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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小的时候,沈嘉叡的父母就离婚了。
    父亲沈琤和母亲龙卉工作都很忙,经常拖着行李箱分别就是一个月。沈嘉叡在报纸照片、网络新闻上看到他们的次数还比在家里看到的次数多一些。
    他的父亲母亲后来觉得这场婚姻有名无实,对自己是个累赘,就干脆和平离婚了。
    他被分给母亲龙卉抚养,住在沈琤离婚后分给他的一栋小别墅里。
    龙卉还是很忙,在大大的房子里雇了佣人保姆照顾沈嘉叡,自己却常住各个城市的酒店公寓。
    就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小时候他还会把得到的奖状叠起来、把需要家长签字的成绩单收好,坐在沙发上等龙卉回来。
    但往往是等到在沙发上睡着了,保姆把他抱回卧室、帮他签字,龙卉也没有回来。
    龙卉好像是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人,他想。
    直到后来,龙卉重组了家庭,为新的丈夫生下孩子。
    她带着孩子回到沈嘉叡的别墅,将孩子抱在怀里,温柔地摇晃。
    她对他说:“沈嘉叡,这是你弟弟,多可爱啊。”
    沈嘉叡从来没有见过龙卉这么慈爱的样子。
    原来龙卉只是对他没有感情而已,他想。
    她的眼神中充满爱意,嘴唇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涂着口红,素着唇贴在他弟弟的额上,轻轻地吻着。
    她会在意油烟的味道,会在厨房做饭时将孩子抱回卧室。她会带孩子到阳台看风景,握住他的小手让他触碰绿植的叶片。
    沈嘉叡记得龙卉从来不会在意他的感受。
    她以前总是一坐在沙发上,就夹着烟开始吞云吐雾。
    若是看到他在一旁,就会象征性地用手抚了抚他的头,然后走到阳台上继续抽烟。
    永远是一副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
    龙卉改嫁后,住在了新的家庭里。她仍然很忙,但是却总是抽时间回新的家,和丈夫孩子住在一起。
    龙卉也曾问过沈嘉叡,要不要和她住在一起。
    沈嘉叡拒绝了。
    沈嘉叡仍旧一个人孤独地住在精致的别墅里,像八音盒里见不得光的齿轮,不为人知地运转着。
    没有人教过他如何与人交谈,所以他总是沉默。所以他总是游离在群体之外。
    慢慢长大后,会有女生给他递情书。他不解、困惑,感情是那么轻易简单的事吗?这么容易就可以交付真心吗?
    只是因为喜欢,就可以在一起吗?
    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感情,就要任性吗?
    他是父母感情冲动的产物、激情下的牺牲品。没有人会对他负责,也没有人会在意。
    家里的佣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有的是因为结婚后要相夫教子,有的是因为要回家照顾孙儿,有的是因为丈夫卧床需要照顾,有的是因为要和家人享受时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除了他。
    他没有归属感,于是对任何事都不会留恋。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语文课本上写。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生命是能永恒的,最长不过楚之南的冥灵、上古的大椿。而大多数的事物都如朝菌、蟪蛄一样,在漫长的岁月中眨眼不见。
    四季会更替、雪松也会枯萎。
    沈嘉叡想,既然都会消失,那么就不要拥有任何、也不要属于任何。这样,对方消失时自己不会难过,自己消失后对方也不会悲伤。
    某一天,夕阳西斜,一把伞撞到了他的肩膀。
    他侧头向下,看到了披着阳光的女孩。
    半边脸颊晒的通红,卷发绑起一个蓬松的马尾。
    女孩收起手机看向他,她的眼珠在光线的照射下晶莹剔透,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在眼瞳中就像一片交横的藻荇,眼睛微微眯起后又搅动了眼中的湖水,波光粼粼。
    他很少见过这么灵动的眼眸,也很少见到清澈的眼神后会藏着一片森林。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就算很俗也是至理名言。
    不是小女生们单纯浅薄的眼睛、不是男生们单调热情的眼睛、不是中年人油腻晦暗的眼睛……是富有层次感的、一层一层的、神秘的、漂亮的。
    是他从未见过的、生动的。
    沈嘉睿看到她椅子上的名字,宋殊。
    宋殊,宋殊。
    学校安排游学的目的其实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到一个更大的城市去感受更好的的学习环境,倒像是把他们放到另一个城市的学校去集训。
    白天上半天的课,下午和晚上再安排活动。
    分年级上课、再一起活动。
    刚开始上课时,大家总是很紧张。在老师要求举手发言时没有人敢站起来。
    高一其实开学并没有多久,一起来的同学互相不知道底细,更想观望一下再做表态。
    在老师有些失望地开始倒数时,宋殊举手站起来。
    宋殊总是很勇敢、总是不怕犯错,敢在陌生的地点、不熟悉的教室站起来发言。
    她好像会发光。她的眼尾下垂,笑起来时却不妨碍别人看到她眼里的自信。她的嘴角上扬,总是不经意间露齿笑,露出白净的牙齿。
    她回答的语速流畅,普通话咬字清晰。不仅如此,还会时不时和同学互动,在一些需要同学配合的点留足空间。
    只要她一站起来,大家的眼睛似乎都会自动被她吸引。
    “她是谁呀?好有气质……”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宋殊……榜上第三。”有人回答。
    “她有一点答错了诶,但是她好冷静。”
    “对呀,如果是我的话可能要尴尬地立在那里了……”
    “感觉好厉害……”
    “为什么她都不害怕呢?”
    ……
    到了最后,老师露出赞赏的笑容。大家都发自内心地为她鼓掌。
    宋殊很聪明,很多东西都是一点就通、一学就会。
    比如学校安排他们去学做陶瓷,大家拉胚拉了半天都是一坨烂泥巴,只有她很快就拉成了形状。
    比如学校安排他们去学蓝染,其他人面对那缸发臭的染料不敢靠近时,只有她连鼻子都不带捏一下就把捆好的布放进去。展开后的纹样还精致漂亮,让人不禁怀疑她提前准备过。
    当然她也有不擅长的地方。
    明明手很巧,玩起游戏来却很菜;明明声音很好听,唱起歌来却跑调连连;也有不擅长的科目,拿了低分就会苦着脸;也有疲惫的时候,在课堂上偷偷闭眼……
    但就是这样,让人觉得她更真实、更真诚。
    宋殊看起来无忧无虑,笑容阳光又灿烂。大家会在私下讨论,是多么幸福的家庭才能培养出一个那么美好的人。和她在一起,总会被她积极向上的情绪感染,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沈嘉叡想,宋殊和他是截然不同的,是鲜活的、色彩饱满的。
    是拥有他向往的却不能拥有的一切的。
    第二天早上,是课堂小测。老师要求限时完成后分组讨论。
    沈嘉叡提前完成了测试,把笔合起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越过一排排埋头苦干的后脑勺,落在了一卷乌黑的马尾上。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宋殊的斜侧面。宋殊低着头,还在算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也合上了笔,坐直了腰板。
    他收回了目光,盯着自己的卷子,有些晃神。
    看了很久,字迹在眼中都看得变了形。
    “沈嘉叡,发什么呆呢?”同小组的组员李敏的声音让沈嘉叡回过神来。其他几个组员都露出善意的微笑。
    “抱歉……怎么了?”猛地收回思绪,沈嘉叡笑笑,自己居然走神到测试结束而不自知。
    “这道题,我觉得好难啊,你能不能给我讲解一下?”李敏递过她的卷子,上面有一道题用黑笔画了一个圈。
    沈嘉叡接过她的卷子,看了一下,便在草稿纸上写了起来:“这题我是这样分类讨论的……”
    李敏在旁边认真地看着,渐渐豁然开朗。
    “其实还有更简单的方法……”沈嘉叡把稿纸递给她,“可以自己研究一下,不过那个方法已经超考纲了,我不怎么推荐用。平时写的话会扣分。”
    “那可以给我说说吗,虽然不能用,但是知道也是好的。”李敏很求知若渴。
    “可以用哇,洛必达法则。”一个路过的声音轻飘飘地、随口答道。
    沈嘉叡抬头,宋殊却真的只是路过,随口说了一句话。他只能看到几丝卷发随着她走动的弧度飘扬,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带起纷飞的光芒。
    “宋殊!”李敏倒是表现得很开心,“宋殊,你可以过来给我讲讲么?”
    宋殊回头,有些惊讶:“我吗?”
    “嗯,要是你能和我们一起讨论,就更好了。”李敏眼中是崇拜的光芒。
    宋殊走过来,说:“我就给你讲这一题。你们组还有其他人比我厉害多了呢!”
    李敏直接把自己的位置腾开,让宋殊站在沈嘉叡的桌子旁。
    宋殊微微弯腰,视线与沈嘉叡的撞在了一起。
    空气有一丝凝固。
    “不好意思,借用一下桌面。”宋殊爽朗地笑了,弯起嘴角,猛地融化了凝固的气息。
    弯弯的笑眼,露出的贝齿,润红的嘴唇,几丝下垂的碎发,就这么莽撞地冲进了沈嘉叡的视线。
    不管不顾的、蛮不讲理的、也是无心的,一束光照进了沈嘉叡寡淡的世界里。
    “没关系。”他说。说给谁听呢?说给她听吗?还是说给自己听?
    说,没关系,多照亮一会儿我吧?
    宋殊的手指细嫩白皙,中指指甲盖下方有一个微鼓的茧。她拿笔姿势很标准,笔身压在茧上,唰唰唰地写起了步骤。
    “我们虽然不可以直接在考试的时候用,但是可以先在草稿纸上直接用洛必达得到分类。在试卷上再用得到的分类直接讨论就可以了……”宋殊一边写一边讲,“如果要用原始方法的话,临界值的确不容易求……”
    如果你在我们组就好了,其实我也想和你讨论题目,他想。
    如果这道题再难一点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在这儿待久一些,他想。
    沈嘉叡这么多年的生命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留恋”的情绪。
    想要了解、想要触碰、想要她多停留一会儿。
    就算知道她是一束自私的光,根本不会为他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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