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怕久安再管不住嘴什么都说了,忙上前道:“久安,公子应当要从书阁回来了,你去接公子罢。”
慕听筠‘咦’了声,“你们长得真像,是双胞胎?”
“是啊,不过他比我早点。”久安摸了摸头,有点儿委屈,他要是先钻出来就好了。
久泽眼皮子直跳,一脚踹过去,“还不快去。”
“去了去了。”这就是兄长的好处,挨打不能还手,久安又叹气上了。
慕听筠听见敲铃声,冲久泽摆摆手,小跑着回堂上去。
再往后的日子,她每日出门都要包几块糕点,巴巴的送给公仪疏岚,或是家里做了什么时新菜式,宁国公夫人也总让她送一份给他。
渐渐之后,因着一直无事,久安又说了那样的话,慕听筠也没起初那么怕他了,反倒不知不觉的往公仪疏岚面前凑。
不过让久安一直不解的是,每每福宜郡主过来一趟,自家公子总要沉默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这样的日子并未过太久,慕听筠十一岁生辰那日,公仪疏岚擢升龙图阁直学士。
外人只道是替皇上整理文书古籍的从三品闲职,而通晓官场的人皆知,这意味着的是皇上与太后借江南士族之手打压王公贵胄们势力的开端,公仪疏岚所担任的并非虚职。
慕听筠只觉公仪疏岚渐渐忙碌起来,承豫书院他退了职,她几次奉母命送东西过去,也鲜少再瞧见他。
宣德三年,龙图阁直学士公仪疏岚上奏改革学考有功,升正三品学士;
宣德四年,边境的怀庆王起兵,宁国公府长子归德将军慕听褚奉皇命镇压,立下战功,升职大将军;
宣德五年,怀化大将军慕听褚回京述职,暂居宁国公府。
又是一年好春时,东风微暖,春溪鱼跃。宁国公府的湖边,有一个孩童,手里提着一条鱼,又笑又闹不停迈着小短腿往前跑。
慕听筠擦了擦额角的汗,她脸颊如玉,眉心一点莲花花钿愈加显得灼艳,有几滴水珠从她粉腮边,顺着皓白的颈项落入淡青色衣领内。
“没想到慎儿小小年纪,偷了我的鱼,跑得还挺快。”她提着裙摆,因着刚从湖边过来,裙摆浸了水,青色益深。
墨芜笑着说:“慎哥儿毕竟是在边境长大的,想来夙京城同龄的孩童也是比不过。”
“这倒也是。慎儿,姑姑不追你了,快回来。”慕听筠挺直纤细腰身,扬声唤他。
慕知慎笑嘻嘻的跑回来,撞进她怀里。
“哎呀,慎儿,你手里还有鱼呢,这下好了,姑姑一身鱼腥味儿!真是个小坏孩。”慕听筠见他还笑,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隔了一墙的公仪府,久安见公子蓦然停住脚步,也跟着一顿,耳边隐隐有女子的娇笑声,他瞬时明白了。
“公子,说来,福宜郡主好些日子没来咱们府上了,您也许久未见了吧?”
“郡主已是懂事知礼的年纪,往后莫要乱说。”公仪疏岚淡淡说道,抬步朝书房行去。
久安挠挠头发,咕哝:“我也没说什么啊。”
隔日,朝廷休沐,宁国公夫人在褚玉居摆了一桌膳食,慕家三兄弟凑在这儿,说一些朝堂之事。
慕听褚的夫人顾雁笙喂了一会儿小儿子慕知慎,就让他到院子里玩,长子慕知谨年不过七岁,身正坐端,已经有小大人的风范了。
宁国公夫人与顾雁笙说孩子的教养,慕听筠左右无聊,干脆去逗默默吃饭的慕知谨。
“……隔壁的公仪大学士不也是,两年多以前,他便是现今的职位,一直没再晋升了。”慕听诩不知前头说了什么,忽地提起公仪疏岚来。
慕听褚虽是武将,常居边境,但朝堂上的形式也知之甚多,他应道:“那是因太后和皇上要重用于公仪大学士,他现在的职位正好,能帮太后和皇上处理许多边缘政事,又不被外人插手,况,他是江南士族之首家的嫡长子,背后亦有势力,若是再升一级,太后和皇上担心拿捏不了,成为第二个文宰相罢。”
慕听筠竖起耳朵细听兄长们的话,听到此,小声嘟囔了一句:“夫子才不是这样的人。”
慕听褚和慕听诩习武,将她的话听得分明,慕听褚笑道:“对了,听说公仪大学士还教过兜儿一段时日,难怪兜儿要替他说话。”
“夫子真的是个好人,不过朝堂之上,迫于无奈罢了。”她说完这句话,垂头扒饭。
宁国公夫人接着说:“我见过那孩子几次,不是个有野心的。不过你的哥哥们在朝堂为官,看的就得长远,你呀,也莫要由着性子。”后来几句话,是朝慕听筠说的。
慕听筠‘哼’了声,放下碗箸,出去找慕知慎玩儿。
“这孩子,都十四岁了,就是要定亲的年纪了,还是这么个性子。”宁国公夫人无奈摇首。
顾雁笙安抚她:“也还小呢,况兜儿的性子我觉着挺好的,以后嫁了人,有咱们慕家,她也不会吃亏。”
三个兄弟都不说话了,随着慕听筠年纪渐长,他们听到‘出嫁’、‘定亲’一类的话,都觉的刺耳的很。
默了一会儿,慕听策轻声说:“放眼夙京城,能配得上兜儿的,我可没见过。”
“往后再看吧,咱们好好替她相看便是。”宁国公夫人掩下忧思。
慕听筠牵着慕知慎到暗香园玩,在花园里穿行了没多久,慕知慎就喊饿,揉着小肚子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行行行,墨芜,你去跟娘说一下,端盘点心来。”
墨芜应了声,和慕知慎的丫鬟一同回褚玉居去。她看小侄儿已经沁出汗,干脆抱着他到偏园休息。
偏园里的花树,每逢春日,开得尤其灿烂。慕知慎看着看着,就指了指树,趴到慕听筠耳边小声说:“姑姑,我们爬上去看看好不好?”
“嗯?爬上去?”慕听筠仰首看着横枝斜卧的花树,略一恍惚。
等她回过神,慕知慎已经手脚并用开始爬树了,她忙想将他抱下来,只是他动作太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坐在了树干上,还转过头来跟她说:“姑姑、姑姑,这边还有个大院子,你快来看啊。”
“你姑姑早就知道了。”慕听筠回他一声,见四下无人,索性撩起裙摆,攀着树干爬上去。
慕知慎咧着嘴笑,还伸小胖手要拉她,慕听筠可不敢让他拉着,虽然许久不曾爬树,但好在还不算生疏。
姑侄两坐在树干上,晃悠着腿,暖风拂面,好不惬意。
然,忽有两只鸟儿落在树枝上,慕知慎伸手去抓,一个用力,身子倏地往前一送。
慕听筠反射性伸出胳膊搂住他,另一只手想抓住树枝,哪知滑了手。
向后倒去的一瞬间,慕听筠闭上眼睛护住怀里的慕知慎,脑海里一片空白。
两息之后,没有预期的疼痛,她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公仪疏岚冷清的面容。
一如三年前,她又落入他怀里,免于受伤。
花树的枝桠被她滑落前的气力,晃得花瓣纷落,星点的粉色落在他们的发上、肩膀,有一瓣落在她眼睛上,迫使她眨了眨眼,不同于春风的气息拂过,那花瓣轻飘飘挪了开来。
慕知慎被吓得呆怔过后,察觉无事,再抬头看看接住他们的人,笑咯咯地说:“姑姑、姑姑,好看的哥哥。”
“这个,你姑姑也早就知道了。”慕听筠喃喃道,忍不住呆看公仪疏岚,她真的很久未见到他了,上次还是年节宫宴上匆匆一瞥,仍旧是,怎么看都好看。
公仪疏岚心底如同落叶点水,涟漪淡淡,只他面上不显,将她们缓缓放下来,整理好衣袖,后退两步。
慕听筠被侄儿的笑声惊得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挪开了眼神,讷讷道:“夫子今日竟在府里了?”话一出口,她险些咬着自个儿的舌尖,这话问的,好似他故意避着她一般。
“今日休沐。”公仪疏岚嗓音淡然,却比以前讲学时,退却了少年的沙哑,多了丝清越低沉。
慕听筠抿唇,她一时激动,忘了今日休沐,三个哥哥都在府里呢,她琉璃般的眼珠子乱转,很想问之前她来过几次,怎的他这么忙总是不在府里。
但一看到他的面容,慕听筠发觉,她问不出口,尤其是对上他的深眸,她就又忍不住陷进去,并且,方才他好像是将她眼皮上的花瓣吹走的……
慕知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拽了拽她的衣袖,稚声稚气地问:“姑姑,你为什么要脸红?”
“……小坏孩儿。”慕听筠咬牙切齿。
公仪疏岚眼底染了薄薄笑意,垂眸看向慕知慎,掩下眸内神思。
第13章 消气
“怀化大将军的孩子?”
慕听筠点头,“慎儿,叫叔叔。”若是叫哥哥那岂不是还矮了她一辈分,那可不好、不好。
“叔叔?哥哥?没胡子。”慕知慎指着公仪疏岚光洁的下巴,疑惑的大眼睛望向慕听筠,他还不大分得清,只记得爹爹的身边有许多胡子的都是叔叔。
慕听筠只好低声跟他解释:“不是只有长胡子的才是叔叔,像你哥哥那么大左右的都是哥哥,但是跟你爹爹差不多的呢,就是叔叔。女孩子也一样哦,你看你不也是叫我姑姑,而不是姐姐嘛,哎,好像哪里不对......”
道理哪里是这样,看着慕知慎被说的更是晕晕乎乎的,公仪疏岚眉眼间笑意愈深,冷清的眼眸触及她的面容,不自觉的沾染些许暖意。他入朝后,事务繁忙,加上他故意忘却,已记不清有多日未见她,直到眼下相距不过三步,他才发觉,确有段时日了。
她较之上次遇见,容貌越发清媚,然性子还是活泼灵巧。他眼神一抬,随即怔住,她衣领处有一瓣花,在风中扶摇,似要坠进她的颈项,粉映雪肤,如同朱砂点青叶,妩致惑人。
他抬袖轻咳一声,宽袍微动,“你们该回去了。”
慕听筠一愣,这是在下逐客令?
公仪疏岚一看她神色就知她想的是什么,面色无澜道:“隔壁在唤你们。”
慕听筠仔细一听,果然听见墨芜的声音,她干笑着说:“那、那夫子,我们回去了,慎儿,说叔叔再见。”
“叔叔再见。”虽然还是没懂,但慕知慎乖巧的随姑姑的话说。
“嗯。”
慕听筠牵着慕知慎轻车熟路地朝公仪府门走去。
两只色彩斑斓的鹂鸟落在枝头,叫声清脆婉转,公仪疏岚却觉着,尚不如方才女子嗓音,这样一想,又是心神不定。
他蹙眉叹息,转身朝书房走去。
久安捧着棋盘过来,见状问:“公子,您不下棋了?”
“我还有些公文没看。”
墨芜找了一圈没找到她们,正要去禀报宁国公夫人,却见她从垂花门走进来。
她忙迎上前,“姑娘,慎哥儿,您怎么是从那儿回来?”
“慎儿调皮,翻墙进了公仪府,不过好在没事。禾珠,带着他去吃点心吧。”慕听筠将给小侄儿的丫鬟,笑眯眯的回蓁姝阁。
墨芜跟在她旁边,越瞧越觉得不对,“姑娘,您很欢悦?”
“嗯,”慕听筠重重点头,“见到公仪夫子了。”她也不知为何,一见到他心里就很欢喜。
墨芜笑着接话道:“公仪夫子刚来夙京城之时,姑娘还怕着,现在姑娘倒是总想着见公仪夫子了。”
“那是后来我看出来了,夫子人挺好的,而且久安说他许是将我当做妹妹了呢。”慕听筠乐滋滋的,手指卷起耳边垂落的发丝不断摆弄。
宁国公夫人很快得知此事,先将慕听筠训斥一番,才道:“往后也莫要唤他‘夫子’了,毕竟是正三品朝官。”
“但还是‘夫子’顺耳些,娘,夫子是正三品的话,岂不是比我品级还低?”慕听筠来了兴趣,凑上前小声询问宁国公夫人。
宁国公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又如何?公仪公子若是向你行礼,你可敢受?”
慕听筠连连摆手,慌道:“我可不敢。”
“那你问这做甚。”宁国公夫人继续翻看账册,不再理会她的咕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