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桓停下手里的动作, 抬头看他, 掠过的眼神里,透出一种不耐烦的情绪。
程葛这才发觉失言, 至少目前, 陆桓并不喜欢从他口中听到沈浚齐的名字。
他刚想说什么, 陆桓又低下头,手里的文件翻了一页:“我会解决。”
没头没尾的四个字, 既不像是回答, 也不像是搪塞,程葛察觉这是雷区便不再多问, 转而又谈起了工作, 却发现陆桓明显没刚刚那么上心了。
他有心事。
若是在以往, 程葛多半会问两句,只是现在这个心事明显是不能提的话题,只有在办公室里唱起了独角戏,陆桓间或说两句, 但是大多数的时候, 依旧是沉默。
这种沉默的气氛并不好受,好在有了工作来稀释空气中漂浮的负面情绪, 程葛尽快把工作汇报完了,还是和前几天一样, 提前下了班。程葛离开后, 陆桓把手里的文件扔在桌上,坐在椅子上想了会儿事情。他还是觉得烦躁, 且这种烦躁无法纾解,只有拉开抽屉,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昨天刚开的烟盒,今天已经只剩一支了,陆桓并没有烟瘾,不过烦躁的时候还是会来上一根,只是这段时间以来,烟似乎消耗得格外的快。
“叮——”银色的打火机被熟稔地推开,火苗噌的一下冒出来,陆桓咬着烟点着了,把打火机合上扔进抽屉里,一团烟雾吐出来,这才觉得心情稍微舒畅了些。
他现在就像是个怕老婆的男人,烟只能在办公室里抽,烦恼也只能在办公室里想,出了这道门,他就是呼风唤雨的陆总,回到家里,他就是温柔可靠的顶梁柱。
陆桓是真的想当沈浚齐背后的顶梁柱,天塌了他来扛,有麻烦他来收拾。每天接送沈浚齐下班,和他一起回家,吃饭,看电视,洗澡,看到沈浚齐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褪去了过去敏感又疯狂的特质,他都在想,贝贝,我要怎么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的脑海里甚至冒出过就让沈国峰父子真的消失,随便在那群放高利贷的人里挑出三两推来背锅,然后堵住盛年情的口,把这一切真相都隐瞒下去的念头。
但是他知道以沈浚齐的脑子,总有一天会知道,而且沈俊杰在沈浚齐心里待上这几个月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他要让沈浚齐今后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问题似乎无解,陆桓狠狠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去漱了口,换了件外套去接跑外勤的沈浚齐。
程葛回公司后,陆桓便特意让两人的工作错开了,沈浚齐跟了几天的框架协议,又被安排去接洽保险公司,细化新城港口项目的保险范围和责任条款。
沈浚齐在外面忙了一天,上了车后和陆桓开玩笑:“我要变成全能型员工了,什么都会一点点,什么都不精通,还是公司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他还是希望跟完框架协议的,只是他也知道,现在程葛回来了,两人目前见面并不合适。
陆桓递给他一瓶水:“终于知道有小脾气要向我抱怨,不会憋在心里了。”
沈浚齐连忙打断他:“我可没有脾气,我只是说说而已,只是有些可惜这个机会。”
陆桓揽住他的肩膀:“以后多的是机会。还有什么小脾气,一起抱怨了,我听着。“
沈浚齐打趣道:“你这人真是奇怪,为什么会喜欢听这种东西。”
陆桓说:“我是你老公,你被欺负了有心事了不给我说,证明你对我没有安全感。”
沈浚齐说:“哦——还真没有。”
陆桓装作随口的样子,问:“真没有?你嫂子那边怎么样?上次你说要资助她,后来怎么样了?”
沈浚齐说:“劝了好久她才同意,本来我说是给飞飞念书的钱,她却说这钱一定得还的。”
提起焦琴来,沈浚齐还有些犯愁:“我有点担心她的身体,她瘦了很多,而且心理状态很差。”
也许是错觉,沈浚齐觉得焦琴很像去年的自己,总是藏着心事,总是疲惫不堪,却还是得坚强地扛下一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前些天总是见钟哥。”
沈浚齐突然冒出一句,像是自言自语,陆桓揽住他的手突然紧了紧。
“怎么了?”他回头问。
陆桓说:“都说了钟乐明水平差,你们还总是去见他,刺激疗法不是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合适的。”
沈浚齐回过头,低声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他并不是傻子,从自己从焦琴的身上,渐渐发现了些不对劲,可是他却没办法把这一切都怪罪于钟乐明,钟乐明在家破人亡之际,是唯一一个出手帮忙的朋友,也是沈俊杰多年以来的好友。
去年的他和现在的焦琴,似乎都在钟乐明的身上寻找着沈俊杰的记忆。
陆桓的手从沈浚齐的肩膀上滑下,握住了他的手。
“钟哥现在也不怎么见我了,请他吃饭一直推脱,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忙什么?还不是忙着唆使你的嫂子和赌钱。
说起钟乐明陆桓就是一肚子火,这人专门挑软柿子捏,沈浚齐脆弱的时候找上沈浚齐,焦琴脆弱的时候找上焦琴,且总是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防都防不住。
陆桓说:“现在这种情况,我建议你再和你的嫂子谈谈,要不换个心理医生,要不多出去走走,交个朋友,或是有适合的可靠的男士,也是可以交往一下的。”
沈浚齐说:“她哪有那个心思。”
陆桓突然问:“你呢。”
“嗯?”
沈浚齐有些不明所以。
陆桓说:“如果有一天,有个男人出现,和沈俊杰一样的脸一样的性格,你会去结识他吗?”
这问题简直是问得莫名其妙,沈浚齐说:“你在开玩笑呢,又不是科幻小说。”
陆桓却很正经:“随口问问。”
原来是在吃醋啊,沈浚齐这才品出了这其中的味道。
他靠近陆桓怀里:“不会,他不是我哥,这没有意义。”
陆桓说:“如果他有你哥的记忆呢?”
沈浚齐好笑:“你最近真的在看科幻小说吗?就算是有我哥的记忆,我也不会去认识他喜欢他啊,我已经有你了。”
为了让陆桓安心,他特意又加了一句:“不过应该会去偷偷关注他,如果他遇上什么麻烦事,会尽全力去帮助他。”
他想起来沈俊杰,目光突然有些暗淡:“如果没有我哥,现在的我要不早已经埋在了土里,要不就是一个报复社会的渣滓了。”
陆桓拥住他。
可是这个怀抱依然不能治愈沈浚齐早些年受到的伤害,那时候,沈浚齐只有沈俊杰,一次安慰,一次保护,就足以让沈浚齐在心里把沈俊杰美化,陪着他度过那段岁月。
他们那一伙人,从沈国峰到钟乐明,果然各个都是玩弄人心的好手。
毫无疑问,沈俊杰的过世,更是让他的形象在沈浚齐心里拔高到了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他心里的两个支撑,陆桓那一边的支撑远不及沈俊杰的高度,一旦沈俊杰那边的支撑崩塌,陆桓这边的支撑也必然会倒塌。
陆桓只有继续瞒下去拖延时间了,有时候他也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去假死一回,给自己在沈浚齐心里的形象浇点水施点肥。
陆桓回去后,偷偷给方榕打了个电话。
“妈,过些天要请你帮一个忙。”这些天要动手了,那伙人被戳了痛脚,肯定会想办法来找沈浚齐,陆桓打算找个借口让沈浚齐陪方榕去国外,避开这次正面冲突,切断他和国内的联系。
方榕从陆钧那里听到了些风声,连忙说:“你说,妈一定帮你。”
沈浚齐说:“过段时间你随便找个理由,去一趟国外,让贝贝陪着您出去,时间不用长,一个月左右,待我把这里收拾好了,您再和贝贝回来。”
方榕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要去国外?”
陆桓叹道:“没办法的办法了。”
他不敢冒险,但是隐瞒沈浚齐也不是个好办法,风险也很大,等沈浚齐回来,他打算给沈浚齐安排助手,时时刻刻盯着他,防止那些人打击报复,告诉沈浚齐真相。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无力的一个决定,明知道结果如何,却不得不为之。
“或者您有什么办法吗?”
从小到大,这是陆桓第一次求助方榕,他从小就有担当有主见,现在却完全无计可施。60亿的新城港口,几百亿的新区投资,金沙市的龙头企业金陆,潜伏在暗处的凌日,他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却独独在沈浚齐身上,品尝到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方榕那边静了很久。
“听你的吧。”
陆桓说:“好。”
方榕说:“万一有一天他知道了,妈和你一起,十年,二十年,我们一起陪他走出来。”
沈浚齐总觉得陆桓最近对他有些紧张过度。
他现在像极了自己当时面试金陆的自己,自己的手机一响,陆桓不论在做什么,都要故意绕过来,看看情况。
沈浚齐故意问:“陆总,您这是临产综合症啊?”
这是当初陆桓打趣沈浚齐的,他记得清楚,现在又给他以彼之道,还给了陆桓。
可是陆桓毕竟比他油多了,走过来往他身边一坐,手里的报纸摊在膝盖上:“你天天和保险公司和供应商打交道,那些销售各个好看又嘴甜,可不得盯着你了?”
沈浚齐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你就不嘴甜又好看了?”
他摸到陆桓的下巴有胡茬,又伸手按了几下:“这几天好像没怎么见到你加班?怎么连胡子都没时间刮了。”
陆桓最近的爱好就是坐在沈浚齐身边看报纸。
陆桓一摸下巴:“留点胡子不是更有男人味。”
沈浚齐忍不住笑出声:“你呢,要不就留长一点,要不就剃掉,这样留一点点胡茬,亲着扎嘴。”
他站起来,把陆桓从沙发上拽起来:“起来,我帮你刮。”
沈浚齐从浴柜里拿出剃须刀,刚转过身,陆桓便走了过来,伸出双臂撑在梳洗台上,把他困在自己的臂膀里。
沈浚齐偏头看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自己笑起来:“近看果然更有男人味了。”
“哦?”
陆桓扬起下巴:“快刮,刮完了我好亲你。”
剃须刀响了起来,沈浚齐抬起他的下巴,突然轻声说:“你有心事。”
陆桓装作没听见。
沈浚齐又说;“和工作无关的心事,我猜得对不对?”
“对。”
手中的剃须刀突然停了,沈浚齐抬头,和陆桓黝黑的双眼对视着。
“我们要个孩子吧。”
孩子是方榕给陆桓提的,如果陆桓短期内不足以支撑沈浚齐的心,那么要一个孩子呢?
沈浚齐说:“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了?”
陆桓说:“房子太大了,就我们两个人,未免有点寂寞,有小孩子就好了,热闹,而且我父母也想要孙子。”
沈浚齐想了会儿:“可以的,找个时间,去咨询一下机构吧,金陆这么大的产业,不能后继无人。”
陆桓说:“贝贝,是我们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我打算要一对双胞胎,一个你的,一个我的。”
沈浚齐说:“没关系的,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