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丞忽然紧紧拽住他的胳膊,把他硬生生的拉了回来,强硬的带他走向路边的黑车:“坐我的车走。”
邹玉珩故作冷静的钻进黑车后座,见前方驾驶座的男人果然是楚行云。
楚行云向后转过身,挑着一侧唇角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朝他伸出手,笑道:“好久不见,邹公子。”
邹玉珩带着墨镜,脸上拉开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握住他的手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你们俩组团儿来接我,这我可受不起。”
楚行云手下施力,忽然牢牢拽住他的手,垂眸看向他的手腕,果然在他手腕上看到了那只银灰色手表。
邹玉珩察觉到不对劲儿,刚要收手,就见他用堪比专业行偷的手法迅速解开了自己的表带。顷刻间,手表易主。
邹玉珩猛然摘掉墨镜,脸上有些不好看,但还是保持客套的笑容:“诶?楚队长,你这是干什么。”
楚行云收起手表冲他一笑:“别着急,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此时贺丞拉开车门从另一侧上车,对他说:“走。”
楚行云踩了一脚离合,车像飞去了似的驶向警局。
在车上,贺丞坐在邹玉珩旁边,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发出去,然后打破此时用沉默对峙的无声的氛围,忽然轻笑了一声,清凌凌道:“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才对。”
邹玉珩装糊涂:“嗯?”
贺丞微微侧眸看向他,眼睛里冷冷的,脸上那丝肤浅的笑容也不见了,冰冷的声线中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我本来以为你鼓动我在布达威亚开工厂,只是为了拉拢一两个高官。却没想到,你是为了贺清,mister giordano bruno。”
本来,邹玉珩还心存侥幸,认为自己推出去一个替死鬼,做的滴水不透,没有留下任何供人查验的线索。直到从贺丞口中听到‘ giordano bruno’和‘贺清’,他才警觉,原来他所有的秘密已经被他们掘出,那么他今天返回银江,也是他们一手操控的结果。
他终于察觉到身边隐藏的危机,强按下心里的惊慌,也不再和他们虚伪的周旋。而是迅速的认清了自己的现状,试图利用法律带给他的权力自救。
“如果你们要带我去警局,我要求律师在场。”
楚行云以为他好歹还会挣扎狡辩,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行驶了自己和执法机关抗衡的权力。邹玉珩很聪明,应该说,他和覃骁和江召南一样聪明。在危机来临时,他们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他们利用自身的优势,和法律赐予每个人的平等的权力傍身。他很清楚怎么做才能为自己争取最大的优势。
也仅仅针对他们而言,‘有权保持沉默’才不是一句空泛的口号。
他们是真正有权利保持沉默,且执法机关无可奈何的一群人。
“也就是说,你承认了?”
楚行云看出他的企图,但仍旧试图给他下套。
但是邹玉珩显然不肯乖乖就范,反问:“我承认什么?”
楚行云从后视镜里和他的目光交汇,已经在他眼中看不到他刚上车时的慌乱,此时的邹玉珩很冷静,他的冷静来自于对一个小小的刑侦队长的蔑视,和对自身优势的自信。
他们是藐视法律,却依靠法律搭救的一群人。
楚行云目光平静的看着他,道:“承认你是蝴蝶公爵连环谋杀案中的一员。”
他紧盯着邹玉珩,见他眼神略有闪烁,随后故作疑惑:“我承认了吗?我连你在说什么都不知道。请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楚队长,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句莫须有的问题。有话等我的律师到了再说吧。”
说着,他拿出手机,打算联系联系律师,但是手机忽然被贺丞抽走,紧接着响起关机铃声。
贺丞把他手机关机然后扔给楚行云,楚行云头也不回的抬手接住,揣在口袋里,目视前方笑道:“今天没有律师。”
邹玉珩脸上变色,微怒道:“你们在剥夺我的正当权力。”
说话间分局已经到了,楚行云忽然狠踩了一脚刹车,回过身一把揪住了随着惯力身体前倾,刚好送到他面前的邹玉珩的衣领,唇角一掀,冷笑道:“你有什么权力?先认清你的处境再他妈的跟我谈权力!”
他打开车门把邹玉珩从车上拽下来,无视他的愤怒,扭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到三楼一间审讯室外,推开门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邹玉珩被他没轻没重的往前一推,险些扑到。他即惊慌又愤怒的想要离开审讯室,却听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他被关在了这间只亮着一盏白炽灯的阴暗的审讯室。
他想去敲门,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到了坐在一张长桌后的两个隐在光圈外的男人的身影。贺瀛和陈智扬坐在长桌后,正在默默的观看他的一举一动。
贺瀛打开桌角的台灯,他们神情平整又严肃,灯光打在他们脸上,像两尊曝光过度,刚正凌厉的石膏像。
“坐吧,邹先生。”
贺瀛道。
楚行云熟门熟路的摸到四楼法医室,把邹玉珩的手表交给女法医:“检查里面的血迹。”
女法医带上手套把手表略一翻看,皱眉道:“已经清洗过很多次了,有点麻烦。”说着拿出工具把手表的表链与表盘分解,又把表链重度拆解,直到拆成一堆零碎的组件。
法医手法老练精细,楚行云帮不上忙,只站在旁边看,看着看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时间。时下局面危机四伏,他实在静不下心等这趟出细活的慢工。
法医室的门轻轻的被推开,贺丞站在门口,用眼神示意他出来。
楚行云走出法医室,关上门,靠在墙上问他:“怎么了?”
贺丞看了一眼紧闭的法医室房门,不放心道:“你确定那只手表上有受害者的血迹吗?”
楚行云倒是很笃定的说:“手表的表链结构凹凸不平,可以藏污纳垢的地方很多。只要他清洗手表的时候不像我们一样把零件都拆开,血液渗进机体的概率还是很大。”
贺丞想了想,又问:“就算采集到了血样,出dna鉴定报告的时间需要多久?”
“最少三到四个小时。”
贺丞看了一眼手表,皱眉道:“三四个小时太久了。”
现在是下午六点钟,等到鉴定报告出来,已经到了深夜。
楚行云往左右走廊看了一眼,然后把他拉到避着楼道里摄像头的楼梯口,坐在台阶上点了一根烟,嗓音疲惫又低沉道:“你再好好想想,邹玉珩和江召南不会平白无故给你送个面具,他们肯定在你面前说起过关于蝴蝶公爵的事。”
贺丞自然不会像他一样邋里邋遢没形没款的坐在脏兮兮的台阶上,他下了两层台阶,侧过身靠着楼梯扶手站定,闻言冷飕飕的斜了楚行云一眼:“你想知道什么?”
楚行云抬起一条腿踩在屁股底下的台阶上,身子往后一仰,懒懒的靠着墙,舔了舔被烟雾熏干的下唇,看着他说:“他们一共五个人,我想知道另外三个人是谁。”
贺丞抱着胳膊,扯起唇角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知道?还是你觉得我跟他们是一伙的?”
楚行云在心里叹了口气,咬着烟没精打采道:“不是这意思,你跟他们走的近,我想或许你知道的内情比较多。”
贺丞把脸扭向一边,冷声道:“让你失望了,我不知道。他们做的那些脏事我一概不知情,我们的交往仅限于在酒桌饭局上讨论一些上流人物的下流事迹。”
说着回头看向他,笑道:“蝴蝶公爵我知道的不多,那些下三滥的八卦我倒听了不少,你想听吗?”
楚行云看着他,很是无奈的笑了笑。捏掉唇角的烟,慢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你这脾气真是说来就来。”
楚行云往下走了两步,正要哄他两句,就听手机响了。
是一个不认识的座机号,楚行云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的环境略嘈杂,还有轻缓的钢琴曲,貌似是一间餐厅。
迟了好一会儿,一个女人的声音才从背影音中传过来:“你是警察局刑侦队的楚队长吗?”
楚行云把手机拿下来又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确定是自己不认识的,才道:“是,你哪位?”
女人又问:“是你负责石海诚的案子?”
楚行云默了默,和贺丞对视一眼,然后道:“是我。”
女人轻轻的笑了一下:“石海诚现在被你们拘留了吧。”
准确来说,应该是带着警察去打捞尸体了。
楚行云没有修正她的语病,接着她的话说:“嗯,你是他朋友?”
女人道:“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是林钰的朋友”
听到林钰的名字,楚行云霎时慎重起来:“你找我什么事?”
“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林钰才是车祸的主使,那个石海诚,只是替她认罪的可怜人。如果你们想知道真相,三十分钟内到宁淮路蓝鲸鱼餐厅来。”
电话被掐断,手机里响起忙音。楚行云看着黑屏的手机沉默了片刻,然后收起手机快步下楼:“我出去一趟,鉴定报告出来立刻告诉我。”
他抬脚刚走,贺丞就跟上了他,和他一起下楼,说:“我跟你一起去。”
楚行云瞅他一眼,笑问:“不生我的气了?”
贺丞哼了一声:“我从来没有真正生过你的气。”
蓝鲸鱼餐厅离东城分局只隔了两条街,楚行云开车不用了二十分钟就在约定时间内到了餐厅。
正是下班时间,餐厅里开始迎来第一波晚高峰,楚行云站在门口往里扫视一遍,在西南角的一个卡座里看到一个带着棒球帽,披着长发的女人。四周的食客都是三两成桌,只有她自己独自坐在角落里的。
他们朝那个女人走过去,楚行云站在桌边看着她笑问:“美女,刚才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女人即使带着墨镜,也看的出她脸上涂着浓厚的妆,唇色尤其鲜红,棒球帽下的长发遮住了将近一半的脸。
她化着厚妆,披着长发,又带着帽子和墨镜,如此全副武装似乎不是为了遮丑,而是为了遮挡自己的真实面貌。
女人看到随行的贺丞,转头看向窗外,冷冷道:“抱歉,我只见楚队长一个人。”
楚行云递给贺丞一个眼色,贺丞颇不情愿的坐到了隔着过道的一家三口对面唯一的空坐上。
楚行云在女人对面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证据,是什么?”
女人直视他,红唇一抿,笑道:“你不询问我的身份?”
楚行云也笑:“如果你想告诉我,就不会用餐厅的座机给我打电话,还把自己打扮的这么严实。”
女人道:“没错,我的确不想告诉你我是谁,我找你只是为了拆穿林钰的把戏。”
楚行云装作不知:“什么把戏?”
女人冷笑了声:“她才是车祸案的主使,如果你们要找一个人为车祸负责,那个人应该是她。”
楚行云眼睛微微一眯,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你这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是林钰的朋友,她什么事都告诉我。”
“朋友?”
“是的,准确来说,她还一厢情愿的把我当做朋友。”
说着,女人唇角抽搐,狠声道:“她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她!”
楚行云默不作声的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道:“抱歉,女士,你可以不告诉我你是谁,但是你必须阐明和林钰的关系,我才能判断你的证词有没有可信度。”
女人缓了口气,道:“我是她的大学同学,上大学时我们关系很好。”
楚行云讪笑:“既然你们关系很好,那你现在坐在这里干什么?”
仿佛难以启齿般,女人犹豫再三,才说:“上大学时,我喜欢一个高年级的学长,是我和他先认识,他通过我才认识了林钰。所有人都知道林钰是一个婊子,贱货!但是学长却喜欢她。林钰虽然答应和他交往,却在暗地里劈腿,同时和她兼职家教的男主人交往。她信任我,什么事都告诉我,我就把她劈腿的事撒布了出去,学长听说后和她理论,还想维持他们的关系,但是林钰提出分手,把他甩了。我不知道那个贱女人有什么好,学长竟然那么喜欢她,被她甩了以后,他很快得了重度抑郁症,不得不退学修养。那段时间我经常去看望他,照顾他,希望他回心转意。但是他心里只有林钰,还求我让林钰去看他,那个时候林钰早就和那个有妇之夫打的火热,早就把他忘了。当我下一次去看他的时候,就发现他——吃安眠药自杀了。”
女人叙述这段往事的时候,即悲伤又愤怒,涂了厚粉的脸上滚下两行泪。
楚行云听她话里话外把林钰叙述成一个‘贱女人’,他没有资格评价一个女人的人格品行到底是低劣还是高等,只是很平静的点出关键问题:“既然你这么恨她,为什么还和她保持联系?刚才你也说了,至今为止她还把你当做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女人哼笑一声,不齿道:“像她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根本没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她有什么话只能向我说,我和她保持联系的原因就是我恨她,我知道她的私生活有多么混乱,所以我一直在等待机会报复她。我试过拆穿她和其他的男人的关系,但是她总有办法把那些蠢男人哄的团团转,在男女关系上她简直如鱼得水,根本奈何不了她。但是没关系,我有耐心,我就不信,老天这么不长眼,她害死了人,还能逍遥一辈子?!”
楚行云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所以,车祸对你来说,是报复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