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歇:“嗯。”
君葳默了许久,才颤抖着开口:“我从来不知道……她是爹爹的人。”
林歇低头:“这里是你家,也是他的家,自然都会是他的人。”
君葳突然语气激烈地反驳道:“不是!”
林歇抬头。
君葳像是终于压抑不住:“这里不是他的家,他也从来没把我和弟弟当做过家人。
君葳的身躯连同牙齿都在颤抖:“母亲在时还好,可如今,母亲她……她不在了……姐姐你知道吗,我每次去请安看到那个和母亲一模一样的人我就怕,我好怕……姐姐我怕……”
眼泪溢出眼眶,大颗大颗地滑下脸颊。
林歇听君葳忍不住的抽泣声,起身走过去,将人抱进怀里。
许是把林安宁错认成未央的事情给他们留下的阴影有些大,这对姐弟俩在认人方面有着近乎神经质的敏锐。
也没费什么功夫,就发现了如今在府中的“母亲”是假货。
“不怕。”林歇说:“殿下一定没事的,只要殿下没事,他也不会轻易对你和阿蕤做什么。”
君葳和君蕤也是意识到了身边可能是有人监视着他们的,所以从来不敢再给林歇的信中表达出什么异样来。
等好不容易能借着生辰宴见面了,这才忍不住,把能说的都说了,却想不到,林歇原来早就知道,也是顾忌着他们身在长公主府,才什么都不敢告诉他们。
君葳抬手抱住林歇,哭了许久许久,久到亭子外听着她们说话的竹鸢都没有原先这么专注了,林歇才问君葳:“你们可在府里找过?”
君葳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
他们找过,却也找不到。
也就是说,要么真的长公主不在府中,要么就是她被藏在府里某个君葳君蕤也不知道的地方。
那让木樨去找,找到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林歇正想着,突然发现君葳抓住了她的手,在她手上写到:“母亲若登上皇位,情况真的会比现在要好吗?”
林歇一愣。
君葳手指还在颤抖,却依旧努力清晰地在林歇手心滑下一笔一划——
“母亲管不住爹爹的,还不如让我和弟弟……”
这句还没写完,君葳猛地抓住了林歇的手,像是自己也在为这句话后面的内容感到惶恐和震惊。
离开后院的小花园时,林歇还有些没回过神。
就连看着高傲实则胆小的君葳都有了这样的想法,那远比君葳要胆大的君蕤呢?
虽不似靖国公那般冷血无情,可他们两个,终究是靖国公的孩子。
骨子里流着的就是那个家伙的血,也许只是年幼时候的教育过于温和放纵,成长环境也过于轻松无忌,才导致他们一直以来的碌碌无为,直到如今遭受了诸番刺激,才有了些靖国公的影子。
天生的反骨与叛逆,不甘为人操控,受人驱使与桎梏。
林歇握住了先前被君葳拉着写过字的手心,上面还残留着君葳指尖划过的触感。
完了,很多年前靖国公邀她共谋她都没有答应,此刻居然……有些心动了,还是在君葳君蕤两个都不曾明确表达过意愿的情况下。
真是疯了。
……
宴席过半,林歇便借口身体不适提早离开了长公主府。
回去路上,似乎已经玩够的半夏不见沮丧反而还有些兴致上头,不停与林歇说公主的花园有多好看,花园里有多少闻所未闻的奇珍异草。
林歇听了一会便又困了,木樨接过半夏的话头,自然而然与她说了起来。
直到马车快到侯府,才把已然闭眼睡去的林歇叫醒。
林歇回到榕栖阁,才换了衣服散了头发,就听半夏跑进来,说萧蒹葭来了。
林歇还有些懵,萧蒹葭便已经大步走了进来,问:“怎么回得怎么早?”
林歇只好不去管自己这一身装发是不是显得太过随意,答了句:“有些累了,就回来了。”
萧蒹葭面露担忧:“你这段时日总是困乏,陈大夫可有说什么?”
林歇:“陈大夫只说那药吃了便会这般,过些时日就好了。”
萧蒹葭这才稍微放心,又问了几句才走。
半夏将人送出去,林歇联系今早出门时听半夏说起的那些事,奇怪地问留在屋里的木樨:“婶婶有些奇怪。”
对她太好了。
之前虽然也没表现的多讨厌她,但这几日也好得有些过头了点。
木樨操着一口女子的声音:“统领多虑了,我偷偷观察过的,她对你妹妹也是这样,甚至在之前,没她或者北宁侯带着,你妹妹是不会去参加任何宴席的,那才叫护上天去。也是今年才开始放了手,不过等人回来了,必会问上一问,确定没在外头被人欺负才放心。”
林歇:“可我不是安宁,出现变化的也就只有婶婶,你们真的没做什么,没说什么吧?”
木樨撇嘴:“我们能做什么,萧将军她本就是个直肠子,想对谁好却只能憋着,不憋坏才怪呢。等憋坏了,自然也就无所顾忌了。”
“姑且信你这一回。”林歇又问:“长公主府那边如何?”
木樨:“什么都找不到。”
果然。
林歇低头,用拇指揉搓另一只手的掌心,突然的,她抬头对木樨说:“叫六七、六九去找君葳君蕤两个,把我们三年前今上登基后弃用的那套暗码教给他们。”
木樨愣住:“教给他们?”
林歇:“嗯。”
他们之间,总得有能够联系的方式。
四月,镇远军班师回朝。
将帅骑马入城那日,林歇没去,在自己屋里睡得昏天暗地。
宫中举办的接风宴后,又有人邀请夏衍,夏衍只说自己还在孝期,婉拒邀请,旁人也不好勉强。
好不容易从宫中出来,夏衍先是快马出城,去祭拜了自己的父亲,待到天色不早,才回到府中。
夏衍回府后先去见了自己的母亲。
将军夫人的模样和夏衍出征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虽是有六个孩子的母亲,若大儿子还在,她还有可能早就是当祖母的人了,可毕竟出身尊贵保养得当,她向来就是年轻貌美的模样,直到如今,她的脸上才终于显现出了老态。
但这已经比夏衍想象的好太多了,母亲虽然深受打击看着老了许多,但人还在,如今的精气神也还算可以。
他在离开前甚至做过最坏的打算,所以如今这般,他已经很是满足。
将军夫人似乎也是看开了,话语腔调虽然还是以往的模样,可却没有曾经那么锐利,与夏衍也吵不起来了,只和他说了如今家里是夏媛媛管家,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别往她这里送,还说……
“你如今要守孝三年,却也不好耽误人家姑娘。你不在那会儿,家里也是多亏了她帮忙,你若装死不出声,故意拖着婚期那便是恩将仇报,无论如何都要去问问她。她不愿等,那也是理所应当的,若她愿意,你就给我老实些,别仗着翅膀硬了就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着法子要把人娶过门的。”
夏衍安静听着,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随口顶嘴了:“儿子会记得的。”
“老五呢?可来了消息?”将军夫人问的是那个一心从商,被夏衍找了商队送出去的五弟。
夏衍:“给他传信之后,他便去了南夏。”
将军夫人:“他干什么了?”
夏衍:“他带着商队潜入南夏皇都,高价倒卖各种从阴楚弄来的稀罕物件,又用这笔钱财将此事散布到阴楚,使得阴楚商人纷纷冒着路途遥远会有巨大损失的风险,带着大批货物去了阴楚倒卖取财,那些皇室贵族要享乐,自然就要钱,要用钱,自然就需要开源节流,南夏最初是增收赋税,后来起了民怨,又开始克扣军饷。”
说到这里,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如今他还在南夏,一时半会回不来。”
将军夫人闭上眼:“随他去吧,你们也都长大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夏衍:“母亲。”
将军夫人:“嗯?”
夏衍:“三年孝期后,媛媛年纪也大了,怕是不好找婆家,还有夏夙,她那性子,想找个托付终身的,想也知道不容易。母亲,我没那功夫管她们,未央也没有,还是你来吧。”
将军夫人定定地看着夏衍,半响才道:“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
夏衍:“劳烦母亲多操心了。”
从主院出来,夏衍又去看了夏媛媛。
有陈晋的诊治,夏媛媛又打从心底振作了起来,如今状态真的比以往好了许多。
夏衍来时,夏媛媛正在院里听管事婆子回话,原本温和如水的姑娘,行事起来竟有了几分她母亲那般杀伐果决的影子。
只是看到夏衍,夏媛媛又变回了那个温温柔柔的妹妹。
待下人散去后,她还和夏衍抱怨,说自己接手管事后夏夙立马就罢工了,没过几天夏席也不干了,现在整个家都是她再管,虽然管得过来,但是很累。
夏衍:“可你看起来精神不少。”
夏媛媛也不反驳,她翻翻手边的账册:“嗯,忙起来,心会安定许多。”
说完又笑:“三哥回来,就更加放心了。”
随后夏衍又去看了夏夙。
夏夙还是老样子,折腾她屋子里那堆机关,不同的是那些机关不再是温和无害的匣子锁扣,而是充满了杀伤力的箭弩或等比缩小的攻城器械。
夏衍一看便知这些东西能拿来做什么,只是夏夙终究是闺阁女子,不曾接触过战场军队,做出来的东西多少还是差些实用性,于是他便给了夏夙一枚令牌,方便她随时能去军营之中。
夏衍最后才去看了夏席。
他也是在宫中面圣时才知道,自己六弟许多诗词都在家中管理不严的情况下被人给传了出去。
那些诗词有老六曾经写下的,也有在父亲离世时写下的,无一不感人肺腑,真情流露。
一时间,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年郎的才子名声,竟越过了许多风流名士。
且因守孝闭门不出,他的形象也就变得越发神秘起来。
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他不是不出门,而是只去史老太傅府上,研究学问专心备考,只等着出了孝期就下场,好能更早步入朝堂,为兄长分忧。
挫折能使人消沉,却也能使人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