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远微微蹙眉。
易白国师的身份虽然没在南凉曝光,不过该知道的那几位都知道了,譬如康景帝之列,但这毕竟是北燕的陈年往事,康景帝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没挑破。
虽则如此,阿白对于道法修行的至高境界还是传了出去,颇得灵云观化尘仙长的青睐,结了忘年交,偶尔会请他上山喝茶,这次却直接请他去论法,这要是激发了阿白永远留在道观的心思,那可怎么得了?
“阿白。”陆修远紧张地看着他,“我不反对你对于道法境界的追求,也不反对你去给他们讲法,我只希望,你一定要记得回家,不要在外面待得太久,否则家人会担心你的。”
易白又如何听不出陆修远的话外之音,点了点头,“兄长安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陆修远心中默默叹口气。
易白又道:“我一人去就行了,兄长不必安排人跟随,灵云观我也去过几回,不会有事的。”
陆修远点点头,“好。”
——
在宽大的海棠状贵妃池里美美的沐浴了一番,曼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直接入宫去见康景帝。
赫连缙是在金殿接见的曼殊,可见他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女帝有多重视。
不过,明面上打着两国邦交的幌子说着客套话,实则女帝是因为太上皇而来。
而这件事,早在曼殊来京城之前,赫连缙就得到消息了。
因此一接见完女帝散了百官,赫连缙就迫不及待将女帝请去御花园里坐,屏退左右后紧张地问:“我母后到底如何了?”
曼殊挑眉,“放心,母女平安。”
赫连缙大松一口气,面上露出感激之色,“这次的事,朕该好好谢谢女皇。”
——陆修远猜错了,曼殊此来南凉并非为了数年前他答应过的人情,其实曼殊早就忘了那个承诺,她本是男儿心性不拘小节,陆修远一直把她当成南凉女儿对待才会认为她十有八九是为了“讨人情”而来。
在曼殊眼里,不过就是顺道救了条人命而已,压根不值一提,她救过的人不计其数,杀过的人血能流成河。
而她之所以千里迢迢来南凉这么远的地方,是因为太上皇老来得女,在带着骆岚游山玩水的途中让骆岚有了身孕,也同陆修远当年一样险些遇到海难,幸得麒麟国的人出手相救,骆岚顺利在麒麟国诞下了女儿,按照现状,太上皇断然是不可能带着骆岚母女回来给封号什么的,毕竟骆岚在南凉百姓眼中就是个“死人”,既然没法回来,骆岚索性打算就一直待在麒麟国。
那么问题来了——太上皇也要留在麒麟国。
收容那样一对情深不倦的亡命鸳鸯,女帝倒是没什么意见,关键是南凉这边如何给个交代?
介于太上皇要留下照顾娇妻坐月子,曼殊便只好带上信物替他走一趟,把这件事的细节告诉赫连缙,然后让赫连缙拿个主意。
“女皇的意思是说,我父皇母后都要一直留在麒麟国不回来了?”他那小妹长什么样,可连见都还没见着呢!他父皇这次是不是有点任性过头了?好歹自个回来一趟吧,他这个做儿子的还能将他们夫妻拴在裤腰带上不让走?
“正是。”曼殊点点头,“所以太上皇的意思是请朕来告知凉皇一声。”
赫连缙眉毛抽搐两下,“我父皇自己不回来,倒是让人给带了句话就完事儿了,他走得潇洒,往后这边的文武大臣问起来,朕可如何交代啊?”难道告诉他们,太上皇堕落了,大老远跑到一个以女为尊的国家扎根不想回来?像什么话。
曼殊只是个传信的,对于赫连缙什么反应,她一点也不在乎,太上皇夫妇待得了就待,待不了就回来,有什么大不了的,男人就是啰嗦!
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管,曼殊道:“听闻凉皇骑术不错,明日去城外比试一圈儿如何?”
曼殊可是赫连氏一族的大恩人,赫连缙感激都来不及,这么小个要求,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就直接点了头。
于是第二日,赫连缙换上了骑装到城外与曼殊汇合。
曼殊也换了一身更束腰修身便于骑射的服饰,额心的三瓣梅花钿换成了麒麟花钿,她来了多时,半躺在官道旁的大柳树枝丫上,曲着一条腿,手中执一把银壶,银壶里是镜花水居最好的美酒,用杯子这种文雅的事她不喜欢,直接将银壶抬起来,壶嘴朝下往嘴巴里倒,换在别的女子身上是粗俗不堪入目的动作,她做起来却行云流水毫无违和感,那一身明艳干练的红掩映在翠绿的柳叶间,再配上半点不拘束的动作,端的是胸襟洒落,放达不羁。
赫连缙站在端坐于马背,抬头望着柳树上的人,愣神过后淡笑,“女皇来得可真够早的。”
曼殊闻言,手腕微动将已经空了的银壶往后随意一扔,右手拇指和食指放至嘴边,对着远在那边吃草的马儿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马儿很快就小跑过来,曼殊勾勾唇,一个空翻跃下来,准确无误地落在马背上,对着赫连缙挑眉道,“走吧!”
赫连缙汗颜,他很想问一句是否在麒麟国,所有女子都是这样的。
虽然女皇的行为在他看来并不违和,可就是因为不违和,甚至是太过闪耀,所以将他这位男权皇帝比下去不少。
赫连缙甚至觉得,倘若此时此刻有女子在旁边,她们的目光一定会被曼殊全部吸引过去并且被她撩得神魂颠倒,而自己,将会是被彻底忽略的那一个。
真不明白顶着这么巨大的压力,他父皇是怎么在麒麟国待得下去的,唉,色令智昏啊!
两人暂时并驾齐驱,赫连缙把箭筒递给她。
曼殊接过,道了声谢,背在背上,又接了弓放在手中掂量,嗯,很轻,起码比起她常用的那把陨铁镀金弓来,差远了,应该是凉皇考虑到她这“弱女子”臂力不足而特意挑的。
原本昨天在皇宫御花园的时候,按照赫连缙的意思,就算不带皇家护卫也该让隐卫跟着来护驾的,毕竟是两国皇帝,不管哪一方出了意外都不好交代,结果曼殊直接来了一句,“护卫隐卫我看都不必了,碍事儿,你若是害怕,出了事儿只管躲在我身后,我保护你。”
曼殊敢对天发誓,她压根没有看不起凉皇的意思,而是十九年的女尊理念深入骨髓,打心眼里认为保护男人是她身为女人乃至女皇应尽的职责。
然后,赫连缙直接黑了脸。
不过,也只是黑了那一下脸,再没有其他过激反应,否则曼殊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哎哎哎,习惯了女尊,突然到个女子娇软无用动不动就需要人保护的国家,怎么那么想指天骂娘呢?
深吸一口气,曼殊拉回思绪,把袖口束好以后,对着赫连缙道:“开始吧!”
一声令下,两人开始在官道上飞驰,之后遇到岔路,改走凹凸不平的小道。
刚好,够两匹马通过,不过这小道一点都不好走,小石子特别多,十分考验驭马技术。
曼殊是马背上长大的人,骑马上山下河跨栏飞火的事儿没少干,对她而言,半点压力都没有,赫连缙就不同了,纵使上过战场,他也是属于主帅级别的,就算骑马,下属也是哪儿平让他走哪儿,就算走过这样颠簸的小道,那也是极少数了,因此很快就落了下乘,被曼殊远远甩在身后。
等他好不容易追上去的时候,发现曼殊早就停了下来,手上的皮鞭漫不经心地悠悠甩着,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岔路口,一副悠然看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