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常东和闻姨看到老太太出场,互换了诧异的神色,随即起身去扶。
“妈,您怎么来了?”
奶奶嗔周常东一眼,一把拂开他欲搀扶的手,搭上了紧着步子上前来的周栖。
“奶奶,您不是在房间休息吗?”
“我再不来,我的栖栖就要被他们欺负死!”
奶奶握了握周栖扶着她的手,掌心是周栖所熟悉的干燥的温暖的质感。她忍不住将另一只手覆上奶奶的手背,纹路沟壑万千,突出的筋络像古老的树根,却延伸出最原始的守护。
周栖几乎要哭出来。
活了27年,周围人对她的评价都是冷静理智得体,她也早就学会用最快速干净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林祁南的背叛虽然意外,但她也算有了消化的时间,而父亲和闻姨对周梓雨的偏爱,历史悠久,无法追溯。
刚才闭眼的片刻,她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思绪,要像一个成熟的人那样,去处理一件没那么容易处理的事情。
但奶奶这一出现,这样一句话,把她内心细微处渗透着的极力压制的委屈感顷刻间汇聚成一股强流。
她当然不希望奶奶为她的事情伤神,但此刻不得不承认,她就像个小女孩躲到了大人的背后一样,因为有人撑腰,竟好像下一秒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不满和哭泣。
奶奶缓步站到周栖原本的位子前,环视了一圈。
包括林祁南在内的所有人,此刻都僵直着身子。这位年岁最长的大长辈不落座,他们自然心有惶惶。
***
宗晋把黑色路虎停进“misty”酒吧的地下停车场。
misty开在景市夜晚最热闹喧嚣的酒吧街上,是整条街上最大也是最出名的一家,外观设计成钻石的无数切割面,拼接出璀璨夺目的效果,等到了晚上灯光一流转,令人目眩神迷。
这片地方大大小小酒吧不下20家,一入夜连空气中都充斥着酒精的鲜辣和荷尔蒙的香气,白天里,反倒安静得要命,所有酒吧几乎都紧闭着大门,酝酿着热气等待夜晚降临。
宗晋径直走进misty的一处休息室。
苟沐坐轮椅上看到他进来,咧着嘴笑,“晋哥!”
笑完又自我感觉良好,“我就说我晋哥最仗义,一听说我出院来酒吧了就赶来看我了。”
宗晋把车钥匙手机往桌上一掷,“我是怕打狗队看到你把你杖毙了。医生不是说你还要住一个礼拜吗,这就越狱了?”
“手术也动了钢钉也打了,咱在哪儿休养不是休养呢?我就喊了小五把我弄出来了。我可是小学第一批戴红领巾的,怎么能臭不要脸地占用国家紧张的医疗资源,哥你说我是不是思想特崇高?”
宗晋躺进长沙发,两条大长腿往上一搁,还露出小半截在外边。
“你一脑残想得还挺多。”
“……我得去戴个防毒面具才能和你说话。”
说话间一个眉目风情的女人走了进来,着一件水红色的羊绒连体裙,下摆只将将盖住臀部,腰线处收拢,掐出细软的腰肢曲线。
这个女人叫宗宁,是misty的公关经理。
其实她本名不叫宗宁,2年前宗晋从秦哥手上救下她,她就决定人生要洗牌重来。她改了名,又换了姓,救命恩人的姓。
酒吧宗晋出资最多但他要管理公司,这边顾不上太多,而苟沐为人仗义好客,甭管亲疏远近的朋友只要来了酒吧找他打折甚至免单的,他都不会拒绝,一来二去做的全是亏本买卖,他自己之前开过一家酒吧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最后关门大吉。
说起来,宗宁才是这间酒吧的真正管理人。她为人爽利但做事自有一套手段,人脉也铺陈得开,在她的打理下,酒吧不仅在景市小有名气,而且进账年年高升。
“哟,宁姐这是拿的什么呢?怪香的。”苟沐探出狗鼻子。
宗宁和宗晋都是三十岁的年纪,苟沐比他们小几岁,他对职称不敢兴趣,一直按着年龄辈分管宗晋叫晋哥,管宗宁叫宁姐。
宗宁涂着红色指甲油的食指勾着个食品袋,在宗晋面前晃了晃,“还没吃东西吧?新鲜出摊的鸡蛋饼。”
宗晋腾空双腿一个利落侧身坐起来,接过袋子打开,香气四溢。
苟沐闻得口水逆流成河,“宁姐你这也太偏心了,就不能给我这个伤残人士顺带一份?”
“哦是这样,”宗宁坐下,一双修长水润的美腿交叠,语速平缓从容解释,“我去的晚了,只剩下三个鸡蛋,本来也是可以给你带的,哪知道一个鸡蛋让老板不小心摔地上了。你也知道,大老板他一向要吃两个鸡蛋摊的。”
“…………”令人窒息的解释。
宗晋神色淡然,长臂一伸到苟沐面前,“给你咬一口。”
苟沐如愿以偿,傲娇地朝宗宁扬下巴,“还是晋哥心疼我。”
宗宁嗤笑,“你们俩真是鹣鲽情深,我挺多余。”
“别这么说,我们俩——”苟沐朝宗晋眨眼,“还没公开。”
宗晋咬了口鸡蛋饼挑眉,“你觉得社会大众能接受我和你的人兽绝恋?”
苟沐被怼得语言组织能力和行动力一样丧失,钛合金狗眼扫过宗晋,忽然咋呼道:“有妖气!”
宗晋眼皮也没抬一下,“你还是只狗妖?”
苟沐个子没宗晋高,手按比例长得也没宗晋长,打半圈轮椅靠近他,伸手一撩粘在宗晋线衫上的东西。
一根黑长直的头发。
这下他可得意了,对着宗晋装模作样道:“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宗宁妆容精致的脸敛起神色,看着苟沐手里的发丝,目光幽深。
宗晋吃完最后一口饼,一个抛物线把空袋丢进垃圾桶,想也没想地说:“那我保持沉默。”
“……”
不按套路走可还行?
苟沐赶紧换套说辞,“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宗晋打量他一眼,“就你现在这幅残躯,我在八块腹肌里随机抽取一块都能把你震到阿拉斯加的山巅。”
“啧,你这是不打算正面回答问题,有鬼。”
“不瞒你说,这是我胸毛。”
神tm胸毛,苟沐目测这根“胸毛”至少长达30厘米。
正打算拿近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就被宗晋一个长手捞走。
苟沐心有不甘,“你这根胸毛长度能系蝴蝶结。”
“鸡蛋吃得多,营养跟得上,毛发长得旺。”
“哥,你撒谎的样子像发春。”
苟沐知道自己这句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一边说一边已经迅速把自己推到宗宁身边,“宁姐,你怎么看?”
宗晋也懒得和他计较,趁他轮椅调转方向的时候把手里的头发暗搓搓塞进了口袋。
宗宁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松开交叠的长腿,挺着背优雅起身,又在苟沐面前俯下身子,似笑非笑。
“看、你、妹。”
说着直了身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宗晋抽出包烟来,取一根,用桌子上备的打火机点了,一头小小的光亮在修长指间明灭。
“说正经的。我让人查过了,在停车场打你的那帮人,是秦啸手底下的。”
苟沐听他这样说,瞬时收敛玩闹的神色,“果然是那臭傻逼!前段时间让人在咱们场子里散货,被我带人教训了,妈的找一帮子龟孙偷袭老子!”
宗晋看苟沐义愤填膺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就好好呆着养好你的狗腿,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晋哥,这种事情我来解决就行。你现在管着那么大一家公司,算半个娱乐圈的人吧,这要是弄出点什么新闻,还不被记者追着八卦啊。”
宗晋食指搭上香烟,把长长一节烟灰弹进烟灰缸,“放心,别说出不了什么新闻,就算出了,也能压下。把腿养利索了,那两个把你腿打折了的人,到时跪你面前随你踹。”
***
周栖出了别墅门。奶奶知道她也没心情留下吃晚饭,先前让何妈炖了老火母鸡汤,装在保温壶里让她带上。
周栖拎着沉甸甸的保温壶,想起一个小时前的场景。
奶奶原本是听何妈说有个像是栖栖男朋友的男孩子来了,她想去看看的,没想到在书房门口就听到里面那一番气死老太太的对谈。
周栖扶着奶奶坐下,自己坐在沙发宽大的扶手上。
“刚才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栖栖,奶奶现在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想法,分,还是不分呐?”
周栖对奶奶的单刀直入倒不惊讶,她老人家一向讨厌拖泥带水,周栖的一部分性格大概是隔代遗传自奶奶的。
她睨林祁南一眼,薄唇微启,“分。”
林祁南的指尖在膝盖上抠出淡淡的青白色。
“好。”奶奶拍拍周栖的手,似是很赞同她的选择,“常东,这个事情说到底是小雨犯了错,她不出面单让你们帮她解决说不过去,等她身体恢复了,必须要和栖栖当面道歉。”
周常东只得点头,“行,我和小雨说。”
“还有,我听说你给小雨在她工作的广电大楼旁边买了套房子。这样可是不公平,栖栖现在还自己租房子住。”
闻姨面上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开口,“妈,小雨那套房子我们也就是帮着付了个首付。”
奶奶轻哼一声,“我老人家不懂这些,反正你们做父母的,一碗水要端平!”
周栖眼角一涩,“奶奶,我不要那些,房子我自己会买的。”
奶奶宽厚的手抚了抚她的背,冲着周常东道:“听见没有?栖栖说不要房子,那你就折现给她。给了小雨多少,就给栖栖多少。”
老太太阅读理解一百分,周常东只有继续点头的份。
“妈,其实我们本来也有这个打算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和栖栖商量。”他朝着周栖道,“栖栖,你摘一个卡号给爸爸,到时钱我会打进去的。”
末了,又补充道:“比给小雨的多。”
周栖当然明白奶奶的用意,无论是父爱还是爱情,本身都是难以强求的事情,可是钱却是能实实在在拿在手里的,事态已然无法扭转,就只能为周栖多争取物质上的保障。
***
周栖回过神来,见林祁南也出来了。
她开了车门,正要进去,被林祁南挡住。
他扣了扣下唇,犹豫着开口,“小栖,我知道这样说很无耻,但我们以后还能不能……”
周栖打断他,“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