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实跟我说,夫子可知我四妹妹的下落?”
久安噎了一下,踌躇着说:“算是...知道吧。”
“嗯,那就是知道了,你说,还是等夫子回来后我去问夫子?”慕听筠好整以暇的托腮看着久安,直看得久安冷汗涔涔。
久安咳了几声,他倒是想选择后者,可若是夫人情绪不好,公子怪罪下来,倒霉的是他,如果选择前者……指不定夫人不会为难他呢?
想清楚后,久安精神一震,垂首禀报说:“慕四姑娘眼下已经在去往南平的水路上了。”
“她去南平作甚?”慕听筠没料到听到这个回答,诧异地问。
“慕四姑娘嫁了个人,是南平有名的皇商靳家二公子,另外,慕四姑娘是个妾室。”久安其实挺不懂这位半路逃婚的慕四姑娘,放着好好的正室不做,偏生要嫁商贾,还是为妾,这又是何必呢?直到他从公子那听说了件不能告知夫人的隐秘之事,才懂了些。
慕听筠似乎也没想通,她面无表情的愣了愣,又问:“她那心仪的公子呢?就这么抛下了?”
“据暗探报,那位华大人,似乎是两个人,就是说,有人扮作华大人在外行事。”
“那扮作他的人是谁?”
这可不能说,久安摇头,斩钉截铁道:“还未查明,属下不知。”
“会不会那人就是靳姓商人,所以四妹妹才愿意为妾,远走南平?”慕听筠拧眉思索,仍旧是难以明白,只觉此间应有阴谋。
久安干笑两声,寻了个理由告退,他走到墙拐抹了把汗,以夫人的聪明才智,若是再知道多些,恐怕能猜到更深的谋划。
慕听筠这厢陷入深思,鹤庆公主也愁眉紧锁,望着面前平展的纸条出神。
‘九月十七亥时末,城外画月湖。’
后日便是九月十七,鹤庆公主阴着脸将纸条扔进香炉里,恨不得将算计她的人也烧成灰烬才好。
“公主,王子请你到前堂去。”侍女隔着幔纱,屈膝道。
“就说本公主睡下了,若是兄长有事,就明日再说罢。”鹤庆公主早已对明里、暗里各一套的兄长烦不胜烦,她甚至怀疑,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与公仪府或是宁国公府脱不开干系。
只是猜测终归只是猜测,她必须得去赴约,瞧一瞧那个胆大包天之人究竟是谁。
九月十七,亥时末,画月湖上只一叶扁舟,微弱的烛光在风中摇曳,隐隐约约能看见两个人影。
鹤庆公主让人将船划过去,看清楚船头站着的人后,惊诧的睁大眼睛,“你是北霁国公主?”
“是,本宫乃是宝和公主。”
鹤庆公主戒备的看着她道:“堂堂一国公主,竟会做这等龃龉之事?”
“鹤庆公主不必恼怒,起码本宫保证,那夜与公主行鱼水之欢的人并非籍籍无名之辈。”
“可耻,”鹤庆公主气笑了,“宝和公主的恶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废话少说,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宝和公主抬手望着墨夜,抚了抚发髻上的金钗蝶尾,慢悠悠地说:“只是想与鹤庆公主更好的合作罢了,若是合作的好了,公主想回席罗国做女王也是可行的。”
“哦?是吗?”鹤庆公主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几日后,阴雨连绵,秋风瑟瑟,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日光,显得天幕灰暗低沉。
公仪府前仆婢来来往往,不住往几辆马车上填东西,周管事一面盯着他们,一面在手中的册录上勾划,眼瞧着差不多了,才让人去请公子和夫人。
下雨天之于慕听筠来说,向来是好眠的天气,不管公仪疏岚怎么哄,她就是一个劲儿的往锦被里拱,直将公仪疏岚倍觉又气又好笑。
“兜儿,你莫不是想让为夫抱着你在府里转一圈,好让下人们都瞧瞧,他们的主母惫懒如斯?”哄劝不听,那也只好威胁了。
慕听筠从被子中露出巴掌大的小脸来,粉唇瘪起,眼尾微红,一汪水眸轻眨,如同受委屈的小猫,可怜巴巴的让人心生怜惜。
“好好好,再睡一刻,如若还是不起,那为夫只能抱着你逛府邸了。”公仪疏岚心软的一塌糊涂,言语不经意间流露出淡淡宠溺,半点也没有威慑力。
慕听筠忙哼唧了声就钻进暖和的被子里,在这样清冷的天气里,能睡上一刻也是好的。
去南平的路上多是水路,出了夙京城再走约莫二十里,便要登船了。怕她着凉,公仪疏岚一路将马车掩得严实,直到船码头才半拥半抱着她下来,不过刚站稳,他看到策马而来的人,脸色登时一沉。
“听闻公仪宰相今日启程回南平,恰好本郡王闲来无事,特来相送。”霍伯曦扬着马鞭拱手道,话是对他说的,眼睛却不住朝他怀里人看。、
公仪疏岚深眸里满是阴霾,将怀里的人全都遮住了,察觉到小姑娘安安分分的伏在他胸膛前,心里才舒坦些。
“那下官多谢郡王好意,此处风大,请郡王早些回去吧。”
霍伯曦朗笑,“回去不急,不过本郡王有事与福宜郡主说。”
“兜儿已嫁予我为妻,郡王有事不妨在此言明。”公仪疏岚内心郁气积染,丝毫不让,对于这个觊觎心爱之人的男子,他无法忍受兜儿与他单独待着。
霍伯曦却并不放弃,他顿了顿后说:“算起来,我也当唤福宜郡主一声‘小姨母’,所以我此次来,只是作为郡主的娘家人说几句话罢了。”
慕听筠无言,简直不知该称赞霍伯曦脑子灵活,还是骂他脸皮子厚,这种话还能说出来,她能感觉到夫子的肌肉绷起,怒意斐然,仿佛随时准备出手。不过在这儿,若是两人真交起手来,传回去少不得有多事的言官弹劾。
她扯了扯公仪疏岚的衣袖,小声说:“就是几句话,不走远,好不好?”
“你确定要与他说话?”公仪疏岚垂眸看她,深眸不善,全然不见平日里对她的柔软和温和。
这样的夫子,好可怕。慕听筠咬唇,她忽然有些后悔了,可是看着霍伯曦不像是要妥协的模样……
她艰难的点了点头,刚点下头,就见公仪疏岚眼神掠过一抹失望,将披风系在她身上,大步走向码头。
好像生气了,慕听筠瞪大杏眸,这下子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郡主?”
慕听筠郁闷的转向霍伯曦,看着始作俑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请郡王唤妾身‘夫人’罢。”
第72章 南平
霍伯曦攥紧手指,默了许久才说:“郡…夫人一路小心, 早日回夙京城。”
“我会的, ”慕听筠不明白他的意图, 应下后问, “郡王可还有事?若是无事, 我们要出发了。”
“若是我做了让你难过的事,你会原谅我吗?”霍伯曦似乎下定决心,艰难的问出声。
慕听筠眼神奇异,笑了笑说:“郡王这话妾身不明白, 妾身的性子向来是睚眦必报,郡王如若决意做让妾身难过的事, 这便是多此一问, 况,妾身与郡王尚未熟稔至此,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好了。”
说完,她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 却在上船后低声吩咐秦篆:“恐有事发生,将随行之人查清。”
“是。”
她忽视掉身后的视线, 开始思索怎么哄劝气恼的夫子, 刚刚她在岸上与霍伯曦说话时, 背后能清晰感受到那冰冷肆虐感, 显然是从船上的传来的。
“久安, 夫子如何了?”分明与霍伯曦没有任何干系, 慕听筠还是不敢进去, 苦着脸询问久安。
久安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抖抖索索地说:“您还是亲自去瞧吧,公子不允属下们进去。”他起初进去来着,直接被公子一甩袖扔出来了。
这么严重,慕听筠欲哭无泪,几乎同手同脚的推开船舱的门,瞬时被犹如冽冬的气氛凉得一激灵。
“夫…夫子,你饿不饿?”憋了几息,慕听筠感到刚说完这句话,倚靠在床边的男人周身气息更冷了。
慕听筠手无足措,向来是她被男人哄,还未哄过夫子,还不如练几张刺绣来得简单。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他身边,默不作声的跨坐到他腿上,双臂揽着他的脖子,柔嫩的小脸蹭了蹭男人的,撒娇道:“好夫君,兜儿知错了,你就跟兜儿说说话吧。”
公仪疏岚下颌绷紧,下腹被她蹭的欲.火直起,他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柳腰,嗓音冰凉低沉地问:“哦?你错在哪儿了?”
“哪儿都错了。”慕听筠顿也未顿的说道,她凝视着公仪疏岚的眼睛,盈盈水眸不住眨巴,意图让男人看到她眼里的诚意。
公仪疏岚望着她满目无辜纯稚的模样,深吸口气,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再次土崩瓦解,他气闷的拍打腿上的娇臀,哑声道:“下次还敢不敢抛下夫子独见外男了?”
“不敢了,”慕听筠立马应声,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的说,“我也是为了夫子好,你们这般剑拔弩张的模样若是让有心人知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弹劾,我不想旁人说夫子坏话。”
“那又如何?为夫尚不用兜儿来顾念,并非不信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能护你一生无忧肆意,不输你闺阁之时。所以,往后无论何事,只要你过得安稳舒心,其他皆为浮云。”公仪疏岚点点她挺翘的小鼻子,眉眼认真的告诫她。
鲜少能听见夫子说如此长的情话,慕听筠乐不可支的扑进他颈项里,不住轻蹭,直将男人的邪火蹭得险些灭顶。
没忍住在船舱内胡闹一番,候在外面的久安见公子亲自出来取温水便知,公子与夫人应当是和好如初了。
船上虽不如陆地自由,许多行动受到限制,但也别有一番趣味。此时偏南方的地域气候比身在北域的夙京城温和湿润,湖面上偶有晚落的洁白睡莲,或是不怕人的小鱼儿绕船玩耍,靠近无人岸边时会有柳叶纷扬,这都能让慕听筠坐在船头玩闹整日。若不是公仪疏岚怕她着凉、落水时时刻刻盯着,没几时就抱进船舱内,指不定她就染上风寒了。
慕听筠在这些时日发觉,因着夫子在身边的缘故,她竟然渐渐没那么怕水了,甚至敢趁着夫子不在时脱了软鞋,将白嫩玉脚放入湖水里泼水泡着玩,知道若是让夫子见着了又是一顿训斥,她倒也不敢泡久,往往没一刻就擦净穿好鞋袜,正因她自己乖觉,婢女们倒没与公仪疏岚禀报。
进了南平地域的这日,她照旧趁着公仪疏岚处理公文时脱了鞋袜泡在湖水里,有胆子大的拇指长小鱼挤到她脚下不时亲近她,逗得慕听筠脚底痒痒,笑个不停。
“姑娘,有船过来了。”青雉瞧见有两条船向他们的方向过来,忙弯下身子提醒慕听筠。
“嗯?”慕听筠抬眼,那船已经离他们的船不远了,已经来不及穿好鞋袜,她忙缩腿藏进裙裾里,眼睁睁看着那两艘船越来越近。
久安、秦篆等人得了允许已经从船身到船头来,一左一右立在慕听筠身旁,目光紧盯来船,随时保持着警戒。
其中靠前的一艘船上站了一男一女,皆是一身白衣,在风里飘飘扬扬,配上尚可的容貌,似乎是马上乘风而去的仙人。
慕听筠看着看着,就想起了前世她临死前也是一身白衣站在船头,下场是脚滑摔进水里,再醒来就重生了。
夏侯眠与夏侯舟看着那粉衣女子直愣愣的盯着他们脚下看,还以为是哪里不妥,低头仔细瞧了个遍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兄妹两相互对视一眼,夏侯舟拱手道:“这位姑娘,可是要往南平去?”
姑娘?慕听筠摸头,这才想起她午睡后嫌麻烦,就没有挽发。
她厌恶这男子看她的眼神,莫名与霍伯曦的有些相似,应该说,她不喜欢除却夫子外任何一个对她露出占有眼神的人。
抑住快到舌尖的‘登徒浪子’四个字,慕听筠下巴磕在膝盖上闭眸不言,摆明了不待见他们,若是鞋袜完好,她定然会头也不回的钻进船舱里找夫子洗洗眼睛。
夏侯舟并不放弃,他自诩在南平阅遍美人,可今日见了面前女子,才觉那些都是媚俗之人。唯有面前女子,才让他有种怦然心动的感受,离得远时还不觉,现在近了再回想那清脆笑声,恨不得再听数遍。
他的眼神太过露骨炽热,不仅慕听筠受不了,就连久安眉峰都皱成一团,身为跟在公子身边数年的下属,他是识得夏侯舟的,也最是瞧不起这个浪荡花丛不留情的花花公子。
“喂,你可知我们是谁,哥哥好言好语与你说话,你竟敢不应?”夏侯眠在南平跋扈惯了,见慕听筠爱答不理的,火气瞬时来了,扬声怒道。
身后船舱的木门‘吱呀’一声,慕听筠惊喜的转过身躯,看着缓缓走来的颀长身影,伸出双臂求抱。
“谁让你不穿鞋子泡水玩?眼下是秋日,若是受凉怎办?”公仪疏岚看都不看脸色微变的那两人,扫了眼船边的绣鞋,蹙眉训她。
慕听筠心虚且讨好的对他笑,有些泛酸的手臂晃了晃,立时被男人接住了。
接过久泽手上的披风裹好她,确定不会露出丝毫后方抱起她往船舱行去,自始至终没有给那两人一个注目。
“二哥,方才我是眼花了吗?那是公仪疏岚?”夏侯眠面红耳赤,扯着同样愣住的夏侯舟袖子摇晃。
夏侯舟勉勉回神,咽了口口水说:“是他没错。”他年少时惹着了公仪府的一位姑娘,被公仪疏岚执鞭打了一顿,自那以后,他见着他都有种无法抑制的心惊肉跳之感。
“那那个女人是谁?莫不是哪家水阁的女子?”夏侯眠不爽的撕扯手帕,看到心心念念多年的疏岚哥哥对着旁的女人呵护备至,滋生出的嫉妒在蚕食她的心脏。
水阁是南平湖边青楼的雅称,夏侯舟听妹妹这么说,有些不快的说:“她哪里像水阁女子,如此姝丽丰荣,当是娇养长大的千金之躯。”
“千金之躯?难道她就是疏岚哥哥在夙京城娶得夫人?”夏侯眠脸色一变,顾不上游湖的雅兴了,立即命奴仆靠岸回府。
船舱内,公仪疏岚眉宇未展,拿着布巾细心的将慕听筠的小脚擦拭干净,又捧在手心里暖和稍许,才替她穿好锦袜,塞进准备好的软被里。
“夫子,那两人你认识吗?”慕听筠生怕他在斥责自己,忙转移话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