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珂父亲出事那一年,叶沉尚年幼;叶沉出事那一年,刘珂刚入校教书;叶沉重读高一那年,刘珂已送走一届学生。
在相遇之前,他们的人生几乎没有重合。
刘珂和叶沉不一样,童年时期的她并不优秀,甚至可以说得上,她根本不爱学习。
后来的事,是在那次事故后,慢慢地变得不一样的。
如果真有上帝,那么,在她要朝着原定的人生轨迹跑时,他便将她领去了另一条陌生的路。
刘珂想过,如果她父亲至今安然,她是否考不上她当时想都不敢想的大学,她是否没资格当高中老师,她也绝不会与叶沉在一起。也许是被父母安排一桩相亲,对方是做瓷砖生意,或是公务员,或是其他什么稳定的工作,觉得不错,就嫁了。
截然不同的人生。
截然不同的刘珂。
*
刘珂出生时,母亲大出血,从此再不能生育,所以,刘珂是父亲的独女。
父亲曾有个兄弟,早年出事死了,连老婆都没讨。后来听母亲说,奶奶得知刘家绝后之后,两三年没怎么搭理刘珂母亲。刘珂慢慢大了后,老人家实在喜欢这丫头,也就没跟母亲闹别扭了。
母亲和她倒苦水,说那几年,每年逢年过节,杀猪杀鸡,帮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婆婆冷不丁瞪过来。
可婆婆待她是真好。嫁妆、一辈子攒的钱,他们结婚,全拿出来给他们了。
父母没读过多少书,从出生起,父母就未对她抱有多大期望,也不让她做重活、累活,所以那几年,她活得很轻快。
父亲在外地的工地上做事,母亲在制衣厂上班,家人的衣服都是她自己做的。后来厂子倒闭,奶奶又去世,母亲便回家做农活。全家就赖父亲一人的工资养活。
没有活,父亲就回家帮母亲忙,有时一待就是几个月,有时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
父亲手很巧,几把刻刀、锉刀,就做得来城里的小玩意儿,他若在家,小孩都爱来她家找他。
这群孩子中,有张莱。
张莱是关系很远的一个亲戚家小孩。
两家住得近,两人年纪又相仿,一来二去的,父亲就算不在,她也来找刘珂。
那时候,读书不分年龄,刘珂没上幼儿园,还差一年到学龄就上了小学。张莱比她大一岁,正好和她一个班。
学校在镇上,离家远,她们每天大早起来,一块去上学。起先还老老实实地慢走着,装模作样地大声背诗,一旦跨过三里桥,就彻底离开了父母的视线范围内。
她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串门串户地喊同学。最后两个人能演变成一小支队伍。
那时没铺水泥,到处都是泥路,下了雨,泥泞不堪,到学校一抬脚,半指厚的泥巴。她们就用树枝,或石头把泥扒干净了再进班。
路边长满杂草,山上大片针叶林,她们常常钻进去,去寻野果,摘了吃。一玩起来,就忘了时间。
为此常常迟到。
那年头的乡下老师可不懂什么叫“师生平等”,心情差起来,操起戒尺就往她们手板心里打。挨个挨个的,等打累了,就让她们回座位。
一群女孩子,不像男生皮糙肉厚、死皮赖脸,打了两下就哭。老师若心软,拍拍她们头就放过了。
刘珂算是她们中,最不调皮的。但她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男生欺负女生时,她也捡石子丢他们,一投一个准。
如果那时候流行叫家长,老师那不到八坪的办公室兼休息室大概是装不下的。
张莱瘦,又有点黑,像只猴子似的。男孩爱欺负她,刘珂会很凶地骂回去、打回去。其实她很灵活,每次撒腿跑,她总是第一个。她也很聪明,每次要帮人出主意,怎么逃过家里父母的责骂,就是张莱;而每次有人要补作业,就找刘珂。
找张莱出主意的,请她吃糖;找刘珂要作业的,也请她吃糖。
有一回,有个同学带了几颗巧克力来。据说是他父亲从省城带回来的。他分给刘珂两颗,因为她常借他作业。
巧克力球用金色锡纸包着,很贵的样子。
同学骄傲地扬起脖子,说这叫FERRERO ROCHER,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念着,看起来费了好大力才记下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读,反正很贵就是了。”
刘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给张莱一颗。
同学跳脚:“我给你吃的,你怎么给她啊?多浪费啊。”
张莱麻溜地剥了锡纸吃了口,扬扬小拳头,“我就吃了,你怎么着啊?”
后来刘珂去县里上初中,才知道那叫费列罗,也回味过来,那男生喜欢她。
不过,那么小,喜欢既不恒久,也不坚固。
刘珂高中时,偶然听说他被父亲接去城里读书,一连换了好几个女朋友。
最善变心易情是俗人。
刘珂直至后来的很多年,始终坚信,在无望的爱情面前,没人能做到感情如一。
放学早,她们通常不会立即回家,总要捱到天暗了,才回去。
她们零花钱少,都是用去买小玩意儿了。譬如弹珠。刘珂玩不来,输了大半给男生,其他的进了张莱的口袋。
两人去哪儿玩,怎么玩,大多是张莱拿主意。包括最后一次。
父亲常常不在家,家中只养了一些家禽,种了几块地,其他闲着的地就租出去。
母亲忙着干活,闲下来,也给刘珂织毛衣、纳鞋底,压根顾不上她,只要不惹事,就任她们胡玩。她也确没料想到,她们真会闯祸。且是弥天大祸。
后来,刘珂也终归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活一生,总会有人无偿替你背负你犯的错。
是无条件的,却并非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