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太体恤郭绒花病着没胃口,还特意给她蒸了个鸡蛋羹。
饭菜端上桌,韩老太招呼郭母:“他婶子,赶紧吃。”一边说一边把高粱杆做的小筐子递过去。
郭母从里面拿起一个白面馒头,又把筐子递给了王国栋。
王国栋拿筷子夹起一个馒头来,这馒头说是白面的,其实一点儿都不白,相反还带着那么一股子黑灰色,全是因为磨面的时候舍不得往出筛麸皮才会这么黑。
叫王国栋看来这馒头就不应该叫白面馒头,应该参照后世全麦面包的叫法,给它改名叫全麦馒头才对。
万年不变玉米糁稀饭里被韩老太放了很多切碎的红薯块儿和南瓜块儿,熬得稠稠的,甜甜糯糯,味道很好。
惹得郭母一个劲儿地称赞韩老太手艺好,就连因低烧多日不思饮食的郭绒花,也配着拍黄瓜喝了大半碗。
韩老太招呼郭绒花吃蛋羹,郭绒花推脱没胃口,跟王国芝分着吃了。
饭后收拾了桌子碗筷,几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坐立不安地等着贾婆子登门。
天黑透了没一会儿,院子的柴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贾婆子孤身一人来到了堂屋门前。
这贾婆子,原名叫贾仙女,解放前和她爹一起靠变戏法卖艺为生。
四十年前父女两个路过此地,她爹生了重病一命呜呼,把自己爹葬在了小王庄后,贾仙女就留在了此地认了小王庄一个寡妇做干娘。
她那干娘今年八十多岁了还满头银发满口牙,精神矍铄,逢人就夸贾仙女照顾她仔细,待她亲,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了。
这贾仙女也不知道是变戏法出身会糊弄人,还是真有几分神异之处,她在定魂守惊这方面很有一些手段,几十年间也在此地闯出了名头。
附近几个公社的孩子吓掉魂或是夜哭,都爱来找贾仙女,让她叫上几回,少有不好的。
只是这几年闹腾着破四旧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贾仙女挨了几回批|斗,被叫到公社人民大会上作了检讨,保证以后再不宣扬封建迷信思想才被放回来。
挨了批|斗后贾仙女就被叫做贾婆子了,此后除非是极信得过的人家,否则她是绝不会出手的。
韩老太见她来了赶紧把人迎进了屋内,为避免被人发现他们在进行封建迷信活动,王国栋拿着电筒围着院子绕了两圈。
认真检查了每个角角落落,又关了电筒立在院子的阴影处,凝神细听,很好,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常动静,王国栋闪身进了屋把门插上了。
屋内几个女人之间的寒暄已经接近了尾声,贾仙女举着油灯仔仔细细地看过了郭绒花的脸色,对郭母道:“没啥大事,吓掉魂儿了,叫两次准能好。”
“真的?”郭母惊喜地连连道谢,贾仙女微笑着从兜里拿出了自己的法器:一块儿二尺见方的红布并一根一尺来长的红布条!
韩老太赶紧配合地端来了满满一碗芝麻,贾仙女拿红布蒙住了碗口,把多余的布紧紧收在碗底,把碗翻过来扣在桌上,拿红布条把四个角在碗底绑扎结实。
她把郭绒花叫到屋子正中坐下,把绑扎着红布的碗口扣在郭绒花头顶慢慢顺时针转圈,先喊了一声:“郭绒花,回来了!”然后嘴里就开始呶呶不休念念有词。
在几个人的围观下这一过程进行了大约五分钟左右,贾仙女把绑着的红布条解开,红布掀起来,满满一碗芝麻竟然就只剩碗底少少的一小把儿了!
三个女人一看都大喜,碗里的芝麻剩的越少,证明作法效果越好。
郭母韩老太赶紧随着贾仙女的样子双手合十望天拜了两拜,嘴里也跟着喃喃念叨:多谢多谢,多谢大仙儿!
郭母从兜里摸了个事先包好的红包递给贾仙女,贾仙女摆手道:“等明天孩子好了再说。”
她把自己的两件法器珍而重之的收拾整齐,又塞回了兜里。
随后她表示郭绒花明天晚上还需要一次招魂,明晚还是这个点过来。
贾仙女拒绝了韩老太的相送,脚步轻捷地出了院子,眨眼间隐没在了黑暗里。
天晚了,郭绒花又这种情况,韩老太邀请郭家母女两个住下,等明晚事儿了了再回去,郭母心疼自己小闺女,爽快地答应了。
晚上王国栋躺在床上,他仔细回忆了事情的全过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贾仙女没有能力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使手段,所以大半碗的芝麻真的是凭空消失了,贾仙女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绒花明天就能好了。
关心则乱,王国栋看郭绒花生病早已慌了手脚,完全忘记了贾仙女的老本行了。
想着郭绒花憔悴可怜的小模样,王国栋暗暗决定,如果贾仙女明天真看好了郭绒花,他一定要割一刀肉送给贾仙女当做谢礼。
第二天郭家母女又在王国栋家盘恒了一天,天黑贾仙女悄无声息地又出现在了他们家,进行了一番和头天晚上一般无二的仪式后,贾仙女开口交代:“没事了,只是这孩子八字轻,以后少走夜路才是。”
郭母连连谢过,把红包递了过去,贾仙女坦然收下了。
王国栋抓紧时间开口:“那以后总是免不了要黑天出门,您有什么防范的办法没有?”
贾仙女微微一笑:“易受惊可以取猪耳根处的惊骨,十二个串一环,给她戴上能好些。”
第57章 猪惊骨
收获了一大堆郭母和王家母子的感谢后, 贾仙女揣着红包,迈着轻捷的脚步迅速走远了。
郭母愁眉苦脸:“高屠夫个把月才杀一头猪, 十二个猪惊骨啥时候能攒齐整。”
“婶子您别愁了,这事儿交给我办就行了。”王国栋大包大揽。
郭母一听连连道谢:“多谢你了国栋, 你常在外面跑,人面也广,这事儿婶子就托付给你了。”
王国栋心道你谢我可是谢得多余,我可巴不得能替我媳妇办点事呢!
郭家母女又在王家滞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跟着来王家接人的俩儿子回去了。
王国栋站在院子门口看着精神头十足正和王国芝叽叽喳喳的郭绒花,万般不放心,殷殷交代:“绒花, 惊骨一时半会儿凑不齐,
天黑了你就别出门了知道吗?晚上实在要出屋喊个人陪你,千万别一个人往外跑。”
“嗯, 知道了国栋哥,放心吧!”郭绒花朝他甜甜一笑, 转身走了。
王国栋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 心酸得直想掉眼泪, 心道:你个无情的小丫头,我是万分舍不得你离开,你可倒好, 说走就走,都不回头看我一眼的。
天色晴好,路面也干透了, 礼堂建设工作也轰轰烈烈的继续开动了。
王国栋觉得现在安平县上上下下的气氛都很谜,县委的各个领导对礼堂建设事件保持沉默,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就连原先一直和范武斗唱反调的人,都憋住了一声不发。
但是范武斗下发的各项政令却能上传下达,推行顺畅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现在范武斗说一声各个公社要养羊,各公社负责人都忙不迭地来县里领了种羊回去,安排社员细心照顾。
他说砖窑和建筑队需要人手,各公社也都自带口粮派出了干活的好手,甚至连拖拉机带拖拉机手,都派到了砖窑和建筑工地上任由使唤。
他说要加紧和市里钢材厂的联系,请求加大对安平县的钢材供应,商务部主动派人去市里钢材厂联系接洽。
要知道以前范武斗下发的命令,往上在县委,出不了他自己的办公室,往下到各公社,除非他本人亲至,否则是没人肯听。
除了他手下一帮小将们对他言听计从,其余人等对他一概退避三舍。
现在这一切让范武斗惊疑不定,他捉着王国栋不停吐槽,末了问道:“你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以前这些人跟我顶牛,我完全不怵他们,硬干!现在他们这么给面子,咋我还有点慌呢?”
王国栋思量一下回他:“慌啥?咱干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就是领袖来了咱也不怵!也就从阳城进货有点踩线,但咱们挣得钱没人往自己口袋里装一分,全花到了礼堂上,说破大天去谁也不能批判咱个啥罪名。何况咱给社员们造了多少福利?多少人家住上了青砖大瓦房?领导人不是也说了吗?要干部们放光发热,领导人民群众过上好日在,咱这就是过上了社会主义的好日子!”
“对!”范武斗听完了他的话俩手一拍握在一起,对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咱就是过上了社会主义的好日子。”
打发走坚定了信心的范武斗,王国栋暗暗思忖,大概领导们也是愿意支持这件事的?或许是暗地里有人保驾护航?不然怎会如此顺利?
偌大的安平县,能所有人都支持?一个跳出来反对的都没有?
虽说社员们从礼堂的建设中都得到了实际的好处,可总有那么一些想法与众不同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安静呢?
要说王国栋也是被上一世的经验给误导了,上一世政府推行个什么政令,那个为难劲儿就别提了。
比如他们县推行天然气入村到户,先进行调研工作,再召开村民座谈会,最后订下各项计划进行一段时间的公示,然后才能开工建设,建设过程中也是各种状况频发,幺蛾子不断,前后三年了,也没把这事儿干完。
他却忘记了现在是七十年代,人们对领袖的热情和忠诚是无与伦比的。
就连村里的老头老太吵架,老头都会梗着脖子回老太:“你又不是x主席,我凭什么听你的!”这话却不是老头随便说说用来搪塞老太的,他是真心这样想。
现在官府的公信力非常高,基层人民群众对官府的态度是信任并依赖的。
虽然全国各地政|治气氛紧张,斗争也激烈,他们县却因为这件事保持了高度的平稳,领导们乐见这种平稳,不约而同保持了缄默。
所以礼堂工程能顺利进行,不是偶然的,是各种原因作用下的必然结果。
想不明白的王国栋,干脆不想了,管它呢!没人反对不正好吗?
再有四年洪水就要来了,他要做的就是抓紧一切时间,把他们这个重灾区的庇护所建好。至于这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事情,只要没有拦住工程进度,实在没有必要去理会。
王国栋甩开了思想包袱,把精力投入到了紧张的建设中。
经过这近一年来的锻炼,王国栋觉得自己和上一世相比大有长进。
上一世自己一门心思去当兵,被刷下来之后一蹶不振,除了应付日常活计,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别说为哪件事操心奔忙了,他连脑子都不想转动,除了吃饱穿暖的基本需求,对外界全无感知,只沉浸在自己失落的情绪里。
现在呢?因为统筹建设主席礼堂,他的人际交往能力,领导能力,就连逻辑思维都得到了极大的锻炼与提升。
上辈子直到三十多,王国栋才明白与人交往要时不时的适度恭维一下别人,拜上辈子经验所赐,他现在的商业吹溜溜哒!
他把上辈子在各个工地被管理的经验拿出来,转动脑筋,结合当下实际,从建设乔家集第一个礼堂时不足二十人的建筑队,到现在十几个五十人的建筑队,被他管理的妥妥当当。
王国栋觉得在管理人员方面,他最大的长处就是知人善任,自己不可能把整个建筑队的六七百人全捏在手里,他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也费不过来那个脑子。
所以每个建筑队他都挑出一个能干事,会干事的当队长,再挑一个爱说话会来事的做副队长,自己并不插手每个建筑队的具体事务,结果他竟然更受人尊敬了。
随便走到哪个工地,不管谁见到他都会热情地招呼上一声“王领队”。
至于他那个半官方的职位——主席礼堂筹备办公室特派员,已经被社员们选择性的遗忘了,这什么称呼又拗口又别扭,乡下人表示喊不来。
王国栋不是统领各个建筑队吗?那就是王领队没错了!
除了人员的管理,还有各项建筑物资需要安排调动,他和海市来的下放人员陈立东工程师关系紧密合作愉快,陈工程师勘察现场,给出设计图纸,施工标准。
王国栋安排人员,制定施工计划,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越用越灵活的原因,他现在思维缜密,安排的计划滴水不漏。
他又选拔了几个办事爽快脑子灵活会交际的社员,成立了‘物资部’专门负责各项建筑材料的安排调运。
除了每天去各个工地巡视比较耗费时间外,王国栋觉得各项事情都越做越顺,自己并不像一开始那么手忙脚乱了。
夏收后的工程过了刚开工时的几天忙乱,很快进入了正规,王国栋终于能抽出工夫给郭绒花寻猪惊骨了。
这猪惊骨有讲究,一只猪头两个惊骨,必须是一对儿一对儿的,非得是两只一起才有用,单个的都不行。
十二个惊骨说起来不多,只需要六个猪头,在后世那去菜市场转一圈就有了,可这是要命的七十年代!
猪惊骨定神,这是老一辈人传下来的经验,凡是上点年纪的都知道,他单独收集惊骨肯定能被人知道是在搞封建迷信,所以还得连上猪头一起买回来才行。
再一个就是现在极少有人杀猪,虽说社员们基本是家家养猪,可真正舍得杀了自己吃肉的,绝对是凤毛麟角般的稀有,九成九的社员都选择在年底把猪卖给收购站换钱。
除非是家里要办喜事的人家,才会舍得把猪留下杀了宴席上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