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竹洺还想说什么,却被紫鸢和碧汀一把捂住了嘴拖了下去。
苏智被冻得一哆嗦,不住地打起了冷战。他往日精神饱满的双眼此时仿佛两只幽深的空洞,眼睛下面还吊着厚厚的乌青。几日都没有打理的下颌也长出了胡渣,面颊之上毫无血色,因为寒冷似乎变得更加惨白。
“二哥,你可清醒了?”苏皓月的声音冷漠而严厉。
苏智低着头不敢看她:“三妹怎么来了?我很好,你不必挂心,快回去吧。”
“终日酗酒,不省人事就是你说的很好?”苏皓月嘲讽地一笑:“还有多少事等着你去办,可你看看你现在的窝囊样,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三叔的冤屈?忘记了你身为苏家三房子孙的责任?亏我还以为你是个能成大器之人,没想到一次打击就能让你一蹶不振,只知道逃避现实、虚度光阴。”
苏智任由苏皓月辱骂,也不还口,水珠顺着他凌乱的发丝嗒嗒往下滴着,他瑟缩在一团,让人见了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良久,苏智才终于说道:“我又有什么能力为父亲洗脱冤屈呢?就算父亲能沉冤得雪,他也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
“难道你想让三叔生生世世都背负着罪名吗?三叔操劳一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你作为他的儿子,忍心看着他在身后也不得安息吗?”苏皓月眯起眼睛,言语中似乎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你别忘了,罪魁祸首还在深宅大院里高床软枕,安然享乐呢。如果你不重新振作起来,他将永远不会为他犯下的恶行付出代价。这,难道就是你想看到的嘛?”
苏智猛地抬起头来,拳头在不经意之间悄悄捏紧。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首先,坚定信念,在还不够强大的时候隐藏起自己的锋芒。躲在暗处慢慢积蓄力量,等到时机成熟,再亲手将仇敌送上断头台。”苏皓月薄唇轻启,吐出这一句话:“弱者,是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资本的。你想要报仇,第一件事情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你想保护的所有人。”
第89章 离间母子之情
“可是我与他的实力相差实在太悬殊了,我恐怕”苏智的声音越来越小。
“只是你足够隐忍,内心足够强大,以弱胜强,不是不可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表面巍峨挺拔,或许根本不堪一击。”苏皓月挑了挑眉,从容说道:“蓄势以待,徐徐图之,大事必然可成。”
听着苏皓月的话,苏智的双眸中终于恢复了光彩。
“你现在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替三叔和你自己去向陛下请罪。既然陛下已经默认了三叔的畏罪自杀,那么三叔现在就是实打实的罪犯,你这个态度,无疑就是在挑战陛下的权威,就算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你的做法也是大不敬的。所以你必须态度诚恳,去向陛下认错,告诉陛下你很感谢他没有因为三叔的事情而问罪苏家,从今往后你会誓死为陛下、为国家效忠。哪怕声泪俱下,哪怕不顾颜面,也要挽回你在陛下心中的形象,明白吗?”
苏智想了想,终于咬着牙点点头。虽然违心地承认父亲的罪责让他很难接受,可是他也知道,这是如今唯一可行的办法。
“其次,就是暗中留意一下,那日大伯单独面圣,到底与陛下说了什么。”
“你这是何意?你是怀疑大伯父为了撇清关系而把所有事情全部栽到我父亲头上?”
“毕竟大伯父是面对自己亲生女儿和结发妻子出事,都可以为了保全荣华而明哲保身之人,他会这样做,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苏皓月一言戳中要害,让苏智被人性的伪善深深刺痛了。他像一只受了伤而发怒的小狼一样,眸中透露出凶光。
“然后,去看看祖母吧,祖母现在很不好。”苏皓月叹了口气:“据大夫说,很有可能撑不到夏天了。”
老夫人一向对苏智宠爱有加,所以当苏智听到苏皓月的这句话,不禁一愣,随后大声喊道:“竹洺,进来替我更衣!”
“来了!”门外的竹洺慌不跌闯进来。
“快,给我拿干净衣服来,我要去看看祖母。”
“好!小的这就去!”竹洺见苏智终于肯出门了,高兴得不得了,赶紧跑着去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苏皓月功成身退。
“三妹,”苏智叫住她,犹豫了片刻,真诚地对苏皓月说道:“谢谢你。我这般不上进,你不仅没有放弃我,还日日送来汤饮。你的良苦用心,我都会记住的。”
苏皓月没有说话,只是浅浅一笑,翩然离去了。
当苏智从皇宫回到苏家时,已经是华灯初上。李玲花听闻苏智精神状况好了很多,心中多少安慰了些,所以特意在院子里等他一起用晚膳。
苏智进门,见自己的母亲坐在殿内,面前的桌上摆满了美味珍馐。李玲花神色有些疲倦,似乎是已经等了多时。
“智儿,你回来了。”李玲花看见苏智,努力扬起笑脸:“快坐下吧,饭菜都凉了。”
苏智却丝毫没有为李玲花的一腔慈母之心动容,而是略带嫌恶地扫了一眼桌上的席面,淡淡说道:“都撤下去吧,我吃不下。”
李玲花强撑的笑容在听到苏智这一句冷冰冰的话时,像一面镜子,从嘴角开始慢慢出现了裂痕。
她死死揪住胸口的衣襟,勉强平复下心头的恼怒,问道:“我精心为你准备这一桌的晚膳,你就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
“母亲体恤,儿子十分感激。但是这样奢侈的晚膳,儿子实在消受不起。也请母亲在今后操持家务中时时刻刻记住勤俭节约这四个字,不要再肆意浪费。”
苏智想起今日面圣时陛下隐晦提到那日除夕苏家家宴的铺张,语气中颇为不满,他便猜到定是江禄海在背后告的黑状,说不定还添油加醋了一番。可是说到底,那天的家宴确实过于奢靡,这才让小人抓到了把柄,以致陛下怒上加怒。
所以当苏智看到李玲花仍然毫不检点时,自然心生不悦,言语中也多有顶撞。
果然,李玲花勃然大怒,一把抓起茶杯扔在苏智的脚下:“你这个逆子,眼睛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竟敢这样与我说话?”
要是放在从前,苏智肯定会服软认错,请求李玲花的原谅。可是现在,他只是定定地站着,眸中宛如一潭刺骨的寒泉,不带一丝感情。
“母亲,忠言逆耳。儿子的话虽然多有不敬,却是彻彻底底的肺腑之言。如果您再一意孤行下去,早晚有一天,苏家必然惹来大祸。”
李玲花的胸口因为震怒而猛烈地起伏着,她喘着粗气,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谁谁教你来这样忤逆我的?是不是苏皓月?你现在连我的话也听不进去,只知道跟在她这个小丫头片子屁股后面打转,你还有没有一点出息?!”
苏智听李玲花迁怒于苏皓月,皱着眉说道:“母亲,请您以后不要再对皓月有偏见。她虽说是一介女流之辈,却绝非寻常人。若不是她,我也不会这么快想通,振作起来进宫面圣,向陛下请罪,更不会”
“什么!?你进宫去干什么?!”李玲花尖利着嗓子打断苏智的话:“你去请罪?!那不就是承认你父亲的罪责?!你是不是疯了?”
苏智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母亲解释,只能快刀斩乱麻:“儿子在做什么,儿子心中有数。您放心,我绝不会让父亲永远背负骂名的。至于请罪,只不过是权宜之计。”
“什么权宜之计?你当这是儿戏呢?!你只要向陛下请了罪,你父亲的罪名可就是板上钉钉,再也没有回转的可能了啊!”李玲花神色凄厉,哀哭不止:“你是不是傻了?竟然被苏皓月那丫头三言两语骗得团团转,不信含辛茹苦将你拉扯长大的娘亲,反倒去相信她?她一个置身事外之人,你父亲的蒙冤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她怎么会真心实意地帮助你呢?她让你去跟陛下请罪,就是为了坐实你父亲的罪名,这样一来,将来才好为她那个不争气的父亲多谋得些苏家的家产,你知不知道啊!”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会觉得别人是什么样的人。李玲花心胸狭隘,贪财如命,自然不会把苏皓月往好处想了。
苏智被李玲花闹得太阳穴生疼,他紧锁眉头,冲李玲花行了一个礼,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出了院子。
“智儿!你给我回来!”李玲花扯着喉咙尖叫起来,可苏智充耳不闻,脚下生风,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可恶!”李玲花狠狠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苏皓月这个小蹄子,先是离间我们的母子之情,后是妖言惑众,利用智儿对她的信任教唆智儿犯下大错!真是可恶至极!”
金桂怯生生地劝道:“夫人,您先消消火。二少爷一向孝顺,他不过是一时犯了糊涂,这才惹您伤心了。等他想明白,定会来向您认错的。”
“等他想明白?哼。”李玲花攥紧帕子,恶狠狠说道:“智儿心思单纯,又是直肠子,他会这样顶撞我,还不都是因为相信苏皓月?走着瞧吧,我一定会让苏皓月付出代价的。”
金桂赶紧噤声,不敢再说话了。
“夫人,五小姐来了,说是找二少爷。”门外有人通报。
李玲花正在气头上,压根懒得见她。于是她不耐烦地摆摆手:“跟她说二少爷不在,改日再来。”
话音刚落,却见苏浅颜已经款款走了进来。一看到脸色铁青坐在屋内的李玲花,她赶紧伏身行礼,恭顺地道:“浅颜见过母亲。”
李玲花扫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苏浅颜也没有因为李玲花高傲地态度而流露出半点不满,她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浅颜今日听说,二哥入宫面圣,陛下已经宽恕了苏家的罪责。如今春回大地,雪灾地区的灾情已大大地好转,加上赈灾之事大功告成,皇后娘娘准备不日在宫中开设宴席,邀请在赈灾中有功之臣的子女家眷参加,陛下还特意让二哥同去呢,想必是二哥已经重获盛宠,否极泰来。这可是咱们家的大好事啊,可是浅颜怎么瞧着母亲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呢?”
李玲花一只胳膊撑在桌子上,烦心倦目地思考着什么。当她听到苏浅颜说到皇后在宫中的宴席时,眸光一亮,追问道:“皇后娘娘的宴席?都邀请了咱们家哪些人?”
苏浅颜偏头想了片刻,回答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二哥为赈灾一事出了不少良策,也得到了陛下重用,照那个意思,应该会让二哥带着一二名兄妹入宫赴宴吧。”
“苏睿是大房嫡子,一定会去的。至于智儿他的心思,这么好的机会又怎么会不带上苏皓月呢?”李玲花盘算着,突然把目光投向苏浅颜,诡异地一笑:“浅颜,你想不想去皇宫里参加宴会,长长见识啊?”
第90章 借画
苏浅颜被她笑得浑身发毛,可是一想到入宫便可以见到五殿下,她的心头就如同小鹿乱撞一般,生出了无限的憧憬。
“这浅颜不过一介庶女,身份卑微,哪有资格参加皇后娘娘的宴会啊。”苏浅颜垂下眼帘,无比惆怅地说道。
“你与智儿是兄妹,怎么去不得?”李玲花难得地冲苏浅颜展露了一个笑容:“只要你听我的话,以后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苏浅颜仿佛听不懂李玲花话中的深意,她只是低眉顺眼地说道:“浅颜必不敢忤逆母亲。只要母亲不嫌弃浅颜粗笨,浅颜任凭母亲差遣。”
这一句话说得李玲花十分心满意足,她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羊脂玉镯子,塞到苏浅颜手里:“难得你这样孝顺懂事,这个就赏你了。”
苏浅颜赶紧叩谢道:“浅颜谢母亲赏赐。”
“嗯。”李玲花应了一声,这才想起问她:“你今日来智儿院子,是找他有什么事吗?”
“是。这不入了春,我挂念着二哥冬日里的棉鞋棉袜也该换了。二哥在朝堂上忙于政事,这些细枝末节恐怕是疏忽了,所以我特意做了两套鞋袜,送来给二哥。没成想今日二哥不在,那便放在二哥房中,也是一样的。”苏浅颜从汶清手中接过缝制得十分精致漂亮的鞋袜,轻轻放在桌上。
李玲花摸了摸,这鞋袜都是用最柔软舒适的料子精心缝制的,可见苏浅颜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并不是随意应付。想到这个一直被自己冷落的庶女倒是还有几分贴心,李玲花看她的目光也不免柔和了许多。
“你有心了。”李玲花微微扬了扬下巴,说道:“天晚了,你先回去吧,参加宴会之事由我来安排,你安心等消息。记住,参加娘娘宴会的可都是朝堂重臣的子女,个个都称得上是名门公子和千金,你一定要好好准备,切不可失了咱们苏家的颜面,知道吗?”
“是,浅颜谢母亲指点。”苏浅颜说完这句话,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等她走后,金桂才低声不解地问道:“夫人,您干嘛要让五小姐参加啊?她一向养在深闺,又从没见过什么世面,第一次参加如此隆重的宴会,万一在贵人面前行差踏错,不是给二少爷添麻烦吗?”
“添麻烦?不,你错了,我是要解决一个麻烦。”李玲花幽幽地注视着远方,眸中的恨意愈发浓烈了。
时光荏苒,如同白驹过隙,悄然流逝。不知不觉中,莺飞草长,春回大地。
这一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院子里的鸢尾都开了花,微风拂来,带来阵阵清香。
苏皓月坐在秋千上,含笑看着紫鸢和碧汀在花园里采摘制作胭脂的花瓣,享受着难得的闲逸时光。
“小姐,今年的花儿开的真好,您瞧这花瓣的颜色,又鲜又正,制成胭脂一定美极了。”紫鸢兴冲冲地提着花篮送到苏皓月面前,献宝一般地把刚刚采摘的花瓣拿给苏皓月看:“小姐,奴婢还专门挑了深浅几个颜色,到时候分别为您制几款不同的胭脂。”
“好,留一盒颜色淡雅一点的,给浅汐送去。”
“好呢。”紫鸢笑眯眯地说:“那奴婢再去摘一些来。”
“去吧。”
正在此时,苏浅颜从门外弱柳扶风地走进来,面上还挂着盈盈的笑意:“三姐,你们在做什么好东西要送去给四姐啊?不知道我有没有份儿呢?”
苏皓月看向她,也笑着说:“不过是一盒胭脂罢了,五妹要是喜欢,我自然给你留一盒。”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苏浅颜坐在苏皓月面前,从旁边取过一只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赞叹道:“不然怎么说三姐是咱们苏家最体面的小姐呢,光是瞧三姐这儿的茶,韵味十足,芬芳扑鼻,便知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春日气温回升,艳阳高照,大家都脱下了厚厚的袍子披风,小姐们也穿上了鲜艳的春衫。苏浅颜刚才一伸手,不经意露出了戴在手腕上的玉镯子。
那镯子洁白无瑕,是上等的羊脂玉,只消一眼,苏皓月便断定苏浅颜的这只手镯必然价值不菲。可是就凭她比从前的自己好不到哪去的身家,又是从哪来的这么好的手镯呢?而且从前还从未见她戴过。
苏皓月眼波流转,心中千头万绪,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谦虚道:“瞧五妹说的话,不过是一点茶叶罢了,哪值得你这样夸赞。紫鸢,去将这茶叶包一包,送给五妹妹。”
苏浅颜像是不好意思一般,双颊微红:“三姐这样慷慨,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傻妹妹,客气什么。”苏皓月不以为然地一笑,自顾自地饮起了茶。
“三姐,我还有一事相求。”苏浅颜两只手不安地攥在一起,垂着眸说道:“我近日正在钻研画艺,也摸出了一些门道,只愁手边没有钟意的画作可以临摹。适才想起数月前五殿下赠送给三姐的白谷狩猎图,我倒是对那画印象深刻,十分喜欢。这不,想开口问三姐借狩猎图一观,不出半月,我必将完璧归赵。”
“哦,那画啊”苏皓月想起那幅狩猎图早被即墨寒扔了,又不能实话实说,她只能面露难色地说道:“五妹开口,我本应该奉上。只是楚靖王殿下偶然见了那画,也甚是喜爱,便向我借去临摹,还未归还。王爷对我有恩,我又不好去催,所以今日恐怕是没法借给五妹你了,望五妹不要见怪啊。”
苏浅颜面色一僵,转而赶紧笑着说:“三姐言重了。我也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想借来看看。既然画不在府中,那就算了,等以后再看也是一样的。”
“嗯,三妹如果对画感兴趣,我倒是可以再推荐几幅作品给你拿回去观摩,想必对你的画艺大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