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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桌上服务生端来一道开胃的老醋花生,盛在翠绿的瓷碟儿用陈醋和蜂蜜浸着,眼睛一扫,筷子轻拨,裴顺顺老毛病就又犯了。
    “这花生豆儿有三十六个——”
    “哎呦!!”
    孟得把面巾纸团成团砸到裴顺顺脸上:“你这毛病,还没改哪?”
    裴顺顺对胡唯抱歉地欠了欠身:“实在对不起,从小就有这个毛病。”
    胡唯倒觉得他这毛病挺有意思:“看一眼就能知道是多少?”
    裴顺顺谦虚的很:“八九不离十吧。”说着,他拿起桌上的牙签盒撬开盖子,瞥一眼,又自信地放回去。“六十九根。”
    胡唯心想这可奇了。
    “他这是强迫症,大夫说这就跟那挤眼睛一样,是心理暗示,治不好。”孟得替他解释道。
    胡唯说:“这毛病别人想得还得不上呢,治它干什么。”
    “你不知道。”裴顺顺筷子拈起一颗花生送进嘴里,“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公园玩儿,看见人家卖气球的,我就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数,想看看这气球到底有多少,结果差点跟着人家走丢了。我妈找到我之后当场就给了我俩嘴巴,第二天就带我看大夫去了。”
    说起裴顺顺这个“特异功能”,倒让孟得忽然想起一个人。
    “胡唯,你觉不觉着他跟一个人特像?”
    胡唯问:“像谁?”
    孟得怪他烂记性:“啧,你那妹妹——”
    遥想那是去年冬天,也是快过年,孟得要给胡唯送一些东西,胡唯在外头还没回,两人约好在家楼下碰面。孟得到的稍早了些,就坐在车里边抽烟边等。等着等着,从胡唯家楼道里钻出来一个姑娘。
    可能是天儿太冷,那姑娘戴着帽子围巾,把自己捂得十分严密,几乎看不见脸。
    姑娘低头匆匆走过孟得的车,孟得还特意打量了她一下。
    身量纤纤,个头高挑,穿着一件浅粉色棉袄,就是不知长的怎样——
    想着想着,那姑娘在他车屁股后忽然站定,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像是做心理斗争似的,磨蹭着,又调头回来敲了敲孟得的车窗:“哎。”
    孟得在一片烟雾缭绕中把车窗降下来:“有事啊?”
    姑娘把脸缩在围巾里,冻得睫毛上都是冰珠:“这车牌牌是你的吗?”
    孟得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在大马路上堵着他这么问,一时口气很冲:“你要干嘛啊?”
    “不干嘛,你就说这牌子是不是你的。”那姑娘讲话也不怯场,十分爽利。
    孟得嘿了一声,直接倾身从储物箱里摸出两个本本:“妹妹,瞧好了,行驶证和驾驶本,我叫孟得,车是我前年买的,牌子也是正规上的,有什么话今天得说清楚。你要说不明白,我可不让你走。”
    那姑娘还真低头瞥了他行驶本一眼,好像在确认真假。
    看完了,她站在车外,双手揣在口袋里:“给你提个醒,今天下午玉山路上,xx的白色轿车,跟你这个一模一样的牌子。”
    说完,那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孟得一人在车里发懵,在后头迭声喊她:“哎,哎……”
    那姑娘走的很快,孟得追了两步,见她拐了个弯,又被一台车拦住了,然后是一样的情况,车窗半降,像他和她刚才一样,那姑娘弯着腰冲里头说着什么,摆摆手,然后快步离开。
    待胡唯回来,孟得把东西交到他手里,有意提起:“刚才在路口你跟谁说话呢?”
    “我四叔的女儿,来家里拿点东西。”
    胡唯这么一说,反倒让孟得有些不知所措。本来以为那丫头片子是碰瓷或者骗钱的,谁知道还跟胡唯沾亲带故。
    这事过了没两天,孟得白天上班的时候,忽然冲到楼上拉着胡唯亲切握手,激动地连家乡话都飚出来了:“胡唯,替我谢谢咱妹妹,告诉她,以后就是我亲妹子噻——”
    小胡爷刚上完厕所提溜着皮带出来,一头雾水。
    孟得把前几天在他家楼下发生的故事原原本本讲给胡唯听,说完痛心疾首:“八百多块钱的罚款啊,我之前就纳闷,那些违停闯红灯都是哪里来的,结果去查,这龟孙都挂了一个多月了。”
    “谢谢,谢谢。帮我把话带到,改天一定请她吃饭。”
    有了这宗事儿,孟得有事没事就喜欢午休的时候往胡唯办公室钻:“你说她也奇,大马路上那么多车,她怎么就能记住,还偏偏是我的?”
    小胡爷左腿叠着右腿,打着贪吃蛇。
    “你说是不是缘分。”
    “她以前就有这毛病。”一声凉凉打断,胡唯把手机扔在桌上,往椅子后一仰闭目养神。“凡是成串的数字都记,车牌,手机号,记了过不了一半天,全忘。”
    越说孟得越感兴趣,男大当嫁,他也着实动了想让胡唯牵线的心思:“哎,咱四叔四婶都是干什么工作的?她是干什么的?”
    中午灿烂地大太阳啊,透过三楼窗子照进窗台,照在胡唯的脸上,只见小胡爷轻睁开眼,盯着孟得,直到看的孟得心里直发毛,小胡爷又慢条斯理转过头,望着窗外——
    “她父母没了。”
    一声沉重叹息。
    如今孟得再度借机提起,小胡爷淡淡的态度,没说像,也没说不像。
    裴顺顺顶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看看胡唯,又看看孟得,“哎呦”一声,装作十分热络地样子:“我以为天底下就我自己有这毛病呢,没想到这还能有亲人,小胡哥,有机会你可得介绍我俩认识。”
    裴顺顺紧盯着胡唯,追问了一句:“是你亲妹妹?”
    胡唯迎上裴顺顺探询的眼神。
    顺顺心中咯噔一下,暗呼自己性急,坏了事。
    今日戏台上唱的是棋盘山,逢幕后窦仙童上场,英气地刀马旦耍得一手好花枪,乐队开锣打鼓。
    锵锵锵锵锵!!!
    裴顺顺翘着二郎腿,静等胡唯开口,脸上还是那样友好笑着。
    胡唯则将目光从裴顺顺脸上移开,落在二楼的戏台上。
    正说到忠义堂下有人禀报:罗通抓了大当家攻上山来。
    仙童怒目,唇红齿白:“有这等事,待我将他捉了来!”
    台上女子戎装披挂,头系螺丝黑狐尾,身穿金子锁甲胄,怒眉若柳叶,脸似春桃粉,唇红齿白,好不俏丽。
    那样生动的模样。
    胡唯收回目光,看着顺顺:“不是,家里就我一个。”
    不是就好啊!不是就好!
    裴顺顺一直跟随锣鼓声不断敲击椅子的手指终于停下来,心里狠松了口气。面上还要假装十分地热络亲切:“幺妹儿,上菜吧!”
    与此同时,应园春一楼东侧的包厢走廊内。
    姚辉仰头看着一扇扇门牌,终于找到“梅弄”这一间,回头催促着跟在身后的人:“你快点啊!”
    二丫低眉,有些忸怩:“要不,要不你去吧,我先回了。”
    姚辉深知她乌龟脾气,照着屁股就是一脚:“少来吧你——”
    二丫猝不及防扑到门上,没想到包厢大门没关死,场面变得十分尴尬。
    最先入眼的,就是主桌上最中间的章涛。
    除了他,还有另外两男一女。
    愣了几秒,章涛反应极快地系上西装扣子迎过来,先是笑着给姚辉一个拥抱。
    “哎呦,姚辉,老同学!咱俩可是老交情!搭班四年的团支书。”
    姚辉硬着头皮微笑回抱,朝二丫挤眼睛。
    二丫傻跟在姚辉身后,像个串门的。
    “各位,这就是我们班当年最漂亮的女生,姚辉,姚大美女。”
    曾经在学校穿白运动服,李宁运动鞋的风云男孩,现在鸟枪换炮一身西服革履,头发不知道抹了多少发胶梳到背后,一派海归范。
    同章涛一起来的三个人都是他的同事,供职于某外企猎头公司。
    “章涛,光跟我们介绍这位,那位美女是谁?”
    “啧,把最重要的这位给忘了!”章涛一拍手,满脸写着怠慢了,赶紧上前把二丫拉到自己身边。“这位……”
    见了生人,二丫蛮端庄,面带微笑,对章涛怎样介绍她还有点紧张。
    正期冀着,只听章涛高声说:“这位,是我们三班知名女壮士,学院运动会蝉联三年铅球冠军获得者。”
    “杜豌——”
    二丫笑容渐渐僵在脸上,心里无声骂了一句。
    妈卖批呦。
    第8章 第八章 雁北归
    二丫银牙咬碎。
    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同学相见泪汪汪,全是骗人的!
    如果要是往前追溯,章涛算得上二丫的“初恋”。
    遥想那是大二,校运动会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地召开在即,教务处下达通知,各学院快点报项目,英语尤其要出人,别每次组织一堆女生出个啦啦队糊弄人!运动会运动会,主要是带动你们这些青少年强身健体,思想积极向上。
    二丫那天起来晚了,等班长宣讲,项目落实到班级时,什么跳远呀,五十米啊,纷纷被人抢夺一空,只剩下一个铅球和三千米长跑了。
    班里同学纷纷劝她,杜豌,选铅球吧,三千米太难了,跑不下来中途下场没面子,让班长上。铅球嘛,女孩子扔不动很正常,你力气又大,没准还能拿成绩。
    二丫又扭头望着时任班长的章涛,章涛摊手,十分绅士:“你先选,选剩下的我来。”
    二丫眼一闭,心一横:“那就铅球吧!”
    等到真正上场那天,二丫充分发挥小时候和姥姥一起扛白菜搬水缸的实力,在学院一众被“逼上梁山”弱风扶柳的女孩中格外扎眼,毫不意外拿了个第一。
    而拿第一的代价就是:胳膊脱臼了。
    那时章涛远没有现在这样讨厌,还是有着同情心的阳光好少年,见她歪着胳膊慢吞吞从草坪往边上移,还停下来问:“怎么了你?”
    二丫手保持着推出铅球的姿势,如同钢铁雕塑般坚毅地表情:“扭着了。”
    章涛气喘吁吁插腰,胸前后背用别针别着红色号码牌:“能动吗?”
    二丫试着动了动,疼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转:“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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