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吃的差不多了,一直沉默的皇上,才开口道
“朕明日回天城,你明早一起回。”
顾南封一愣,几乎没想便直接拒绝
“谢皇上关心,只是赈灾的工作还未完成,需往后延迟几日再回天城。”顾南封想的是以刘玥的性格,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离开宕阳。
他拒绝的话说完之后,亦是暗暗观察了一下皇上的脸色,依然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反而是一旁的安公公劝道
“顾大人,这宕阳不可久呆,瘟疫已经开始盛行,为了防止瘟疫蔓延至其他城,皇上已下了圣旨,从明日开始,关了宕阳城门,锁门闭城。宕阳的百姓不能出城,城外的百姓亦是不能进来。所以您明天跟着我们一起回天城吧。皇上也放心,莘妃也放心。”
锁门闭城?顾南封听到这几个字,心里便抖了一下,要知道,如果真的把宕阳城关闭了,那么几乎是致整个宕阳的人民于死地,没有任何机会。
他本想再开口替宕阳人民争取机会,看是否有别的更有效的方法能够避免,但皇上却已经站了起来,冷冷回一句
“你自己考虑。”
转身便走了。安公公急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顾南封继续吃,吃完,把桌上剩下的饭菜,全都打包带走回去给刘玥。而关于要不要回天城的问题,他连想也未想。
在走出这栋旧宅时,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这旧宅,远远的,便看到皇上与安公公正在远处一颗梨树下站着,已是入夜,唯有月光还能看得清那抹影子。
他不知道这栋旧宅与皇上有什么样的渊源,只是敏锐的感觉到,在这旧宅里,今晚的皇上心情十分低落。
顾南封没有看错,此时的寅肃确实情绪低落。安公公小心翼翼的陪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说到
“皇上,天晚了,回房休息吧,明早回天城舟车劳顿太辛苦。”
寅肃似没听见安公公的话,厚厚的掌心抚触着眼前的一棵梨树问道
“你知它是几年种下的?”
安公公看了看那棵梨树,少说也有十年的年轮,但却不敢回答,只说
“奴才看不出来。”
寅肃的声音很冷,却又似陷入到往事的回忆之中,慢慢说到
“父皇在的最后一年,朕被分派到宕阳。那时这屋子还崭新,院子也比现在宽敞,空空荡荡,这片梨树便是那时种下的,是阿兮”
他提到阿兮这个名字,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他覆在梨树上的那只手忽地拽紧了拳头,月光之下,梨树之下,便能看到他泛白的手。
安公公一身冷汗,噗通跪在地上,额头抵地,颤着声音说
“皇上,都过去了,奴才求您别再想了,保重龙体啊皇上。”
安公公从皇上还是三皇子时便开始伺候他,这些年,从他还是处处受限的三皇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帝王之业,他知道其中的辛苦亦是从皇上还是会喜会怒的翩翩少年郎一步步变成了如今冷血无情,人人闻之色变的一代暴君。他更是经历过在悬崖边上,与皇上一起亲眼看着那个叫阿兮的女子跃身跳下悬崖的那一刻。
那时的皇上,正带着军队攻城略池,与敌军拼死混战,九死一生后胜利夺得帝位,想回天城,与那个叫阿兮的女子分享这份荣耀时,迎来的却是她绝情的在他的眼前跳崖身亡。
皇上当时对着悬崖上的女子嘶吼
“你若死了,我让这天下变成人间炼狱。”
那时,皇上的样子,安公公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停颤抖的身体,土崩瓦解掉的自信,崩溃了的情绪,甚至失去了任何理智,朝着悬崖就往下跳,想要去抓着那个叫阿兮的女子。
是他拼死拼活才阻止了皇上,强行把他带回宫中,他的情绪才慢慢的恢复。在登基大典之上,皇上便变成了现在人人惧怕的样子。
但是那句
“你若死了,我让这天下变成人间炼狱”并未成现实,至少通朝的天下,绝大部分的百姓是安居乐业的。若要说,人间炼狱,大楷只有皇上自己活在那炼狱之中,否则,这世间,怎会有人不会笑?
这话,安公公也只敢想一想,却不敢多说一个字,尤其是每年陪着皇上去那悬崖下的河流旁,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然后回来再大病一场。
这些年,皇上的苦,他怎会不知道?此时,见皇上这般,自然是知道皇上想起了那个叫六兮的女子。
听安公公的劝说,寅肃收起了目光,说到
“安公公,是朕又出了幻觉吗?像那日在街头的幻觉一样,阿兮就在这里。”
安公公惊惧
“皇上?”
“这世间如果真有鬼魂,她怎么不来见朕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皇上。”安公公已不敢再往下说一句,爬起来跟在皇上的背后走着。
月光把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孤孤单单的,这一刻,安公公便觉得,拥有天下的万里山河又怎样?都抵不过内心快乐两个字。
昨日在梨花树下的伤情,安公公几乎以为是自己做梦的梦境,梦里皇上才会那么伤怀。因为此时的皇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倨傲与睥睨天下的气势。他们离开了宕阳回天城,骑在马背上的皇上,一路飞驰向前,英姿雄发,仿佛这宇宙苍穹全在他的骨掌之间,是通朝最具有能力与力量的帝王。安公公简单与顾南封告别,又劝了几句让他尽快离开宕阳,才离开。
直到他们走了,一直隐身的刘玥才出现。昨晚顾南封去的那栋旧宅,她其实在来宕阳的第二天便去看过,那里是寅肃当年下派来宕阳时的住宅,在那里,她更是与寅肃过过一阵子男耕女织的普通百姓的快乐日子。不曾想,如今贵为帝王的他,竟然还记得那个旧宅。
刘玥跟寅肃,还要好一阵子才能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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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封说
“刘玥,皇上已经下令今早开始封城,禁止出入。”他始终没有提离开宕阳的事情,因为他太了解刘玥,不可能置宕阳百姓的安危于不顾。
刘玥虽于心不忍,但也明白这是当前状况下,逼不得已的决定。她知道寅肃对宕阳的感情,否则不会千里迢迢跑这一趟,但为了天下,为了其他城市人民的安全,必须这么办。
“顾南封,你跟碟夜也离开宕阳吧。你做的已经够多,没必要在这冒险。”
刘玥真心实意的劝顾南封离开,想不到他却笑了
“刘玥,在你眼里,我顾南封是如此胆小怕事之徒?”
“不,只是你有更多,更大的责任需要承当,甚至天城里,数以万计的人需要你来养活。而如今宕阳的情况这样,你留在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宕阳的瘟疫蔓延至此,犯病的人,会一日多过一日,在这基本是送死。”
“那你呢?”顾南封只问这三个字。
刘玥一愣,她从未想过要离开宕阳,她肯二话不说,就跟着顾南封跑到宕阳来,其实她心里是曾计划过,在这长久的住下,这里天高皇帝远,危险其次对这熟悉又有感情。另外她从未想过如果死了怎么办?她本就不怕死,若能为了宕阳百姓死,也算死得其所。
“我跟你们不同,我的命不值钱。你带着碟夜回去。”
她又转身对碟夜说
“谢谢你对我的保护。你的责任已尽到,不会有任何人怪罪你。你也回你该回的地方。”
她想碟夜能知道她的意思,而也烈亦是能理解她的意思。
但碟夜却摇头
“你在哪里,我在哪里。花在,我在。”
刘玥懂她意思,前一句是她的决心,后一句是替也烈说,也是她的任务,她不会违背她们少主的意思。
看着固执的顾南封,看着忠诚的碟夜,她的心暖了,眼眶微红。顾南封上前拥住她说
“好了,要走一起走,否则便一起留下。我就不信,我们会抗不过去这灾难。我顾南封一向命大,你刘玥亦是命大之人,我们一起努力。”
他自信而洒脱的样子,让刘玥有些许的安心。顾南封就是这样一个人,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看他们都这样,刘玥也就不在劝他们离开。
“既然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要封城,已无可挽回,我们能做的是把伤害减少到最低。”她话音刚落,顾南封已明白她的想法,接着她的话说道
“现在宕阳城内,按照之前报上来的人数,大概有四成百姓染了瘟疫,与他们接触的人大概占了两成,也就是说健康的人还占了四成,所以必须把这四成的百姓隔开到安全的地带,避免传染。我已安排下去,把宕阳的城南跟城北分开。已染了瘟疫的百姓统统住到城南,那边医馆比较集中。而健康的百姓住到城北预防为主。还有那两成百姓,只能在城中的位置,随时观察,一有变化立即隔离。”
想不到顾南封早已在刘玥不知情的情况下部署的如此周密了。这不由得让刘玥想到,在现代时,2003年的那场**,全北京城的戒备森严,与媒体铺天盖地的传播。那时,尚且有先进的医疗与高科技的戒备。而现在,灾情严重,又没有丝毫防控的能力,几乎可以说是束手无策。顾南封的这个提议,是最好,最可行的。
第18章
虽然这样的分城与隔离,看似简单有效,但是真正执行起来,充满了艰难。首先是百姓的不配合,最初锁了城门时,所有百姓哭嚎着全部涌向城门,都奋力想逃出这充满恐怖气息的鬼城。大多数的百姓拖家带口,场面一度混乱,而官兵又都守在城门外,所以城内的街面上甚至出现了踩踏事件。
当所有百姓乌泱泱的集中在城门口时,看着紧闭的城门与城墙上拿着兵器的官兵,所有人都绝望的敲打着城门,哭声,喊声,哀嚎声,声声凄厉,这是频死之人发出的最后的绝望。
刘玥与顾南封,碟夜,就站在城楼上的一处避风口处,看着这样壮烈的场面,心里如焚烧般难受。这一条条全是人命,有一刹那,她险些就要亲自去开了城门,让他们出城,把命运交给他们自己把握。
风吹来,她双目已红,顾南封搂着她的肩,轻轻的拍着安慰
“这是注定的,我们尽力想办法救他们。”
城楼下,百姓已经叫累了,瘫软的地上,一片凄凉
“皇上好狠的心,这全是人命。”刘玥不由自主的喃喃出口。
“皇上要顾的是全天下人的命,逼不得已。”顾南封倒是向着皇上说话。这道理刘玥自然是懂的。
风停了,哭喊声也停了,刘玥开口说话,很沉重的一句话
“开始吧,分城行动。”
顾南封点头。
碟夜已经跟底下的官兵安排下去,患者住城南,健康者住城北。
他们是挨家挨户去找,把患者直接抬到城南的医馆,患者的反抗,患者家属的反抗,城门之后,又新一轮的哭声喊声凄厉的响彻整个宕阳的上空。
其中一家夫妻两人带着孩子,妻子已病入膏肓,因不想被抬去城南而拼命压制自己的咳嗽声,因压制的脸色已涨红,丈夫一直把她护在身边,而旁边亦是站着哇哇大哭的孩子。
妻子终于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官兵立即上前强制把她抬走,她与丈夫跪地求饶
“求求您放过我,我不想去城南。”
“求求您,我真的没有染着瘟疫,我只是普通感冒。”
“孩子不能没有娘,我们一家人不能分开。”
咳一句,说一句求饶。刘玥冷静的劝道
“你现在感染的瘟疫,如果继续跟孩子在一起,难保传染给孩子,你去城南的医馆好好治疗,等好了,再跟你孩子相聚。”刘玥虽冷静,但看着这母亲,看着一旁泪眼汪汪不明所以的孩子,她内心亦颤抖,世事无奈,这一去或许就是归期,永无再见之日。
在她的劝说之下,这妻子与丈夫终于同意,却连给孩子最后的拥抱,最后的亲吻都不敢,只不停的磕头到
“我去,我跟你们去,但孩子是健康的,求你们带他去城北,求求你们。”
这依依惜别之情,这难舍难分,即是人世间最真挚的感情,刘玥为之动容,却又不得不狠心。
“齐整,你好好活着,爹娘一定会活着回来看你。”
被叫着齐整的孩子只是哭着不肯撒手离开母亲,而刘玥伸手拦着抱住他,那软软的身体直叫她心里又痛又暖。
这一场浩浩荡荡的隔离活动,终于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