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静媛从单人沙发里抬头,扯扯嘴角,算是打过招呼了。
聂易也不在意,目光随意的扫过她,然后落在宋熙身上。
宋熙觉察到他的视线,撇开头,没有看他。
宋从安带着聂易进里间去探望宋石,片刻后聂易出来,冲宋东元说了声外面等他,就出去了。
宋东元看看冷下脸的蒋蔓,又瞅了眼低头站在一边的宋熙,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打着商量问:“宋熙,要不你先在外面等会儿?我跟你爸说几句话。”
宋熙点点头,依言推开房门出去。
病房门口,除了聂易,还站了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
口罩摘了一边,晃晃荡荡的挂在脸侧,露出一张帅气张扬的脸,他跟聂易差不多高,松松垮垮的站在旁边,端着个手机给聂易看:“我马上下班,晚上咱去吃这个怎么样?我女神今天刚发的新视频,羊肉泡馍。”
宋熙心里咯噔一声。
随即视频里传出来她柔和的声音:“雾霾的冬天吃一碗羊肉泡馍,大概是对自己最好的安慰啦……”
宋熙:“……”
聂易却没心情跟沈廷看什么脑残视频,听见身后门响,微微侧头,扫了眼倚墙站着的宋熙。
一脸的心不在焉,神情黯淡的垂着眼睛,两道浓密的睫毛把情绪遮了个一干二净。刚才在里面被蒋蔓挤兑的时候,她也是这副神色,面无表情地微咬着下唇,右手紧握成拳,脊背挺直的站着,显得倔强又单薄。
还拒绝和别人交流,一对上他的视线,就迅速转开。
此刻聂易偏头看她,也仿佛觉察不到。
聂易转回头,继续听沈廷闭着眼胡吹:“你看这羊排的色泽,这冒着热气的浓郁羊汤,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垂液腺开始往外分泌液体了……”
聂易:“……”
还不如去多管点闲事。
宋熙平时说话干脆平淡,跟视频里那种为了吸粉特意变化后的温柔嗲气区别很大,不仔细听,应该听不出是同一个人在说话……
不会当众掉马吧?
她正试图通过想些有的没的分散注意力,突然就觉得眼前罩过一片阴影来。
聂易微皱着眉站在她身前,沉声道:“把拳头松开。”
宋熙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聂易伸手抓了下她右臂,她才意识到自己右手一直呈握拳的姿态。
这会儿随着他的动作,自己不得不抬起手,下意识的张开了五指,中指侧面的嫩肉上,两点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直到这时她才有了刺痛的感觉,在聂易的注视下,她不自然的收拢手指,不想让人看到。
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聂易松开她道:“去洗手间洗洗。”
宋熙抬眼看他。
聂易跟她对视,眸光深邃而坦荡。
宋熙率先败下阵来,转身去了公共洗手间。
沈廷第五遍看完这个视频,待宋熙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收起手机,用胳膊肘碰了碰聂易:“这就是宋从安那个女儿?”
聂易手抄着西裤兜,面无表情地拿冷峻的目光扫他:“哪个?”
“那个很少见的小女儿啊!”沈廷见他脸色不好,反应过来,“你以为我要说什么?啧,我是那种人吗?”
聂易掏出手机看消息,没理他。
“我倒是确实听宋静媛她妈说过不少难听的话,她那个妈……算了,她妈也是命苦,偏偏还固执。不过我看宋家这小女儿,挺乖巧啊,漂亮又气质,看着挺好一姑娘。”沈廷自顾自的说着,又问聂易,“看你俩刚才说话,挺熟的?”
见聂易不说话,又拱了他一下,八卦道:“看你还挺关心她的?”
聂易瞟他一眼:“你下班了?”
“马上了啊!”沈廷抬腕看表,敲了敲表盘,“还有二十分钟,正好等东元完事,一起去吃饭。”
聂易:“那还不去脱了你这身皮?”
穿着白大褂的沈廷:“……”
沈廷转身往自己办公室跑,还不忘伸着手指点了点:“说好了,晚上吃羊肉泡馍啊!”
宋熙洗完手,刻意在洗手间多待了一会儿。
她知道宋家几个人正在屋里讨论跟她有关的事,但无论说的话好坏,她都不想听见。
她想起刚才宋从安说的那句话,在蒋蔓说她是野孩子的时候,呵斥她说话注意点。
最初的时候,蒋蔓说过很多难听的话,当着她的面,跟宋静媛说离她远点,她妈妈是小三、下贱,说她是贱胚子。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开口跟蒋蔓顶嘴,让她不许那样说她妈妈。
蒋蔓冷笑,反问她:“那你告诉我,你是谁,哪来的,为什么住到我的家里?”
宋熙说不过她,回到房间里趴在床上哭了一通,然后起来收拾了下自己的书包,趁人不注意,跑出了宋宅。
那时宋从安跟蒋蔓的关系还不像现在这么紧张,宋从安自知理亏,很长一段时间都温柔体贴的哄着蒋蔓,保证自己以后洗心革面,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再也不犯错。
后来她被人寻回去,宋从安就跟蒋蔓恳切的商量,说以后家里都听她的,也不强求她给宋熙好脸色,只希望以后不要再当着她的面,开口闭口的骂她妈妈。
从那件事后,哪怕宋从安这个做父亲的再不称职,她都对他保留了一份尊重。
因为至少在她面前,宋从安给她留了几分尊严。
从刚才的谈话里,她大概明白了蒋蔓的意思,无非是宋石百年后,遗产给谁的问题,宋石曾经跟她透露过,让她不要担心以后的生活,他多少有些身家,以后都是她的。
她在宋家生活这些年,就像一根刺卡在蒋蔓喉咙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让她不甘且怨恨。如今宋石要把自己的家产给了宋熙,蒋蔓怎么可能不跟宋从安吵?
但其实,宋家的任何东西,她都从未想要过。
陈瑾瑜死后,她想要的,不过是一身自由。
从洗手间里出来,聂易还在,那个医生已经走了。
门口有椅子,聂易没坐,微微侧倚着墙,就那么明目张胆的坦然站在门口。
宋熙脚步轻,走过去的时候他都没觉察出来。
她正想着怎么弄出点动静,让他知道自己回来了,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门没有关严,蒋蔓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声音又高:“你以为我是看上老爷子那点钱了?我跟你们明说吧,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女儿连一个小三的孩子都不如吗?”
宋静媛按捺住心里的烦躁道:“我没事,爷爷自己的钱,想给谁给谁,我不要。再说小叔说的没错,宋熙比我对爷爷好。”
“你也不体谅我,我这是替你委屈!”蒋蔓说着露出了一丝哭腔,“宋从安,你自己说你这是造的什么孽,你不知羞耻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那个贱人的孩子带回来!我只要一看到她,就觉得自己无比窝囊!”
宋熙深吸了口气:“你听够了吗?”
聂易正在出神,没听清她说了句什么,只偏头瞅了一眼:“手止血了?”
他没事人一样,宋熙一想,反正她家里的事,聂易早就清楚无比,多听一句还是少听一句没有什么区别,便沉默着转身坐在了靠墙的椅子上。
聂易皱了皱眉。
过了一会儿,宋东元拉开门,冲宋熙招手,让她进去。
刚才送客的二爷爷已经回来了,正坐在蒋蔓旁边劝她。蒋蔓看见宋熙进来,拿纸巾擦了下鼻子,冷着脸说:“静媛,你跟进去吧,我不去了。”
于是宋家几个人起身去宋石的病房。
不知是病房的隔音好,还是宋石假装没听见。
等众人到齐了,他就让自己弟弟把立的遗嘱读了一遍。
读完,宋石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最近为这件事有些意见,尤其是静媛妈妈,这些年她也不容易,但你们一个个的,不是已经成家立业,就是有所依傍,只有宋熙最让我放心不下。你们要是有意见,今天就说出来,把话讲清楚,也省的等我哪天闭眼了,你们再为难宋熙。”
宋石说她没有依傍,宋熙却觉得,这么多年里,他给了她最难得的那份亲情。
宋熙吸了口气,只笑着说:“您别总胡思乱想,您会好好的,您立遗嘱没关系,但不是我的,我不能要。”
宋石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爸对不起你,爷爷替他能补一些是一些。”
当着小辈的面,宋从安有些抹不开脸面,出声说:“爸,你好好休息吧,少说几句,我们都没意见,您自己的东西,想给谁给谁。”
众人又陪着老人说了会儿话,宋熙留在最后,等从病房里出来时,宋东元和聂易已经不见了。
宋熙舒了口气,只觉得这个周末过的浑身疲惫。
刚进宋家的时候,她努力吃饭、念书,希望能够早日上大学住校,不要再寄人篱下;后来读大学搬出去,生活过的艰难,希望能快点毕业工作;如今终于自立,再也不用仰仗旁人,却又因为这十几年的牵扯,再也没有办法做到潇洒的离开。
她独自站在走廊尽头等电梯,过了一会儿,电梯还没到,宋静媛却先从病房里出来,远远叫了她一声。
宋熙疑惑的看她。
宋静媛开门见山道:“我11月28号要订婚,过两天让人送请柬给你。”
宋熙一愣。
她跟宋静媛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好,宋熙原本挺喜欢这个姐姐,刚来宋家的时候,以为有个同龄人可以一起玩,但是蒋蔓管宋静媛很严,只要看到她们两个说话,她会仿佛没看到宋熙一样,训斥宋静媛不练琴、不练舞、跟什么人都说话。
因此突然接到她的邀请,宋熙不免有些吃惊,第一反应是,蒋蔓应该不知道这事?不然,她不可能会同意她去。
“恭喜你。”宋熙沉吟着想拒绝,“只是我……”
“不方便?”宋静媛打断她道,“还是担心我妈?”
宋熙有点尴尬。
宋静媛脾气也不好,说话直接,以前没少当着宋从安的面骂他,弄得宋从安狼狈又生气,却又奈何不得这个大女儿,只能越发少的回家。
宋静媛神色淡淡的说:“那个你不用担心,来就行了。”
话说到这份上,宋熙便点点头:“好,我会去的。”
从医院里出来,天已经擦黑,宋东元开车带着聂易和沈廷,大致讲了讲老爷子立遗嘱的事情。
末了,感叹道:“我这个小侄女,也是挺不容易的,知道自己是个多余的,从来不吵闹,我嫂子怎么骂,她就怎么听着。”
沈廷说:“哟,宋静媛那臭脾气,这事她居然没意见?”
“你对我们静媛意见挺大?”宋东元从后视镜瞪了他一眼,“跟你说,我这个侄女,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是心地好,是非分的清楚,就我哥家里那笔烂账,她心里跟明镜似的,配你绰绰有余了!”
沈廷不服气的冷笑:“我怎么看不出她心地善良?”
“那是你瞎。”宋东元一针见血道。
沈廷:“……”
聂易坐在副驾上,阖着眼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