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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把盘子转了一圈儿,把本应拿在右手的叉子拿在左手,有所感知搬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年轻保姆:“怎么了?”
    保姆摇摇头把一杯豆浆摆在他左手边,笑说:“小旭,这次期中家长会,你希望先生去,还是太太去?”
    少年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切煎蛋,音量低弱而腼腆道:“随便了,看他们谁有时间,如果他们都很忙,你去也可以。”
    保姆点点头,把他的书包收拾好递到他手里,交代一声:“路上小心。”
    少年背上书包,从停着两辆跑车的车库里推出自己的赛车,拐出家门往学校去了。
    高三十一班,他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热火朝天的讨论声。
    “程勋,程勋死了,以前八班的程勋。”
    少年脚步一顿,提着书包带的手猛然松了力道,书包险些从他手中掉下去,愣愣的站在门口,眼睛里空洞洞,直到被同班的男生拍了一下肩膀才回神。
    “站在这儿干嘛,进去啊。”
    少年漫着红光的眼睛看向他,吃力的吞了一口口水,脚腕上拴着铁锤似的艰难的走进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班级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几乎每个人都在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他,他的同桌在周围人的眼神示意下坐在他旁边,低声问:“诶?程勋的事儿你知道吗”
    少年垂着头,紧紧绷着嘴唇,没说话。
    女孩儿又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大家都说你们被人诅咒,被下降头了。”
    少年面色一白,安静又内敛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怒气,硬邦邦道:“我不知道,别问我。”
    此时上课铃敲响,结束这一沉重的话题。
    程勋的葬礼就在案发第三天,苏婉把尸体刨开后也没什么重要发现,只根据胃里的残留药物估测了死亡时间,且在死者头部和身上发现几处伤痕,基本可断定为死者自己的行为。傅亦也找过程勋生前的心理医生,医生所言和程勋的父母基本一致,都说程勋存在着轻生意向。还有那封遗书,已证实是程勋的笔记。现在貌似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程勋是自杀而非他杀,但是楚行云缺存有疑虑。
    乔师师给他的手机号已经换了主人,三封邮件一封从网吧发送,一封邮件地址查无实证,而最近的那封邮件是通过手机终端发送。但是手机号换了主人,现主人听说找上门的是警察,立刻交代了自己从小偷小贩手里买二手机的罪行。
    手机易主,线索断在了三封神秘的邮件中。
    楚行云给乔师师下达死命令:“三个小时之内,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给我划出一个有效范围。”
    无视乔师师的咆哮,他步履不停的来到会议室,正看到几个警员正从另一个白板上撤照片。
    “谁让你们撤的,贴回去!”
    楚行云轻易不发火,发起火来很吓人,两个警员拿着一叠腐尸的照片陪着小心道:“楚队,杨局让撤的。”
    楚行云扬手一指白板墙:“贴回去!”
    照片又被贴回白板上,两个奉命行事的部下灰溜溜的走了出去。
    楚行云走到白板前,把胳膊一抱靠在身后的会议桌上,压着墨水染过似的黑沉沉的眉眼看着面前各个角度的干尸照片。
    傅亦不知不觉的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白板左上角看,解释道:“昨天晚上咱们的人被贺丞赶走之前,找到一堆衣物,已经做过血液鉴定,是受害者的。”
    楚行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几张布满泥垢,被泥土和空气腐蚀严重的几件血衣,眼中暗的像是黑沉沉的洞穴入口,静的一丝风都没有。
    “那件绿色的衬衫是女死者的吗?”
    “是,怎么了?”
    衬衫像是被揉烂的烂菜叶子,无论存在着什么线索,被埋藏了这么久,都化整为零了。
    楚行云问:“原物在哪儿?”
    “物证室,我已经看过了,什么线索都没有”
    傅亦扭头正视他,思索了片刻道:“你和贺丞谈过了吗,他为什么断你的案子?”
    一听到贺丞这俩字楚行云就牙疼,拖着下巴颏忧长的叹了口气:“别提了这小王八蛋就是个神经病,发起疯来不是人。不知道又看我哪点儿不顺眼,存心跟我过不去。”
    傅亦作为少数那么几个知道他们之间的渊源的,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出来替贺丞说句话:“你别怪他,这么多年了他心里那劲儿还没过去,可见当年那件事对他影响有多大,毕竟他那么依赖你,相信你。”
    傅亦说完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和他谈谈吧,我看啊,他现在谁都不在乎,只听你的了。”
    楚行云扶着额头,脸上露出类似于苦笑的无奈神情,道:“他是听我的,但只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后来不管我怎么弥补,他始终对我有心结,或许还挺恨我。傅哥,如果是你,你怎么选择?”
    傅亦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呢?后悔当年的选择了吗?”
    楚行云仰起头长叹一口气:“后悔,特别后悔,我后悔怎么没自己留下。他当时那么小,我把他丢下,他肯定记恨上我了。我把他当弟弟,很亲的弟弟,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用自己替换他。”
    傅亦看着他低迷的面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道:“现在说这么多也没用,还是想想他为什么又跟你过不去了,你这位弟弟,只有你的话才会听,好好跟他谈谈吧。”
    楚行云摆摆手,唉声叹气道:“你不知道,这小子存心憋着一口气想整死我。”
    “楚队。”
    会议室门忽然被推开,杨开泰面有急色的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傅亦,把他略了过去,对着楚行云说:“程勋的父母要领尸体。”
    程先生和程太太一身黑白色,和几个亲友的陪同下堵在尸检室的门口和几位警员僵持不下,程先生有些失态的和两个壮年男人一起向警员发难。吵嚷声跑的满走廊都是,程太太挺着孕肚在女眷的陪同下默默恸哭。
    楚行云一看那边的情形,就此住了脚步远远站在外围没有靠近,抱着胳膊靠在墙上观望着那边的动静,傅亦和杨开泰马不停蹄的赶到人群中间开始调和矛盾。
    程家人的来意很简单,认领程勋的尸体,然后将他入土为难。身为父母,他们难忍失去儿子后还要让他躺在解剖台上供人开膛破肚的研究。貌似他们已经确认了儿子的死亡是自杀,且程家人都是文化素质较高的,用高调门讲起道理来确实让人无法招架,让善于做和事佬唱白脸的傅亦也不知该从何辩驳。目前程勋被谋杀只是楚行云的推测,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案件凝成冰点,难以进行,这时候死者家属又来撤案,扬言不需要警察介入,事态更加难以推进。
    在傅亦满头大汗的安抚程先生极其亲友的情绪时,楚行云一直盯着程太太看。看她的肚子,他注意到程太太格外珍视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一直用手护着肚
    苏婉为了避免战火,离开自己的办公地点溜到了楚行云身边儿,见他一直若有所思的盯着程太太,便叹了口气道:“女人啊,失子之痛,真够要命的。”
    她一张娃娃脸,偏偏蹙着眉压着唇角装老成,着实有些招笑,楚行云瞄她一眼,露出一点笑,忽然问:“她几个月了?”
    苏婉勾头认真一看,摸着下巴想了想:“五六个月了吧,肚子已经很大了。”
    这时候傅亦被死者家属群攻的招架不住了,看向人群外围的楚行云,用眼神征询他的决定,楚行云稍稍点了点头,傅亦长舒一口气,对杨开泰说:“搬吧。”
    苏婉远远看着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傅亦,感慨道:“傅队真不像警察,他比我们系教授还儒雅斯文,真像是教书先生。”
    楚行云斜她一眼,在她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回神儿了小学妹,人家已经结婚了,女儿都三岁了,你来晚了。”
    苏婉不是剽悍的乔师师,人家是柔情蜜意的苏州女孩儿,被他开了句玩笑,当下就很不好意思。瞪着眼辩解道:“我只是感叹一下好男人都名花有主了好不好,才没有想别的呢。”
    楚行云笑了,指着自己的脸,皮厚如墙道:“看这儿,这儿还有一个好男人呢,你怎么不肖想肖想我啊小学妹。”
    小学妹很顺利的被他逗的脸红了,把手一甩,扭头走了。
    楚行云冲她的背影喊:“记得想我啊。”
    这时候乔师师掐着点儿从办公室里出来,看了一眼被大灰狼吓走的小白兔,抱着平板朝楚行云走过去,一脸真诚道:“我肖想你,真的,我肖想你很多年了,今天晚上我给你暖床吧。”
    楚行云靠在墙上一笑:“没确定位置?”
    乔师师把平板奉上:“老大,你要么睡了我,要么潜了我吧,小的已经尽力了,这三封邮件地址打一炮换个地方,而且打的都是野炮,小的无能,只圈到十公里范围之内。”
    “先不管这些野炮了,跟我去趟分局。”
    去分局的路上,楚行云收到傅亦发来的一条信息——程家人把尸体领走了,定在明天下葬。
    楚行云看完短信没有回复,把手机扔到驾驶台上,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夹着烟头伸到车窗外掸了掸烟灰,如果忽视此人无视交通法纪,此人还是挺有型的。
    乔师师早就做习惯了他开的‘碰碰车’一路风驰电掣的来到银江市第一分局。下车后摇头晃脑一番把马尾捋顺,又是一枚神清气爽的美少女,抗晕车能力不知比杨开泰强了多少。
    走进分局大门,乔师师伸手挥走飘在眼前的金色碎纸片子,脚步略有漂浮不稳,问道:“头儿,来干嘛?开会吗?”
    楚行云腾腾腾的蹿上台阶,说:“既然咱们现在的方向走到了死胡同,那就换个方向。”
    “什么方向?”
    “调查近年来银江市所有的青少年命案,我就不信找不到新的突破口。”
    乔师师:……
    她怎么觉得,忽然有点头晕。
    分局的刘队长和他是故交,合作过很多回,是一起成立过专案组的交情,所以刘队长很支持他的工作,按照他的交代,把近五年来银江市青少年命案全都调了出来,还专门给他们腾了一件办公室。
    乔师师一进门就被那桌子上,地上摆着的整箱整箱的案卷看晕了,扶着门框要死不活道:“老大,我说真的,我宁愿陪你睡觉。”
    楚行云:“着什么急,到了晚上有你表现的时候,那个刘队长,把门给我们带上。”
    刘队长把门给他们带上,办公室里只剩他们孤男寡女。
    楚行云往椅子里一倒,抬腿架在桌子上,像个逛青楼的嫖客,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冲她挑眉一笑:“来吧小妞儿,开始干活吧。”
    楚行云选择从靠近这次案情的卷宗查起,交代乔师师:“把有疑点的自杀案全都找出来。”
    如果不是这次大搜查,他还真没印象银江市的青少年罪案率是多少,通过这次大起底他才得出一个比较靠谱的统计。近年来银江市的自杀率只增不减,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所致,最多的则是家庭暴力和校园凌霸。最初他怀疑程勋是否受到家庭暴力或者校园凌霸,但是调查表明程勋的父母待他不错,从没有受过家暴。至于校园凌霸,他高二就辍学,在校时一直是三好学生,加上家境殷实,更没有遭受过校园凌霸。但是为什么在他高二那年的暑假,他会忽然精神失常呢?
    他们在分局办公室一直待到乌金微堕,找出了十几份不那么单纯的自杀案。只是在这些案件上一直看不到突破口,楚行云不免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只是无用之功。
    “老大。”
    乔师师忽然一改颓态,盯着手中一份案卷问:“你们说,在死者房间里找到一封遗书是吗?”
    楚行云把手边一叠案卷拿起来颠了颠,不以为然:“这里面都是留了遗书的,继续找吧。”
    乔师师把其中附加的照片给他看,眉眼间格外凝重:“你看这封,是不是和程勋留下的那封很像?”
    楚行云接过去一看,双眼像是黑沉沉的洞口亮起了两盏灯笼,幽暗且灼热,沉声道:“你把程勋的遗书找出来。”
    眼前这封遗书的照片,是用淡黄色的印有暗花的纸写的,如果不是字迹不同,他几乎认为就是程勋留下的那封,况且,这封遗书的最后一句话是——谁能救救我?我不想进地狱,我不想进地狱!
    求救,又是一个求救信号。
    这封遗书的主人叫做薛旻豪,死于二零一五年八月二十三号,死因是在家中放满水的浴缸里自溺而死,警察在浴室旁的洗手架上发现这封遗书,于是将他断为自杀。
    八月二十三号,正是学校放暑假的时间,如果是巧合的话,也是程勋精神错乱的起始。
    楚行云把其他的案卷从桌子上扫下去,将薛旻豪的案卷展开,一页页的翻看,道:“把刘队长叫过来。”
    刘队长急急忙忙的赶到办公室配合他们的工作,听了楚行云框定的范围,仔细想了想道:“确实还有一宗,是在二零一六年,也就是去年。一个高中生从酒店房间阳台上跳楼,现场也留下了这样的一封遗书,因为都是我们分局管辖范围内的案子,而且都是自杀,所以市局就没有过多的重视,简单的走了一下流程就结案了。哦,你要案卷?有有有,我派人给你找。”
    有了明确的目标,找起来就轻松多了。不到十分钟,楚行云就拿到了详细的案情资料。看到现场留下的遗书照片,果然还是一张淡黄色的印花纸张,虽然这封遗书里没有明确的求救,但是和之前两封有一个相似点,字里行间充斥着悲伤和恐惧。
    跳楼自杀的男生叫王明远,死时才十六岁,是银江市第一中学的高二的学生。王明远和自溺而死的薛旻豪同一个学校,和他们同校的,还有死者程勋。
    第10章 少年之血【9】
    三羊同志官名杨开泰,调入市局碰到楚行云之前并没有‘三羊’这个吉祥淳朴八方来财的小名。当年他战战兢兢的第一次踏入刑侦组案情分析中心,整组人正在开会,主持会议的是他未来的上司楚行云。
    楚行云当时被一杯浓茶灌的有点清醒过头,看着这个浓眉大眼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做完自我介绍,茶叶里那些提神的因子成群结队的往他的天灵盖儿蹿。一时没把握好分寸愣头愣脑的说:“开泰?三羊开泰?那你乳名是不是叫三羊?”
    杨开泰有点天然呆,给他任何刺激只能让他发愣。听了领导这句贬褒不明的玩笑话,不明白这是否就是传说中菜鸟都会遭遇的下马威,笨嘴拙舌看着他一时也答不上话,只能默默的红了脸。
    和楚行云一样粗枝大叶的警员们发出几声没有恶意的笑声,也有人为杨开泰开脱,好心缓解他的紧张情绪。
    楚行云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就让刚出校门的小年轻下不来台,心里感叹可真是来了稀缺物种。他们队里除了老爷们就是乔师师这一剽悍的女土匪,多少年没见过会脸红的了,这位三羊同志将成为刑侦队里一股清澈的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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