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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谨道:“既然林先生说书是您写的,便是说这书中每一句话都是您自己写的了?”
    林德安见他笃定,心中犹疑,只道:“谢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你只说是或不是?”
    谢谨步步紧逼,林德安的额头上现出汗迹。
    此时,也有不少人将目光转向了他们,看着林德安露出了狐疑的神色。林德安不敢再犹豫下去,把心一横:“自然是的。”
    他这话一出来,周遭便有人议论纷纷,几个看过书的更是目光奇怪地看着他,林德安一慌,额上的汗顿时出的更急。
    谢谨却好整以暇道:“林先生可要想清楚了,若你承认抄袭颜先生,颜先生大度,民不告官不究,于你只是名声有碍。若你坚持是自己写的,一旦被旁人发现抄袭,未必就有这样好的脾气,你一个白丁,按照我朝律例,可是要流放的!”
    林德安连忙在脑子里回想自己说的几话故事,他做贼心虚,担心苏清漪用会暗中使绊子,所以后来故事中所有的诗句他都删掉了,还让不少茶客抱怨后续几话不如之前精彩,但谢谨这么笃定,难道是之前……
    林德安越想越怕,越想越恨,而周遭所有人的目光也越来越奇怪,日光晒得他头晕目眩,最后眼前一黑,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满场哗然。
    谢谨也愣住了,可随即又反应过来,若让林德安就这么给蒙混过去,往后可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程川却心中一喜,连忙道:“快让开,让我带林先生去医馆!”
    众人不知所措,听他这么一说,便让开了一条路,眼看着程川就要将林德安给带走,忽然听见一声淡淡的“稍等。”
    闻砚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淡声道:“在下曾略习医术,让在下看看吧。”
    谢谨如奉纶音,忙道:“正是如此,此地离医馆尚远,不如先让这位先生看看。”
    裴泓也走了过来:“在下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既有人懂医,看看也无妨。”
    程川没有办法,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林德安放下。
    闻砚蹲下|身子,两指搭在林德安的脉搏上,又垂头看着他在眼皮下乱转的眼珠子,他轻笑一声。
    “不过是一时闭过气去罢了,没有大碍。”
    林德安心中一紧,还没等他想好对策,顿时就感觉到人中一阵剧痛。
    他“嗷”的一声跳了起来,正和几个大惊失色的士子打了个照面。林德安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闻砚拍拍手站起来:“看来用不着大夫了。”
    第23章
    林德安脸色青白,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反倒没有之前那么慌乱了。他只恨自己没有更加谨慎些,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坑了,压根没有想过,这作品原就是苏清漪的,是他用阴谋诡计侵占来的。
    见到林德安的样子,在场众人哪还有不知道的,一时之间鄙夷之声四起。
    谢谨又一次将局面掌控于手,显得越发从容:“林先生,可想明白了?”
    林德安紧紧地捏着拳头,知道自己这次是栽了。说不定臭丫头早就和文昱书坊定下了契约,利用完自己就一脚踹开,她早就防着自己,所以才会那么早就埋下了陷阱,让自己一头栽了下去。
    只是林德安仍旧不甘心:“你有何凭据说我抄袭旁人!”
    谢谨微笑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不知林先生对这段话可还有印象?”
    他一说,林德安便想起来。在故事中,主角二人进入地宫之时,殷无涯在讲解壁画时便是说了这样一段话。他当时只以为是形容壁画内容的,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谢谨见林德安脸色变了,乘胜追击道:“林先生,这段话可是你写的?”
    林德安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群,一颗心如同在油锅中煎熬一般,然而最终权衡之后,只得无奈认栽。
    见林德安承认了,谢谨心头的大石落了下来。
    林德安却不服气:“若如谢公子所说,那位颜先生不也是抄袭吗?”
    他这话说出来,原本就已经十分鄙夷他的人,脸上更是露出嘲弄的笑。
    林德安猛然意识到不对,隔着人群看到程川,见他的脸上也是迷茫。那一刻,林德安忽然感觉,他和程川,与这些人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林德安本以为自己能进入秀才们举办的文会,与他们就没有多大差别了,而如今现实残忍地撕碎了他的臆想。他绝望地意识到,不管他怎么努力,下九流就是下九流,他永远也不可能像这些秀才老爷一样,而他们,也永远不可能接纳他。
    最终,还是有一人好心解释道:“这句话出自《南华真经》中的名篇《逍遥游》,不过是化用典故,并不算抄袭的。”
    也不知谁在旁边冷笑了一声:“连这么广为人知的典故都不知道,居然还腆着脸皮说是自己写的,简直可笑。”
    林德安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眼前天旋地转,这回是真的晕了过去。
    谢谨将事情经过告诉苏清漪,包括最后林德安晕倒的事情。
    苏清漪并没有同情林德安,事实上,她到现在都有些懵逼,怎么都没想到林德安竟然会栽在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上面。
    在她的时代,《逍遥游》是上了课本的,自然知名度极高。但在这个时代,就算是秀才也不是每个都读过老庄,更别提林德安这样连书都没怎么念过的,知道才是稀奇。
    握有这样一个天生的缺陷,也难怪谢谨一开始就那么胸有成竹。
    其实也是林德安倒霉,程川自己也是个不学无术的,以至于两人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若是换个靠谱一点的书坊,便是教也该把林德安给教会的,但话又说回来,若是靠谱的书坊,定然会爱惜羽毛,也就不会这么做了。
    这件事情上,谢谨占了大便宜。不过苏清漪并没有觉得惋惜,相反,正是因为这件事,让她意识到哪怕自己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但她的思维依然没有转变过来,如今还好,但往后一定要更加注意才是。
    谢谨又道:“如今书也拿回来了,我们该谈谈出版的事情了。”
    苏清漪点点头。
    如今林德安亲口承认抄袭,有那么多士子作证,程川之前拿到的红签也就不作数了。反倒因为这件事,算是平白给苏清漪打了一波广告,可见出版以后会是怎样的盛景。
    谢谨将契约拿出来,苏清漪看过一遍,随后才提笔在最后签上名字,签的却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笔名。
    ——颜亭书。
    上辈子,这个名字伴随了她整整十个年头,从一开始籍籍无名的小透明,到后来站在金字塔尖的大神。而如今,又要陪着她踏上一段新的征程了。
    谢谨看着她眉目间的怀念,有些不解,好在苏清漪并没有让自己在这种情绪里沉溺太久。
    将早已写好的结局交给谢谨,苏清漪又一次谢绝了他的挽留,才和父亲回到了家。
    郁长青早就知道他们要回来,所以早早就将家里给清扫干净了,又和苏清漪一左一右扶着苏燮下了马车。苏燮最近吃好睡好,身体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只是先前一场大病终究还是掏空了身体,以至于他还是需要静养。
    苏清漪本想着要给父亲补补身体,可是终究不是在自己家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如今回到了家,不止是苏燮,苏清漪也松了口气。
    可是到了房间,苏燮却突然对郁长青道:“长青,你先出去。”
    郁长青一愣,但见老师面色还好,便也没多想,拱手一礼就出去了,还贴心地将门给合上了。
    郁长青一走,苏燮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跪下!”
    苏清漪心头一紧,身体却仿佛有意识一般,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苏燮的脸色却并未因此而好转,他冷冷地看着跪在下首的苏清漪,打量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究竟是谁?”
    他的女儿七娘性子文静懦弱,自小便随她母亲学女红,不过略识的几个字,读的也多是女四书之类的东西,哪里像是眼前这个博学多才、眉目间顾盼生辉的姑娘。
    初时,苏燮安慰自己,是自己这一场大病将女儿逼得不得不成熟。可是当他们住到了谢家的别院,他亲眼看到那一笔遒劲大气的字,看到她信手拈来的典故,看到她不卑不亢地和谢谨谈生意。
    便是他往日里同女儿的关系再生疏,也终于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和七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并不是他的女儿。
    苏清漪抬起头,正对上苏燮沉沉的目光,她心肝一颤,不由得又低下了头。
    苏燮见她没说话,心中涌起失望的情绪。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也不关心你究竟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要扮成七娘的模样,我只有一个问题——七娘,我的女儿,她究竟去了哪里?”
    哪怕苏燮极力控制,但苏清漪还是听到了他最后那句话中的颤抖。她闭了闭眼睛,将那股酸涩压下去,她本以为换了一个时代,她就有亲人了,可如今看来,依旧只是幻想罢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将真相告诉苏燮,对于这个大病初愈的父亲,如果知道女儿是因为劳累过度才香消玉殒,会是一个多大的打击,他的身体还能撑住吗?
    思及此,苏清漪压下心头那些复杂的情绪,低声道:“爹,我就是苏清漪,是您的女儿。”
    见苏燮露出不信任的目光,苏清漪便说了许多以前发生的事情,都是只有本人才知道的事情。
    苏清漪抬头看着苏燮依旧是神色难辨的模样,将早已想好的说辞说出来:“在您病中的时候,我在昏睡时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并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很多年,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那个世界学会的东西依然在记忆里……”
    说完这些,她才忐忑不安地低下头,将审判的权力交给苏燮。
    阳光照进窗户,从她的脚边一点一点退到了窗边。苏清漪却只是静静地跪在原地,没有再为自己辩解一句话,哪怕膝盖刺痛也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过了许久,苏燮才沉声道:“你起来吧。”
    苏清漪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一眼,却仍旧无法从那张脸上看到半点情绪,她不知道苏燮是不是信了她的话,却如鸵鸟一般不敢问。
    苏燮却道:“你将长青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
    苏清漪应了一声,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间。
    第24章
    林德安被从莲园抬走后,关文柏等人也和主人家告辞。他们一走,原本还逗留在此的众士子也纷纷散了。
    作为这场文会的主人,裴懿送走了人,才满脸疲惫地回了府。
    裴泓带人在库中搜寻了半天,才找到那本被丢在角落的佛经,连忙带着去见了父亲。
    裴懿翻了一遍,这才又交给裴泓:“将这本佛经收好,过几日你去拜访十二少的时候,把这个作为礼物送去。”
    裴泓应了下来,将佛经交给了长随,又嘱咐了一遍,才又重新回到父亲跟前。
    裴懿问道:“那个孩子……叫闻砚?”
    “是。”裴泓有些不大情愿,“不过是个来投奔的破落户,父亲关心他作甚?”
    裴懿看着儿子不解的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却转而提到另一个问题:“你可知荻州谢氏为何屹立多年不倒吗?”
    裴泓愣住,想了想才道:“因为谢氏每一代都有人在朝中,谢氏女亦与京中权贵联姻。谢氏有他们在,自然不会倒。”
    裴懿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知道关家又是如何发迹的吗?”
    “是因为关太傅……”裴泓隐约有些懂了,但还是不服气,“可这闻砚何德何能,能与关老爷子相提并论!”
    “我说的并非闻砚,而是你的态度。”
    裴懿加重的语气令裴泓一震,不敢再与父亲争辩。
    “我们裴家在立国之初本是与谢家同等的世家,可两百年过去,谢家根深叶茂,成为了江东第一世家,可我裴家呢?竟连新起之秀都比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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