晋京城时,听周流云周兄说,乢州乃风景秀丽、民风淳朴之地,但是眼下看来,这地头上不怎么宁静哩!”
司马追风暴怒,他手指紫衣公子正要下令将他拿下,官道上尘土骤起,一支兵马气势汹汹的疾驰而来。
远远的,就听到了一声清朗的长笑:“司马太守何在?呵呵,听说,死了不少人呵!”
第二十六章 碰触(1)
烟尘翻滚,大旗飞扬。
人如虎气吞万里,马如龙行云卷雾。数百重骑呼啸而来,沉重的马蹄震得地面隐隐颤抖,吓得围观的闲人连滚带爬的逃向官道两侧的密林。
饶是这些人逃得快,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士挥动长长马鞭一通乱打,依旧有十几个倒霉蛋被长鞭狠狠抽在背脊上,痛得他们嘶声哀嚎满地打滚。
一名州兵百夫长手持长戈,猛地向前踏了三步,手持长戈指向了奔袭而来的骑士。
烟尘中,长戈熠熠生辉,百夫长厉声喝道:“来人止步,好大的胆子,焉敢冲撞太守大人本阵?”
四周突然响起了惊呼声,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一骑重骑当面撞了上来。马上骑士怪叫了一声,一只覆盖着厚厚掌甲的大手挥出,重重拍在了长戈锋利的戈头上。
‘当’的一声巨响,百锻精钢铸成的戈头居然被一掌拍得九十度扭曲,百夫长双手剧痛,长戈被一掌打飞了出去。身披牛皮甲胄的百夫长痛呼一声,被重骑撞飞,一头扎进了身后的州兵队伍中。
被撞飞的百夫长‘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他身边的州兵大队气急怒喝,纷纷挺起手中兵器对准了奔驰而来的大队骑士。
“吁,吁!”
距离州兵大队还有一丈多远,大队骑兵勒住了坐骑。
一个白色缎子制成的钱袋从大队骑兵中飞出,重重落在了被撞飞的百夫长面前。钱袋没有扎紧,十几枚铸造精良的金币、百多枚白花花的银币从钱袋里洒了出来,在地上‘叮叮咚咚’跳动着。
“这位大人,抱歉,坐骑受惊了,一时没管住!”刚刚出手的骑士在坐骑上微微抬起屁股,低头向群情激奋的州兵点了点头,随手一指地上的钱袋,淡然道:“些许汤药费,这位大人回去找个好大夫看看,千万别落下了病根,弄个英年早逝就是我的罪过了。”
被撞飞的百夫长气得脸色赤,他身边的同袍也一个个气得浑身直哆嗦。
坐骑撞人,你能说没有管住坐骑。
但是刚刚那一掌,鹅蛋粗细的百锻精钢铸成的戈头都被你一掌拍弯,百夫长两手虎口被震得稀烂,鲜血淋漓洒得满身都是,你敢说不是故意的?
“好,好,好!”百夫长咬牙冷笑,他看了看这些骑兵身后飘扬的大旗,看着那用纯银铸成的旗杆,极上品织锦制成的大旗,以及旗面上用纯金线绣的斗大‘楚’字,满腔怒火的百夫长却不敢多说一句气话。
纯银旗杆红底金字‘楚’字旗,坐骑不是普通骏马,而是山中野牛和蛟龙媾和生出的‘蟒牛兽’,身披铁浮屠重甲,气焰又如此嚣张跋扈,这些家伙是‘楚氏’的私军!
乢州楚氏占尽半州风流,财大气粗的楚氏私军,无论装备还是军士素质,强出乢州州兵何止十倍?
司马追风早就看到了这边的动静,眼看自己麾下军官被人如此放肆的撞飞,他气得脸色骤然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