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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那是妖精的老巢呢?!”石先生愠怒道,“到时若出现许多他的同伙,岂不自陷危局!”
    “那石先生和木先生当初为何要抓她?”胭脂朗声问道。
    “他闯入他人婚礼,唐突宾客,强抢新妇!”石先生也提高了嗓门。
    “哦?”胭脂轻笑一声,“她一个女儿家,抢新妇做什么?”
    “女儿家?”石先生都愣了,“那明明是……”
    木先生拍拍他的脚:“好了,坐下罢。”
    飞过十余个山头,在长河弯曲处,木鸟再次将犀牛精截住。谢宝刀第一式便使出落花乱坠,然后一口气把孔雀开屏、珠落玉盘连着使出,真个如狂风暴雪一般,刀气纵横,直打得犀牛精手忙脚乱捏不出诀来。见差不多了,谢宝刀刀势一缓,犀牛精一口气喘过来,闪电般完成了掐诀念咒,登时跃入水中,借着水遁跑了。
    水遁极速,金水之中尽可遁得,不易捉摸。慕容春华从衣襟内扯出一只黄金小算盘,修长手指一拨,排列干支,罗列方位,渐算渐密,渐推渐细。昔日善财童子历参五十五善知识时,南行至名闻国,于自在主善知识处所习得算沙法门,能算无量由旬广大沙聚,知悉其内颗粒多少,即是此术。几呼吸间,慕容春华便得了答案,轻拍鸟头道:“追!”
    如此屡次三番地追截,犀牛精反复动用法术,已是体力耗竭,气喘吁吁。胭脂吩咐:“追慢些,看她带我们去哪儿。”
    果不其然,前方深山之中竟然出现了一座乌黑的七层宝塔,层层悬挂血色檐马,远远就能听见檐马被风吹得叮当乱响。
    犀牛精冲到宝塔附近,长啸一声,跳上塔去。周围松涛竹海一齐涌动,登时闪出许多披坚执锐的妖怪,窜上七层宝塔,一齐叫骂。
    石先生大惊:“果然是这妖怪的老巢!”他转向胭脂:“真让我说着了,这下怎么办?”
    “几个小喽啰而已,还怕它们不成?”木先生霍然起身,举起手中一个玄黑葫芦,往下一倒。一串闪电落下,塔上竟浮起一层金色毫光,闪电砸上塔身毫无反应,滑落到地面上却轰炸连连、地动山摇,精怪惊叫着纷纷走避。木先生面上浮现些许怒色:“这妖怪头子的老巢好生坚固,连天火霹雳也奈何不得!”
    石先生吼道:“看我砸扁了它!”说话间,地上一块千斤巨石就飞到了他头顶,石先生大喝一声,将石头举起,掼向塔顶。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淅淅沥沥的声音。偌大一块巨石,竟然成了齑粉!
    木先生又举起一个青紫葫芦,往下一倒。七十二束剑光直冲向下,将到塔顶之时却被无形的力量挡开,剑光顺着塔身一路滑下,火星飞迸,直冲入地面,刺出七十二个深洞来,不知入地几里。木先生用葫芦招回剑光,蹙眉:“连七十二地煞剑也奈何不了它么?”
    胭脂看到这里,清喝一声:“犀牛何在!”
    犀牛精站在宝塔七层,大声答应:“在此!”
    木先生喝问:“让你的主人出来见我们!”
    犀牛精仰天大笑:“我家主上是岭头雪、云中月,何等高贵清洁。你算哪个泥洞子里的腌臜鸟人,也配让我主上出来相见?”
    石先生勃然大怒:“你敢侮辱我师兄!”
    胭脂抬手止住他,曼声问道:“他是不想出来,还是出不来?”
    塔上塔下的小妖们听得此言,喊打喊杀之声一下子歇了。犀牛精静默一瞬,立刻又挥舞双板斧叫骂起来:“怎么了?没吃饭吗!”小妖们赶忙又喊了起来。
    石先生又接连将两块巨石砸下,都在塔顶砸成齑粉,簌簌滑落。
    犀牛精大笑:“此塔金刚不坏,除非把它掀了,不然你这等卑俗陋质,休想见我主上一面!”
    “那我呢?”胭脂从木鸟上跃下,飘然落在塔顶。无数香花随着她的降落栩栩飘下,落英缤纷,如梦似幻。她足尖轻点,转身,移步,回旋,在塔顶踏起了禹步,像一段赏心悦目的舞蹈。塔顶浮起的那层金色毫光竟就此破去。隔着一重琉璃塔檐,她对犀牛精说:“问问你的主上,他被镇压在此,还想不想脱身?”
    犀牛精终于安静了下来,深吸几口气,问:“你果能助我?”
    这一问,一答,事实已再清楚不过。
    石先生怒道:“竟是这妖怪诓我们来此!”
    木先生收起了手中的天火霹雳,肃然不语。
    胭脂淡淡道:“这是茅山的聚沙成塔之术,我能破之。但你不把原委说清楚,我们又为何要出手相助?”
    一片寂静中,犀牛精放下两柄板斧,抱拳道:“我家主上乃九重阁阁主云中雀,素有令名。三月前,她在此云游,遇上了茅山魏夫人……”
    “原来是魏夫人。”胭脂点头,“她生性峻厉,一向憎恶妖灵,见着异类便会出手,也难怪了。”
    犀牛精怨怪道:“是啊是啊,就是她。魏夫人降妖除魔的名声可大得很,我们见着她都躲着走,偏主人不信邪,偏要在她眼前面晃悠,这下可兜进去了吧……魏夫人动用术法,将我主上压在塔下。我们方法用尽,也不能损它分毫,只得在外寻衅滋事,引僧道术士来损毁此塔。可一晃三个月过去了,就没一个中用的……”
    木先生拈须道:“你家主上是九重阁主云中雀?这个云中雀,听说为人古怪,但确实有些善名。”
    听了他师兄的话,石先生的面色和缓了一分,可他转瞬又想起事由来,板起脸凶巴巴地问犀牛精:“那你闯入喜堂,扰乱婚礼,劫掠新妇,也是故意的啰?”
    犀牛精促狭地笑了一声:“是故意的,不过那次可不只是为了主上。新妇与旧人有约,不愿听从父命退婚,我便遂了她心愿。如今他们夫妇已在扬州成亲生女,我还去吃过喜酒咧。”
    石先生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她壮硕的块头:“你果真是女子?”
    犀牛精哈哈一笑,转入柱后,出现在另一侧,居然变成了一个浅红衣衫的高挑美女,乌发用一支犀角簪挽起,眸如秋水,娟娟静好。她巧笑着,扬声道:“我叫温犀,法师,你看我像不像女子?”
    第89章 破塔
    石先生惊讶得合不拢嘴,指她道:“这,这……”
    木先生沉声道:“依她的说法,她劫掠新妇,倒是行善,而非作恶了。若果真如此,我们抓错人了。”
    温犀掩口吃吃笑道:“你们倒和那魏夫人不大一样,魏夫人一看到我们,就恨不得活剐了。”
    胭脂轻轻跃入七层塔内,群妖皆恭敬后退,给她让出地方来。第七层并无房间,只悬着一个巨大铜铃。胭脂拉住铃绳,温犀忙止住她:“我家主上听了头疼。”
    胭脂道:“不闹醒他,只怕睡着了呢!”她猛地一拉,清冽绵长的响声便在塔内层层荡开。
    塔底传来一阵东西噼里啪啦翻倒的声音,一个清亮骄纵的女声叫骂道:“不是叫你们没事别闹我睡觉吗!”
    胭脂觉得这腔调隐约有点耳熟,笑道:“九重阁阁主?你的手下希望我们把你放出来,你是想继续睡觉呢,还是出来再说?”
    下面的人忙叫嚷道:“当然是先出去!上面是哪位好汉,想要什么报酬,只管提!”
    慕容春华乘着木鸟,翩然临近高塔:“九重阁阁主,我问你,过去可曾杀伤人命?可曾为非作歹?可曾恃强凌弱?”
    塔中人娇声道:“哎呀哎呀,你这娃娃怎么这样问哪?我手下虽然妖多了点,复杂了点儿,可我手上真是干干净净的哪。我们九重阁,真是个极好的地方,再坏的家伙进来,我都能教他学做人,学不会的就剁了。你瞧瞧我手下这些孩子们,□□得多水灵,咳咳,不,多乖巧,一个个都妖品高尚拾金不昧……”
    这时妖怪里有个呆头呆脑的叫道:“阁主,捡到钱不要这不傻吗?”
    下面气急败坏地叫道:“你给我住嘴!”她又换了副撒娇嗓叫道:“神仙~好汉~我说真哒!进我九重阁的妖怪,一个个都听我话改恶向善,连见到老头子老婆子跌倒了,都会扶起来送家去,平时还劫个富济个贫什么的……啊不不,我们从来不劫富!我们都自力更生勤劳养家的!大伙儿每年的红包还都是我这阁主挣的!”
    慕容春华蹙眉问胭脂:“姑姑,这调调我怎么越听,越像那个谁……”
    胭脂冷哼一声:“看来没错,就是她!”
    她猛地把铜铃使劲摇了三下,塔里的人又嗳哟嗳哟叫起头晕来。
    胭脂喊了一声:“雪红朱——”
    塔内一片沉默。妖精们面面相觑,不知她喊的是谁。塔中人更是寂静如死。
    胭脂提高声音唤道:“雪红朱——”
    众人仍是不明所以。
    慕容春华嘲道:“不想出来是吧?正好。反正放你出来也太费法力,还要把魏夫人给招来。要不,你还是在里面安生呆两年,总比在外面蹦跶让人省心。”
    里面的女声一下子拔尖了:“别,别!小花奴,快跟你姑姑说说好话,救我出去!我都无聊得快发疯啦!”
    慕容春华笑着对胭脂道:“姑姑,她也真能折腾,才几年功夫,就组起九重阁,有了这么多喽啰,再放纵几年,不知成什么气象。”
    胭脂摇头道:“放不放,你决定吧。”说着便返身回了木鸟上。
    慕容春华便对温犀道:“你带诸位同门都下塔去吧。”
    温犀略一犹豫,塔内便叫道:“磨蹭什么,叫你们下去就下去啊!”
    慕容春华一掸尘埃,端然坐下,黄金小算盘在他手中变长变大,宛如一张金漆古琴。他开始移动算珠,发出琤瑽一响,方才坚不可摧的宝塔表面登时浮散出一层微微的尘雾。他垂首,轻拢慢捻,算子叮叮咚咚,真如一曲清脆琴音,却有铮铮金石之韵。琉璃瓦裂开,栏杆裂开,漆柱裂开,雕窗裂开,细细的裂纹由上而下,贯穿入地。塔下的小妖们皆面露惊惧之色,越退越远,惶然看着上面的人。
    渐渐地,他越弹越快,越拨越急,算珠声如急管繁弦,天雨乱坠,血色的檐马片片断裂,塔身一时化虚,一时又现,恍惚可听见漫天风吹狂沙之声。小妖们已经惊惧得逃到了竹林里,一个个瘫软在地看着远处的异象。少年一瞬不停在作着快速精微的心算,额头上慢慢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滴晶汗滑下他的下颌,落在算珠上。他忽地一抹,第七层塔飒然成沙,铜铃震作齑粉,铃声轰然大作,又在瞬间消歇。
    他回手转袖,又在算盘上一擦,第六层塔灰飞烟灭。他抓起算盘,站直身子落到了第五层,伸脚探了探地面,塔身龟裂之声越发清脆可闻。他忽然抬手,在算盘上凝重无比地拨下最后一颗算子。余下的塔身像气绝的老人一般,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晕散一圈尘烟,然后雕梁画栋都倏然化作流沙,簌簌流泻。
    慕容春华手持算盘,拂开纷乱流沙,飘然直落到塔底,望着两个沙堆,伸出手去:“无恙?”
    一只纤长白皙、蔻丹残褪的手从沙堆里伸出,里面的女子牵住他站了起来,头发里全是沙子,还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沙沫,抱怨道:“小花奴,拆塔干嘛这么粗暴,为了现身我还特意梳妆一遍,这下妆可全毁了!”
    慕容春华笑:“魏夫人的聚沙成塔之术,一旦以算沙之法破解,自然要变回沙子的。”
    雪红珠看着不沾一点尘沙的他,伸指悲愤地说:“可你也会辟尘术,都不替我挡挡!”
    慕容春华耸了下肩:“顾不上。”
    雪红朱身后的沙堆里钻出一个玄衣男子来,不顾自己一身狼狈,告声“主上,得罪了”,上前替她拍拂整理。
    雪红朱尖叫道:“秦镜,你笨手笨脚的!把沙子弄进我衣服里去了!”
    男子唯唯,忙伸手去抹她的脖颈。
    慕容春华哼道:“他在里头陪你三个月,你客气点儿不行么?”
    雪红朱拍拍秦镜肩膀,一把勾过他脖子谄笑道:“这我左护法,我客气着咧。”她张望一下,喊:“右护法——”
    温犀疾奔来一下把他们两人扑倒:“主上,我想死你了!”
    雪红朱好容易拍干净的衣服又沾满了沙子,她倒也不生气,摁着两个手下的脑袋,一边一个亲了一大口,哈哈大笑:“我云中雀又自由啦!”
    她笑够了,才起身抱拳道:“牡丹仙子,花奴,多谢相救,不如我略尽地主之谊,请诸位就着醇酒美人,大吃一顿?”
    慕容春华把算盘往怀里一抱,悠然望天道:“哪有那么空呢?拆了人家的东西,债主只怕已在路上了。”
    雪红朱仓惶望了下天空,抢过秦镜的鹤氅盖住头要跑:“花奴你顶着,我先藏起来!”
    慕容春华抓住她,笑吟吟道:“跑什么?莫非你还做了什么坏事?”
    雪红朱挺直腰板说:“自然没有!”
    胭脂在空中一笑,道:“没有最好。待和魏夫人解释清楚,我们再走。”
    说话间,天际传来一串铃响,一个面色冷峻的黑衣女子出现在云中,身周若有雷电环绕。望着这一地流沙,看到披着鹤氅、躲在温犀秦镜身后的雪红朱,她眉毛就皱得越发深了,乍然开口,声若雷霆:“谁人毁我锁妖沙塔?”
    慕容春华回答:“是我。”
    黑衣女子伸出手去,一股大力便攫住了玉雕般剔透的少年,将他擒到了自己面前。她端详着他,面上浮现疑色:“你又是何方妖物?”她看见了石先生和木先生,冷哼道:“这气味,一定是蜀山之人。怎么,这毁我宝塔、放出妖邪的事,还有蜀山的份?”
    见木先生也不分辩,慕容春华笑着摆手:“不关他们的事。还请魏夫人冷静,听我姑姑说两句。”
    木鸟徐徐飞来,胭脂站在鸟头上,仙姿卓然。谢宝刀、君如月左刀右剑,站在两翼,气势凛凛。
    魏夫人见状,松开慕容春华道:“原来是你!”
    胭脂微笑道:“魏夫人,多年不见,你这严苛的性子还是没有变。”
    魏夫人沉声道:“妖怪尽是奸恶之徒,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是你管了这个闲事么?”
    胭脂道:“是,花奴是奉我之命行事。”
    魏夫人眯起双目:“即便是你,破我法术亦是触我逆鳞之事。既毁我塔,便接着我的怒火吧——”一语未了,她扬起双袖,其内涌出无数狂沙,宛如两条黄沙巨臂,要将其内的一切统统抱合,碾压成尘!
    胭脂夷然不惧,只轻抬小指,召出两道薄薄的辟沙气罩,笼在木先生、石先生身前。慕容春华却骤然拨动算珠,一串琤瑽连响,魏夫人的沙臂便似被几个大拳轰然震散。
    魏夫人见状,怒吼一声,双袖高举,地上的流沙向天飞起,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尘沙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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