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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水已经开始退去了,王世全安排人拿木板捆扎成简陋的木筏去水面上四处搜寻被冲来的幸存者。
    他在郭绒花的陪伴下优哉游哉地在顶楼左右巡视了两圈,回到三楼的房间倒在地铺上,左拧右拧把全身的骨头关节都伸展了一遍,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仿佛肚里的五脏六腑也跟着舒展了。
    “不行,我还得再睡会儿,我咋这么困?”王国栋躺在窄窄的地铺上睡眼朦胧。
    郭绒花坐到他身边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睡吧国栋哥,这几天把你熬坏了,脸颊肉都陷下去了。”
    王国栋嘿嘿一笑:“现在我是无事一身轻呀!”
    他拉住郭绒花的手放到自己嘴边连啃了几口:“以后我就再没啥事儿了,要好好陪着你,你再给我生个贴心的小闺女,这辈子我就算圆满了!”
    “国栋哥!”郭绒花看着他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王国栋在她缠绵悱恻的眼神中美美地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又睡了半天一夜,睡梦中感觉喘不上来气儿,睁开眼睛一看,他鼻子底下正顶着臭妞妞的秃脑门。
    臭妞妞趴在他胸膛上,两只小胳膊一使劲儿,就把自己的大脑袋抬了起来,看清楚了王国栋胸前的扣子,又一下趴上去含在嘴里使劲儿吮吸。
    王国栋坐起来把这个小东西搂在怀里掂了掂:“啥你都吃,这是能吃的吗?卡到喉咙怎么办?”
    小家伙对着他露出无齿的微笑,咿咿呀呀伸着两只手乱抓。
    褚天逸端着一只碗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看他醒了连连抱怨:“国栋哥你醒了?你可真能睡,你是猪投胎吗?”
    王国栋抄起地上的鞋子朝他砸了过去,他端着碗一转身灵活地避了过去:“我说得有错吗?连昏迷带睡觉,三天三夜,你完美的错过了洪水。”
    他拿勺子把碗里的面糊糊搅合搅合吹凉了,把孩子接过去搂坐在怀里,舀了糊糊喂孩子:“爸爸的臭妞妞真可怜,现在只能吃面糊糊了,幸好韩奶奶给我们留了红糖,臭妞妞赶紧吃。”
    孩子在他怀里安静地坐着,吧嗒着小嘴吃得香甜,王国栋的肚子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响声,他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饿极了。
    褚天逸瞪了他一眼:“叫得再大声也不给你吃,这是臭妞妞的,屋顶有饼子,自己上去拿。”
    王国栋不理会这个随时有可能不正经的二货,穿上鞋出去了。
    他站在走廊上扶着栏杆观察,水位已经退到齐腰深了,水位越浅退的速度就越慢,未来半个多月人们都会被泡在水里了。
    正探头朝外看着呢,走廊那头的王尿罐扬声招呼他:“国栋醒了?来来来!你来。”他说着又连三赶四地吩咐几个孙子孙女去三楼给王国栋端饭下来。
    老头儿把他拉到了跟前坐下:“睡够啦?饿坏了吧?早都给你准备好饭了。”
    话音刚落,几个半大小子噼里啪啦从三楼屋顶上冲下来,端着稀饭碗的,捧着咸菜碟的,抱着馍筐子的,呼啦啦站了一地。
    一个个把手里的东西举到他面前:“国栋哥你吃,你赶紧吃。”
    王国栋谢过他们,把东西一一摆在窄窄的栏杆上,端起稀饭碗灌了一大口,又撕下好大一块儿白面馍塞进嘴里,他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再不吃感觉胃里都要着火了。
    “国栋哥!”郭绒花牵着王尿罐的小孙女有玉也从楼梯上下来了。
    王国栋揪下一块儿馒头塞她嘴里:“你吃过了没?”
    “吃过了,就你一个人没吃,你都睡多少天了?上次醒来也没吃饭。”郭绒花费劲儿地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才得以说话。
    王有玉扯着他的裤腿一边儿使劲儿摇晃一边儿不停蹦跶:“国栋哥!国栋哥!”
    “你有啥事?”王国栋低头看这个不停想吸引他注意力的小不点儿。
    王有玉把手里攥着的煮鸡蛋递给他:“给你,我也帮你端饭了!”
    王国栋失笑,对着小姑娘不停道谢:“那就谢谢有玉妹妹帮我了,这个鸡蛋就奖励给你吃吧!”
    “不行不行!你才是最应该得奖励的人,要不是你,我也会被淹死的。”王有玉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
    王国栋脸沉了下来:“有玉,这话谁跟你说得?”
    他有些恼火,是哪个没脑子的在孩子跟前挑三拨四?
    尽己所能做的这些事,虽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救己,他不需要乡亲们的感谢,这人在孩子面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强迫别人感激他?
    “国栋哥我知道的,如果不是咱们村有礼堂,我也会被冲走淹死,就跟我爹捞起来的那几个孩子一样!”王有玉冲他连连点头。
    捞起来的孩子?怎么回事?王国栋看向王尿罐:“七爷爷?”
    老汉长叹一声:“唉!这几天你保国叔都领着人划着木筏到处找,有那外县被冲到咱们这儿的,活的没几个,死得不老少。那些人没地儿安置又不能泡在水里。”
    他说着手朝外一指:“就在那儿暂时先搭了个木架子放置,孩子也有好几个,有玉看到了。”
    王国栋朝他指的地方定睛看去,几棵大树中间一个简陋的木架,虽然蒙着黑布,还是能依稀看出下面的人形。
    王国栋心里一惊,虽然他同情这些亡者,但是如果继续把他们摆放在这里,就会变成疫病的来源!
    他急急询问王尿罐:“七爷爷,这可这么办才好?天气这么热,三五天过去不能入土,不得……”
    他话没说完,王尿罐明白他的意思,老头儿连连哀叹:“唉!可不是!这些人遭了大罪了,死了都不安生。这几天出去的人都到处踅摸,看哪儿水下来了,有露出来的地儿能把这些人入了土。”
    话虽如此,但俩人都心知肚明,他们这儿是个大平地,哪有露出来的地方呢?
    傍晚时分一个一个的木筏子陆续回来了,婶子大娘们在楼顶临时架起来的锅灶上做饭,一个个笑语晏晏热闹非凡。
    饭做好了,众人分而食之,贾婆子先给自己八十多岁的干娘端去一碗。
    头发雪白的老太太接过干闺女端来的饭碗,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砸吧着嘴仿若品味山珍海味,其实不过是一碗玉米面糊糊并几条咸菜丝而已。
    老太太美滋滋的把饭吃完,嘴一抹,乐颠颠地说道:“我就稀罕这大锅饭,这糊糊比人参鸡汤还好喝!”
    她这话引得周围一众人哄堂大笑,一个媳妇说她:“三奶,您也就喝过鸡汤,您啥时候还喝过人参鸡汤了?你咋就知道人参鸡汤没有这糊糊好喝呢?”
    老太太笑眯眯地说:“老婆子我快九十的人了,大大小小的洪水也把我淹了十来次了,还数这次水来得最大最急,哪次过洪水不得狠狠吃上一顿苦头?啥时候像咱现在这样?吃喝不愁,有地儿睡觉?
    老太太说着拿手点着周围的人:“再看你们一个个红光满面,哪像糟了灾的人?比比下头躺在木架子上的那一群,再比比这几个文县平兴县冲来被咱救了的,这大灾里咱这碗糊糊可不比那山珍海味还好?”
    老太太这豁达乐观的态度感染了屋顶上聚集着吃饭的一众人,大家都连连附和,这个说三奶您说得对,那个说三婶子还是您看得开,一时间引得上了年纪的老人纷纷讲古,细说自己都遭了哪年的灾,当时如何苦痛难熬,现在如何舒适惬意,气氛轻松而热烈。
    王国栋端着碗糊糊挨着郭绒花坐在栏杆边,一旁的褚天逸抱着孩子喂饭,他吃一口,给孩子喂一口,嘴里还不停喋喋不休地跟孩子说话。
    王国栋看看他,再看看坐在自己旁边的郭绒花,忍不住拿脚踹了踹他:“你小子还不好好谢谢我?”
    第71章 灾后救援
    莫名被他踹了一脚的褚天逸不甘示弱, 立马一脚踹回来:“我谢你啥?你还应该多谢我呢!要不是我,就你这个笨劲儿, 你早搁文县迷路不知道迷哪儿去了,洪水过了你也别想回来!”
    他拿勺子点着王国栋:“你这示警救人的功劳, 我得占一大半!”
    久等不来下一口饭的臭妞妞着急了,伸手去扒拉饭碗,只顾跟王国栋较劲儿的褚天逸一个不防,被她扒翻了饭碗,一碗糊糊倒得孩子腿上和他自己裤|裆里到处都是。
    浑然不知自己闯了祸的臭妞妞踢腾着两条小光腿继续扒拉饭碗,把糊糊蹭得他满身都是,褚天逸目瞪口呆, 他这狼狈样把王国栋乐得哈哈大笑。
    褚天逸气结,拿着郭绒花贡献的手绢擦臭妞妞的光腿,一边儿擦一边儿叨叨:“都欺负我!你干爹欺负我, 你也跟着他欺负我是不是?”
    郭绒花抿着嘴偷乐,把孩子接过来抱住对褚天逸道:“孩子给我, 你赶紧去洗洗吧!”
    褚天逸又蹬了王国栋一脚, 气哼哼地走了。
    看着他气哼哼的背影, 王国栋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倒霉家伙上辈子得了脑炎而去,算是为了绒花舍了自己的性命。
    这辈子他没了绒花, 却保住了小命,王国栋私以为这个倒霉鬼真该好好谢谢自己。
    褚天逸自打去年来了安平县,就跟自家走得极近, 来往颇为密切,经过这一年来的相处,王国栋还是自认对他有几分了解。
    从他救助臭妞妞就能看出来,这人本性善良心地纯真,再加上出身军人家庭,从小接受军队式教育长大,他骨子里就带着几分中国军人舍已为人的传统优点。
    上辈子他扑到水里救绒花,难道真的是全然出自于爱情吗?
    叫王国栋看来也未必如此,当时巧合下褚天逸是看到绒花在水里扑腾了,就算换了个不相干的人,他也极有可能还会下水救人。
    当时褚天逸对郭绒花的追求碍于郭家父母的阻挠,两个人始终没有挑破最后一层关系,绒花心里对褚天逸又有多少爱恋?
    不过是因了褚天逸为她而死,又正死在最好的年华,所以他就此成了郭绒花永远追逐不到的白月光罢了,这两个人之间应该是恩情大于爱情的。
    这辈子自己重生而来,早早得到了郭绒花,姑且不论这情形对褚天逸来说是好是坏,最起码对郭绒花来说是好事。
    褚天逸对臭妞妞爱若珍宝,自己老娘三番五次讨要孩子都未能得手,他一颗心扑在了孩子身上,就算如此,褚天逸都没敢告诉家里人自己收养了个孩子。
    从他的抱怨中,王国栋能得知他家里对他管束极其严厉,他特别羡慕自家的家庭氛围,羡慕自家老娘对孩子的关爱与纵容。
    绒花如果和褚天逸真成了一对儿,绒花能适应得了吗?生活在一个和自己格格不入的家庭里,绒花真得能快活吗?
    王国栋看着给臭妞妞喂饭的郭绒花,她眉目舒展神情愉悦,发现自己盯着她,立刻对着王国栋笑弯了大大的眼睛。
    微笑止不住地从王国栋的心底泛上来,现在的绒花是自由又快活的,这就足够了!
    郭绒花给孩子喂完了饭,王国栋就接手抱了过来,示意郭绒花赶紧吃饭。
    他抱着孩子一边儿轻轻摇动,一边儿环视着聚拢在一起吃饭的人们。
    沉默寡言的王老闷一如往昔地沉默寡言,蹲在地上专注听着旁边的老头讲古,微微点头却不发一语,王玉林蹲在自家老爹旁边,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喝糊糊。玉兰婶子和他娘跟着一群妇女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端碗送饭。
    王国栋微微一笑,这一家四口齐齐整整,等志军回来了,自己可以无愧于心地跟他说:“兄弟,我没有辜负你的嘱托!”
    王尿罐坐在一个矮矮的小木凳上端着碗,怀里搂着的小孙女有玉就着他爷端的碗,一口一口喝糊糊,她几个年龄小些的堂兄爬上窄窄的栏杆顽皮,惹得几个大些的哥哥连喊带骂,让几个小的赶紧滚下来。
    老头儿看着几个小孙子挨了骂,恨恨地说:“该!让你们皮!”又低头跟小孙女说:“咱小玉是乖妞妞,可不兴跟他们学,知道不?” 依偎在爷爷怀里的有玉连连点头。
    爱捡粪的山老汉屁股底下垫着一块儿砖,跟几个半老头子聊得口沫横飞,说得正高兴时儿子给他端来一碗糊糊,他接过来端在手里,咚咚咚一气儿喝完,扬声高喊,儿媳妇快步走来取走了他手里的空碗。
    老汉抽出别在腰里的烟袋锅,继续跟一众老兄弟们侃大山。
    他大伯娘端坐在临时架起来的案板前飞快地切着咸菜丝,二伯娘把切好的咸菜丝拿筷子夹到一碗碗糊糊里,这一对儿平时见面就掐的妯娌此刻和睦非常,配合得如行云流水。
    环视了一圈姿态各异的人们,王国栋忍不住热泪盈眶,前世因这场灾难而消逝的生命,此刻一个个都如此鲜活。
    他抬头望天,星辉漫洒月光清淡,照着人间大地上的几许悲欢。
    王国栋暗暗感谢上苍,能给他机会重来一世,弥补了前世诸多的遗憾。
    第二天一早王国栋就参与了搜救行动,王国梁拿一把木锹充当船桨,王国栋和褚天逸手里都提着长长的粗竹竿,不停地伸进水里顶动地面,推着木筏往前走。
    三个人掌控着这个烂木筏一路前行,费了小半天工夫到了铁路边,看着前方的铁路褚天逸倒抽了一口凉气:“我的天!铁路都能冲成这样!”
    王国梁也是目瞪口呆,饶是王国栋上辈子就见过了,此刻依然心惊肉跳,前方百十米长的一截铁路路基被洪水掏空了,空悬在半空中的两股铁轨扭麻花一样纠缠在一起。
    这一幕令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和莫测的天威相比,人力委实渺小得可怜。
    几个人沿着铁路搜寻了一番,一无所获,现在的搜寻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此刻水已经退到了大腿根,但凡是活着的,也早已能自己去寻找栖身之处了。
    又往前划了一段,前方的树上一只狸花猫冲着他们喵喵乱叫,几个人把烂木筏靠近树下,王国梁利索地爬到了树上,这猫极有灵性地蹲在树枝上一动不动,被王国梁提着后颈皮给救了下来。
    褚天逸接过猫撸了两把,爱怜地对着它道:“你这小东西倒是命大。”
    狸花猫喵喵叫着拿头顶蹭他的掌心,他点了点猫的脑门:“把你带回去,给臭妞妞作伴。”
    筏子速度慢,水里还总有杂物阻碍通行,几个人费了老半天劲儿又往前走了一段时遇到了其他公社派出来的木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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