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单薄,可肩膀也能借她依偎。
她动了动,叶沉以为惊扰了她,担心着,她却换了个姿势,继续熟睡。
叶沉看着她的面孔,一瞬不瞬的。
她长得好看,没有人可以否认。眼睫毛不长,却翘,此时那双眼阖上,愈发显得睫毛卷翘。她眉毛浅浅细细的,当堪“远山长黛”。她若是睁开眼,瞳孔更漂亮,是近黑色的深棕。笑起来时,眼睛有很细的纹,像画笔勾的一样。
刘珂没扎头发,青丝披散,一部分搭在他肩头,一部分悬着。
叶沉抬手,碰了碰她的耳垂,车里开了暖气,她耳朵绯红,微烫,也软得像棉花。
在刘珂之前,他没对哪个女生如此上心,如今只感叹,女生皮肤怎这样好,绸缎似的。
车内其他人大部分睡了,有鼾声,有压低的说话声,有引擎的嗡鸣声。世界却好似很阒静。
刘珂睡得香甜,不知她短暂的梦里,是否撇开了现实生活中的烦扰?叶沉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盗梦空间》,若他会筑梦,定要给她个伊甸园。
最情坚不移的爱情,也许是百看不厌。
刘珂醒来,叶沉也在看她。那个在梓乡的夜晚,在她醒来前,他也是不厌其烦地看她,反反复复地用目光描摹她的轮廓,脸,身体。
她撑起身,坐直了,身高恰巧齐他耳,柔声问:“没睡?”
“嗯。”
“怎么一直看我?”
“嗯。”应完了,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他原因。他说:“你好看。”
刘珂笑了,轻声叱他:“油嘴滑舌。”
“你看出了什么吗?”刘珂摸了摸自己的脸,“变老了?还是变丑了?”问过,才觉得紧张。
叶沉摇摇头。
都不是。
我细细地看你眉眼,许久,才敢确定,你是我的劫后余生。
下车时,刘珂腿已经坐麻了,竟然还得叶沉扶着。相较装了义肢的叶沉,反倒是刘珂更像残疾人。她调侃着这么与他说了,他也笑笑。
到刘珂家后,两人将就着下了碗面条饱腹,两根青菜,一个荷包蛋,也食得餍足。
中午,刘珂本该午睡的,可在车上睡了挺长时间,就无法入睡了。
接了满桶水,倒了氧净粉,刘珂脱了羽绒服,只着红色薄毛衣,挽起袖子,拿着抹布打扫卫生。叶沉也脱了衣服,来帮她忙。
房子虽不大,但每样东西擦下来,也是一下午了。水都换了两桶。
打扫完后,两人齐齐瘫倒在沙发上,沉沉地呼气。
太久没这么动过,浑身筋骨被捶打了遍似的。
与自己的男人,在午后,一起打扫家里,窗明几净,让她有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已是老夫老妻了般。
叶沉说:“这么劳动过,肚子有点饿了。”
刘珂看了眼时间,五点不到。她打算去给他下碗面,当做犒劳。叶沉拉住她,说不用,晚点再说。于是又躺回去。
临近傍晚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地板上未干的水迹闪闪发亮,瓷板如上了层橘黄的颜色。
“有种‘岁月忽已晚’的感觉。”刘珂喟叹。
“你才二十多岁,时光还长。”叶沉不知自己煞了风景。
刘珂白他一眼,“你就是读书读得太入迷,没一点情趣。”随即又叹气:“没两年就而立了。”这样一比较,才突出了两人的年龄差。
说起来,她还有点羡慕叶沉,他才是真正的正值大好年华,而女人过了三十五,人生就基本一锤定音了。
叶沉忽然发现了什么,“你这毛衣……”
“毛衣怎么了?”刘珂奇怪道。她以为弄脏了,低头查看着。
“你还记得,我高一那年,被人从楼上推下来吗?”
“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回,是她人生中经历过的,为数不多的心跳骤停的时刻。不过她掩饰得很好,并未让那群慌里慌张的学生觉察到。
“那天,你就穿着这件红色毛衣。”那个背影,他至今记忆犹新。
“是吗?”她倒没印象了。
叶沉有些恍惚。像穿过了泛旧岁月,立于人声嘈嚷的教室内,望着离去的刘珂,而她另一侧,是常青的香樟树。手里,是热腾腾的面包。
不知是那一次的契机,让他对她产生了朦胧的爱恋。也许是她对他念史铁生的句子,也许是她在躺在地上轻声喊的他的名字,也许仅是那个背影……太多个瞬间了,连他自己也理不清,说不明。
堕落大抵是最容易的事了,第一次,是母亲帮了他;第二次,是刘珂。如果不是她,那次从楼梯上跌落,他大概,会退学,然后过着如今想象不了的生活吧。他是那样脆弱的一个人。
对她的爱,像融了骨血,再分不开了。若试图剥离,则是血肉模糊。
原来爱情如此残忍,不给人一点转圜余地。
至今,两人都是身染沉疴的人。
叶沉脱了裤子,卸掉义肢,刘珂看着他的动作,觉得奇怪。他再重新穿上裤子,站在她面前。
“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记得吗?”
刘珂见他脱裤子时,以为他想做了,想说时间地方都不合适,可他又没有。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又绷紧了脸,极其配合他地,神情冷淡地说:“同学,你是新来的吗?”
叶沉像当初那样,飞快地看她一眼,接着低下头,以很轻的一声“嗯”回她。
“哦,”刘珂看他,脸色不变,眼中却有笑意,“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老师。”
两人的对话,与最初的最初,分毫不差。
刘珂再忍不住,“噗”地笑了,“真是幼稚,陪你玩这种游戏。”
叶沉语气一转,说:“如果这个时候,我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
求婚?刘珂一愣。叶沉神情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可地是湿的,假肢也卸了,他该如何单膝跪下?她这时想的,不是这件事的真假,而是可操作性。毕竟,他们的关系,实质大于形式,只差一纸法律认证了。
“会吗?”见她不答,他又追问了句。
这是来真的了?
刘珂抿了抿唇,站起来,捧着他的脸,吻他,动情地说着:“你说呢?”
事情来得突然,可她也接受得很快。她几乎已经做好了准备:叶沉会从口袋里掏出不知何时买的戒指,然后套上她的右手无名指。
一个女人,或许最期待的事,便是最爱的人,向她跪地求婚。
可叶沉的话,却是结结实实地泼了刘珂一盆冷水。
“可惜了,我没买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