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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上忘了药,萧瑜舒了一口气,可又有些后悔。
    刚想收回右手,却突然被人握住。
    那只手炽热,胆怯,却又坚定。
    梁瑾缓缓睁开双眼,四目相对。
    萧瑜不自觉屏息了一瞬。
    他在她淡漠的注视下,慢慢把她的手拉到唇边,侧过头,轻轻的碰了一下。
    他许久滴水未进,嘴唇干涸,没有柔软,萧瑜只觉得手上被毛拉拉的纸边划了一下,条件反射一缩。
    可他没有放手。
    她没什么表情,垂眸沉默了片刻,忽而俯身,似笑非笑在他耳边道:
    “怎么,身上的伤也想让我来抹药?”
    梁瑾呼吸一乱,还没等反应,就被萧瑜抽回了手。
    “你记得一天三遍的上着药,忌着口,且养着,总会好的。”
    萧瑜坐直身子,随意掸了掸肩上的灰尘,问道:“这回愿意吃东西了吧?想吃什么,叫小六子给你现做。”
    梁瑾顿了一下,只说:“豌豆黄。”
    萧瑜失笑:“那点出息!算了,我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她起身要走,梁瑾忽然道:“二小姐。”
    “怎么?”
    “庆祥班......现在如何了?”
    萧瑜回过头,见他又将脸转向内里,看不见表情。
    “你前脚抹了脖子被带下去,班主后脚就撞了柱子,庆祥班已经散了,其余众人都各谋生路去了。”
    梁瑾沉默不语。
    萧瑜宽慰他:“你暂时不能出去登台,不过不要紧,风水轮流转,谁知这孙家什么时候倒台,如今先把身子养好了重要。我先走了。”
    她起身出门,忽听身后又唤道:“二小姐。”
    又有什么事?
    她停住脚步,却没回身,只听梁瑾道:
    “我有句话,无论你信不信。”
    “什么?”
    “旁人学戏,也许是为了混口饭吃,我学戏,是为了二小姐你。”
    人生在世,就活着个念想,她就是他的执念,他的妄想,他的求而不得,他的辗转反侧。
    到如今,整整十二年了。
    萧瑜在原地顿了片刻,终究是出门而去。
    “你好好养伤。”
    第20章
    萧瑜回府时,大管家已恭候许久了,他敷衍的恭敬中透漏着倨傲:
    “老爷请二小姐过去。”
    这倒是稀奇了,她有好些日子没见过萧老太爷了,虽然她知道他连日里都在府衙忙着曹大帅的国会选举,也知道老太爷昨晚吃了两碗八宝粥,很有闲情的去了九姨太那里,但从小到大,萧老太爷主动要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次次都不是好事。
    因着萧子显是他最得意的小儿子,所以他对萧瑜爱屋及乌,因着康雅惠抛夫弃子丢了萧家的脸面,所以他对萧瑜恨屋及乌,总之眼不见为净。
    萧瑜刚一进厅堂,一物就扔了过来,砸在了她脚下,发出清脆声响。
    她低头一看,是一羊脂白玉的圆玉佩,瞧着有些眼熟,细一想,原来这是当年她和霍锦宁的订婚信物,本是一对儿,上面雕的是龙凤呈祥。这上面雕的是龙,可惜已经碎成了两半。
    她的是凤,很多年前被她埋在了沈月娘的坟前。
    就在他们在病榻前立誓,为遵循沈月娘的遗愿和保全她名节,永远不将他二人是兄妹的事实说出去之后。
    她俯身捡起来,放在手里端详了片刻,有些可惜。
    抬头笑道:“祖父今天哪儿气不顺了,拿这死物撒气?”
    厅堂里上首正坐的是萧老太爷萧如山,年过花甲,两朝重臣,他穿着旧式的宝蓝色长袍马褂,戴着嵌着夜明珠的瓜皮帽,半白长须,手住拐杖,活生生的大家族长,不怒自威。
    萧瑜每次见他这么端坐在萧家死气沉沉的大宅子里,总觉得在他心里这大清还没亡,外头还是皇帝一家天下。
    旁边坐着萧老太爷手捻佛珠的续弦夫人,并大伯大婶夫妻俩,擎等着给她三堂会审。
    萧如山见她还笑得不疼不痒,简直气上加气,他重重顿了一下手中的拐杖,厉声道: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瞅一瞅!这是你和霍二少爷的文定信物,霍家刚刚来人把它送了回来,他们退亲了!”
    这倒是萧瑜意料之外,她扬了扬眉:“理由?”
    萧如山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倒是老夫人叹了口气,开口道:
    “霍家的人说,霍二少去苏州考察工厂,被人行刺,如今生死未卜。”
    哟,这四个字可算是来了。
    大婶却不轻不重的笑了下,接话道:“好个生死未卜,人远在上海,谁知道怎么回事?保不齐只是找个好看的借口罢了。这从外头留学回来的公子哥,退亲是常事,谁想到都巴巴的跟了去还是不成,刚一回来就被人扔了。诶,谁叫咱家门不幸,出了个穿裤子上青楼的大小姐,搁谁家愿意要啊!”
    大伯皱了皱眉,“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丢人。”
    “我说说怎么了?早丢的人早都丢尽了,她现在残花败柳的没人要,萧家......”
    “够了!”
    萧如山冷冷看了她一眼,大婶讪讪的噤声,而后斜眼剜了萧瑜一下。
    萧瑜对她的话充耳未闻,不以为意。
    严格说来,她与大婶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她是长房长媳,她一个五房小姐,怎么算都碍不到她的事。
    然而人总有排除异己之心,一群人死气沉沉活在一个院子里,等着老死烂死,偏生你想飞出去,那你就是异类,她们恨你恨得牙根直痒痒,恨不得把你拽下来,拔了翅膀,砍了腿,老老实实和她们一起烂死在这里。
    萧如山恨恨道:“当初我纵着你,放着你,是霍家看得起你,是霍二少给你求情,没想到就纵成了你今天无法无天的德行!现在这门亲事黄了,你说你拿什么脸面对我萧家列祖列宗!”
    瞧见没?她一活二十一年,在这个萧府,唯一的价值就是和霍锦宁的婚约。
    “那就等我真见着萧家列祖列宗那天再说吧。”
    反正您比我先。
    “你——”
    萧如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身边小丫鬟赶紧伸手替他摩挲的后背:“老爷,您慢着点!”
    大婶适时道:“老爷,您也别急,霍老爷在世时毕竟是跟您亲口定下的婚约,如今说退就退,也不是那回事,霍家经商,诚信为本,这个声誉他丢不起。现今他们许是只对咱们这位二小姐不满意,那么换一个婚约对象不就成了吗?”
    老夫人此时明白了大婶的意思,也劝萧如山道:“儿媳说得不错,眼下咱家里没出阁的姑娘,琼儿年纪合适些,不如再和霍家商议商议?”
    大伯倒还算想得周全,迟疑道:“万一那霍二少真的是遭遇了不测该如何?”
    大婶瞪了他一眼:“人家退婚的借口,你还真信了?”
    萧如山皱眉捻须,沉吟不语。
    萧瑜忽而轻笑了一声:“今天退亲这事儿,我知道了,龙凤玉佩,我拿回去了,至于想换谁,或是想替谁,你们随意。”
    说罢她扬了扬手,就要转身出门。
    萧如山气得差点把拐杖摔碎:“混账东西,你去哪儿去?”
    “想必这几日祖父看见我就烦心,为尽孝道,我还是搬出去住为好。您放心,霍锦宁要是活着,他非我不娶,要是死了,我给他陪葬,不连累您愧对列祖列宗。”
    ......
    是夜,霍公馆里闯进了一位不速之客。
    “三爷您留步,老爷已经睡下了!”
    “滚开!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
    霍成宏双目赤红,神色激动,不顾下人的阻拦,站在客厅里喊道:
    “霍成宣,你给我出来!”
    “老三,大半夜的,怎么跑到我这里来闹事?”
    霍成宏猛然回头,只见霍成宣身着睡袍,施施然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似笑非笑:
    “听闻你最近为工厂之事忙得焦头烂额,我瞧你倒是精神百倍嘛。”
    霍成宏冷笑:“大哥,好手段,好计谋啊!”
    “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个叫汤普森的美国人难道不是你找来的纺织专家?他叫我们花重金买的机械统统不能运作!隆海资不抵债,你是要将我逼上绝路!”
    “汤普森?谁说他是纺织专家了,不过是锦宁昔日同窗,来中国江南一游罢了。况且老三你怎么会走上绝路?我听说可是有大把的买家等着收购隆海呢。”
    霍成宏从他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缩,恨声道:“藤野老板也是你的人?”
    虽然隆海是霍家的金字招牌,但如今市场不景气,连年亏损,他可不会留着隆海拖垮自己。近日里他已接洽过不少有意的买家,其中最有诚意的便是日本的藤野老板,开出的条件十分优厚,双方已在洽谈之中。
    这些秘密的操作被人知晓,唯一的解释便只有始作俑者放出的□□了。
    可霍成宣却只慢悠悠道:“我不认识什么藤野树野,老三,你自己想把父亲的心血卖给日本人,可别以为我也如此不肖。”
    霍成宏怒极反笑:“大哥真是了不得,不惜牺牲自己独子来挡枪,声东击西,也要谋夺兄弟的家产,如此不择手段,我看百年之后,谁于你送终!”
    “那也比不上三弟对亲侄儿下手来的狠毒啊,况且,谁说我无人送终了?”
    话音落下,只见霍锦宁从偏厅中不慌不忙的走的出来,将端着的一壶咖啡放在了霍成宣身前的茶几上,抬眸对霍成宏轻轻一笑:
    “抱歉,三叔,你那一刀,没要了侄儿的性命。”
    方此时,霍成宏终于明了,这一切都不过是父子俩个的一场请君入瓮的局。什么父子不和,什么不让霍锦宁插手家业,不过都是做给他看的好戏,诱得他主动出击,自乱阵脚,被人寻到了破绽,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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