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换上战袍,提前来到了她约定的地方,这里恰好是两军交战的交界处。
站在悬崖边,看着底下葱葱郁郁的森林,一望无际,深不可测,山风将她的一头青丝吹起,扬到了脑后,让她冷艳的面容愈发动人。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她握了握手中的长剑,没有回头,“段懿轩,今天,我们就来做一个了断吧。”
“如何了断?”他问。
“就算倾覆天下,你也要和我在一起?”她问。
他没有犹豫,“对。”
“现在,我代表大明,你代表大理,决一死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转过身,目色坚决。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喃喃重复着她的话语,微微勾起唇角,“生死相离,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
她缓步走向他,用长剑抬起他的佩剑,用力一挑,佩剑出鞘,飞向高空,她厉声道:“出手吧!”
凭着本能,他接下佩剑,后退一步,躲过了她的剑锋,失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七哥能挽回你的心,我就不可以!”
“他挽回的不是我的心,是我活在这个世上的希望!而我的希望,就是被你亲手毁灭的!”她步步紧逼,目光凌厉而冷酷。
他步步后退,双眼猩红而崩溃,浑身都在颤抖,墨发凌乱,神情狼狈,看着这样的她,比让他千刀万剐还难受,“灵儿,没有你,我还怎么活下去?”
凤灵夜丝毫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剑法很快,招招致命,她咬牙喊道:“段懿轩,出手吧!”
他凄然一笑,就在她刺出长剑时,阻挡的佩剑突然一松。
凤灵夜发现时却为时已晚。
她瞳孔骤然紧缩,面容大震,奈何她根本收不住剑势,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长剑瞬间贯穿他的胸膛,鲜血顺着刺出的剑尖,流淌而下。
她杀了他......
整个世界,似乎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周围的景色,全都退变成了灰色,只有从他体内缓缓流出的血液,是那样鲜红和炫目。
她僵在原地,脸色惨白。
大风刮起她的长发,猛烈地飘向耳畔两边,风声呼呼作响。
她唇畔开始颤抖,双手变得冰冷,一点一点松开了长剑。
一个穿着红色战袍,一个穿着黑色战袍,融合在断臂悬崖之上,是那样般配和契合。
他眉目如画,退去了所有的黑暗和悲伤,就这么无喜无悲地凝视着她,痴迷而眷恋。
“灵儿,我们......一起走吧。”
她双眸微睁,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被他紧紧抱住,被迫冲向悬崖,身子一腾空,双双坠入深渊。
“灵儿——”
耳边,突然传来段君墨撕心裂肺的吼叫,震彻山林。
紧接着,她看到了悬崖之上,他趴在上面,崩溃到扭曲的脸,痛哭流涕,毫无形象,无措地就像一个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眼泪很快模糊视线,直至再也看不见他痛苦的脸。
急速下降的过程中,她没有一点恐惧,任由段懿轩将自己紧紧抱着,心中一片凄凉。
究竟是怎样的爱怜与执着,才会让一个人达到如此走火入魔的地步?
说他可恨,还是可怜?
“灵儿,你恨我吗?”耳边传来他的低语,带着解脱。
她摇了摇头,只有怜悯。
“我不是有意要做出那些伤害你的事,你能原谅我吗?”他声音黯哑,带着一丝哀求。
她悲凉地扬了扬唇,缓缓点了点头。
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恩怨放不下?
心死莫大于哀,可是她的心,早就被段君墨拯救了。
回响起当初的爱恨情仇,她只当是一场梦,有美丽、有丑陋,但都过去了。
“如果还能活下去,不要抛弃我,好吗?”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接着是一片温热的湿润。
她抬起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哀叹了一声,“好。”
其实,他们都是孩子,两个从小就没有了爹娘疼爱的孩子。
在她身上发现了爱,便超越了他们世间的一切,就算是死,也绝不可能放手。
他听到她的回应,满足地笑了笑,那样温雅和安稳。
两个人一起坠落,当接二两三的碰撞撞击着身体,浑身就像被撕裂一样疼痛。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死亡,确实是一件痛苦煎熬的事情。
当眼前彻底变得漆黑时,所有的感官都停止了。
万丈深渊之上,段君墨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雷电交加之中,大雨哗哗地淋湿了他全身。
段懿轩最终还是带走了她,就算是死,他也要跟她在一起。
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天下之大,就留下他一个人......
这之后,两军战火停歇。
大理和大明全都陷入了寻找二人的部队中,百万大军出动,地毯式搜索,规模空前。
唯有峡谷深渊之下,两具静静躺在一起的身体,无声无息。
草木茂盛,阳光柔和地洒在他们周围,露珠发出闪烁剔透的亮光,星星点点,点缀在整片树林之中,美如仙境。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白色蝴蝶轻轻飘落到他的手背上,他手指一颤,蝴蝶又飘飞了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凤目茫然而空洞。
似想起什么,他目色一沉,猛地转向身边,看到脸色苍白的凤灵夜,他立刻撑起身子,探了探她的呼吸。
没有动静。
就连她的手指都冰凉一片。
他眼里闪过一丝恐惧,跪到地上,学着她以前的样子,拼命为她做心肺复苏,一遍又一遍,大汗淋漓,就连胸口的鲜血染红了一片也毫无知觉。
“灵儿,灵儿,你不能死!你不能留我一个人,我们说好要一起死的!你说好我们如果活着,你就永远不会抛弃我,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你都原谅我了,为什么还要食言,灵儿,你不能,你不能......”
“我等了你那么久,你不能一走了之,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不要与你生死相离,我不要!”
血混着泪,将他彻底击垮。
他不再动作,而是紧紧抱着她,唇色苍白,双目死寂,“灵儿,你等我......”
然后他就躺在她身边,任由胸口的鲜血流淌,任由生命一点点流逝。
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侧颜,缓缓勾起了唇角。
在他意识模糊之际,只见她慢慢地坐了起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目光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虚弱地看着她,心中怅然。
不管是生是死,她都不愿和他一起。
不过,也好,她还活着......
这么想着,他就安心地闭上了眼。
凤灵夜看到他,反应了一瞬,出于本能,立刻将血包拿了出来为他救治。
最后,看着体温逐渐恢复的段懿轩,她靠在山洞口,一手轻抚着他的脸庞,一手抱着他的身子,面无表情。
约他出来,她本意不是杀了他,而是想要自我了断。
只有她死了,这一切才能彻底结束。
可他们从悬崖上坠落,老天却奇迹般地让他们活了下来,一定是他们的磨难还没有结束。
当段懿轩醒来时,已经是两日以后了。
他看着躺在身边的凤灵夜,满足地依偎在了她怀里,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弧度,“我们都活着,你说过,你再也不会抛弃我,你不能食言。”
她的手指一僵。
那时的她,以为他们绝无生还的可能,才会在临死前答应了他。
也许,这就是劫吧。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靠在墙壁上,“我不食言。”
就这样,他们在峡谷生活了七八日。
凤灵夜的腿在摔下来的时候骨折了,所以暂时不能走动,段懿轩虽然胸口有伤,但还能自由走动,所以每日的饮食都由他负责。
他采了好多山果子,又打了几只肥美的野兔和山鸡,神采奕奕,一点也没有一代帝王的模样。
“灵儿,要不我们就留在这儿定居吧?”
某一天,他兴致勃勃地说道,然后充满希冀地望向山林,“你看这里多美,没人知道我是谁,你是谁。我们在这里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生儿育女,好不好?”
她摇了摇头。
他凤目微睁,“为什么不好?”
“人是一个集体,单独隐居在深山之中,危险重重。”她一本正经地回道。
他看向四周,神色认真,“也许再往边沿走,就能山村了,那我们就在山村里生活可好?”
她不愿谈以后,转而看向他手里的猎物,笑着问:“今天都抓到什么了?”
他提起手里的山鸡,温润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宠溺,“你爱吃的。”
他多想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他们永远不要出山,永远不要再回宫,永远不要再去触碰那些鲜血淋漓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