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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熙握紧了拳头,“太子若是执意鲁莽行事,只会增加失败的成数。”
    “大胆!冯熙,本宫已纵容你多次,你与你那婆娘倒是伉俪情深,巴不得为她而毁掉本宫的江山大业?也毁掉你自己,你冯家一族老小?”
    冯熙低头跪地:“微臣不敢。”
    赵煦长舒一口气:“那便是了。诸位各自按照今日的计划行事,谁要再多言,一律退出去斩了。天命已勘定,事必成,事成后,本宫将要大作三天法事以安天下!”
    冯熙低眉,这太子如此鲁莽,虽则他亦想加快,但宗姬性命太子也不顾,赵顽顽也身陷险境,只因为一个黄道吉日,又和当今官家有何区别。
    不过一丘之貉罢了。
    赵顽顽……冯熙嘴角微咧,以他所掌握,她应当无事。若是一朝冲入宫禁,他亦有把握立即将她解救。可是宗姬,并非被藏在宫内,太子当真放弃了自己的女儿,若是成事成功,那韫王岂会饶她……
    已被自己父亲放弃者,又有谁能再救。
    ☆、对食
    刘仙鹤坐在掖庭内侍省屋子里头, 抱着个暖手炉在腿上, 坐那里翘着二郎腿剥桔子吃。小内侍过来回话,“刘勾当,给崇德帝姬送的饭都送完了, 她吵着嚷着要见您。”
    刘仙鹤将皮子扔他脸上:“瞎叫啥, 什么崇德帝姬,那是庶人,褫夺封号的。”
    “可昨天不是……”
    “昨天那是逗她玩,她刚回来, 给个见面礼。”
    “那叫什么?崇德帝姬是唤个什么,小的不省得。但就算叫名字,带着国姓, 叫出来给人听见也不好吧。”
    “这……你随便叫不成?不知道就叫十四皇女,不高兴就叫倔驴蹄子,咱记得以前那些老东西,尽叫她倔驴蹄子。”
    “小的不敢。那她唤您过去, 您还过去吗?”
    刘仙鹤当然要过去了, 他惦记着珠子呢。此事还不能告了别人。
    其时正当夜里,刘仙鹤本来手里拿着个灯笼, 走进冷宫里头突然就给熄了。他身上摸了摸,没摸到天天装着的火折子。于是一边往里走,一边念叨着放哪儿了。进了院门回身扣上,心想这对她崇德帝姬也是够可以的,给了她一独门独院地住着, 可是旁的冷宫嫔御们没有的。自然,毕竟是官家的骨血,韫王和韵德这几个皇子皇女又特别关照,待遇肯定不同。
    门栓在外锁上了,小内侍送完了饭就锁了门,将崇德关在里面。刘仙鹤从兜里摸出钥匙,黑灯瞎火握住锁找了半天孔没找着,突然有个人从后面给他伸过来个火折子,“需得用这个吧?”
    刘仙鹤道,“送的正是时候。”
    正要擦火,刘仙鹤一愣,方才那说话声音显是个女的,他往回扭头,什么人也没看见,在看自己手里,真的抓着火折子,转念一想刚才莫不是听错了,是自己在身上摸这东西,然后自言自语了?
    转念想着擦着了火,把灯笼里的油灯点上,开了锁进去。
    这一进去,突然后边门就被关上了,关门的时候风大,吹得他吓了一跳,转过去头又转回来,灯笼也又给灭了。
    这有点吓人,他在里头唤:“十四皇女?”
    没人答应。“帝姬?”
    “你刚刚不是喊倔驴蹄子?”
    一听见声音,他立即伸手去抓,没抓到。慌忙中点开灯笼,看见一宫装女子背着坐在座上,头发散着,道:“什么风把刘勾当吹到蕊珠阁来了?”
    这声音?刘仙鹤冷不丁叫出来,“崔妃?……这,崇德帝姬,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内侍省待了这么多年还怕这个?”这人惧怕是源自内心的,嘴上说不怕,手里还是将那灯笼要来晃去在身前当武器。但好歹是亮着的,他心里就有底。
    “蕊珠阁从里到外都是鬼,这还用装么,刘勾当,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说不是鬼,可那背朝他的人站了起来,脚也没动,身体推着那凳子飘了过来。是飘!
    刘仙鹤往后靠在门边上,想往外走,一推门,听见外面竟然插了锁,推也推不开,那声音渐渐靠近:“是我给你开的门呀刘勾当。”
    那背面人的头徐徐转动,咯啦啦能听见骨骼声,忽地头发飞起,面貌果然是崔妃!
    “你你你找错人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这是官家下的旨意御前内监送过来的毒酒,一杯酒下肚你肠穿肚烂,我看见你七窍流血才知道啊!”
    “我儿子呢,是不是明节皇后做的?”
    “小的……小的哪知那许多!”
    “内侍省的老人就剩下你,你能不知道?”
    “明节皇后不也给官家弄死了?她就是被官家逼着害死汉王小殿下,你跑去闹了几次,让她害上了心悸病,她这么一死,官家自然怨恨你,非得杀了你了!”
    “那我的女儿,明明官家要她出宫许配人家,怎么却被关在掖庭打骂成疯?”
    “官家哪里要将崇德帝姬许配人家了,官家本留着她就说的是要用她作个法事,是韵德帝姬又气不过明节皇后之死,要来整治撒气,说的个谎话骗崇德帝姬,说有人娶她她就能走,结果崇德帝姬信了她的话,百般求个男人却不得,甘愿和小的对食……”
    崔妃的鬼魅半天没说话,过了半晌,“跟你对食?”
    “都是韵德帝姬说的,她看我老盯着崇德帝姬看,她说能帮我,我一时心痒……”
    “那你们对食了么?”
    “崇德帝姬那力气大得惊人,小人糙皮烂骨,他打不过啊……头破血流了,没对成……
    “官家要知道你和他的女儿对食,你知道你什么下场么?”
    “小的那时……色迷心窍,心想着正是官家的女儿,这才更……崔妃娘娘,小的真的什么也没干,小的就是个卒子,卒子听人命令,身不由己啊……”
    “你说的对。”赵顽顽这时候撩起头发,自己挽了个发髻,脱掉外穿的白色单衣,把灯笼也点起来。赵顽顽在掖庭那么久,又跟徐柳灵当了好几次的道士,装鬼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若不然,她不会死前撞到官家跟前去。她这开锁的本事,也是少时会的,但凡只要看得她不紧,她就能像猴子一样溜出去,尤其前几天在火场还跟徐柳灵学了一招从外锁门的办法。
    她越在冷宫里待着,就发掘出以前的天赋来,她天生就能把这些人吓趴下。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好些东西想不起来,刚才一听,浑身一愣,险些以为自己真的跟这刘仙鹤给对食了,惊出一身冷汗。
    刘仙鹤看竟然是她,登时的怒目而视,赵顽顽说,“你不怕我再把你打个头破血流?”
    刘仙鹤想起过去,横道,“我这回大声地一叫,将人叫过来!”
    “你怎么这么蠢笨,上次你怎么没叫,还不是怕别人知道你要对食的事吗,这回你叫人来了,我说你要强迫我,他们会怎么着?”
    她说的还真是,这对食的事是他秘密,可那时候崇德帝姬已经半疯了,后来又很快被送走,因此无人知道,现在她清醒着,内侍省有的是收钱听命的人,万一给他说出去了,哪一方都得拿他好看。
    赵顽顽没等她反应,就伸出手来,明晃晃的在昏黄等下闪着光,耀着他的眼睛。
    “刘公公,呵,现在你拿我的珠子,也算是你的功德。看你做的那些事,倒不如我想的那么伤天害理。还险些和我对过食……算你跟我缘分匪浅,我倒是想请你帮我一把,如果办成了事,所有北珠都给你。”
    那刘仙鹤仍然发怒,但是看见珠子这人立马就不一样了,脸上的苍白都变成了嬉笑,好像刚才吓唬他跟没发生过似的。“这真的都给我?”
    “我还能许你别的呢。你知道现在道天大一先生被捉的事么?”
    “知道。”
    “就是他在官家面前要拿我做法事,但现在他被捉了,官家又宠信了徐侍宸,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我要起势了,这才是我回来的原因,也是他们不让你甩我脸子的原因。”
    倔驴蹄子……要起势?刘仙鹤可不相信。但宫里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他也见过不少啊。妃子们今天好明天差的,就比如现在关在小云寺的废太后,那也是几起几落……
    “你不信也没关系,这几日徐侍宸进宫时,你去听听,若听得和我有关的,便能给你出出主意。另外,刘勾当做了这么多年,被他们指使的做了不少让你害怕的事吧,若不然刚才能吓成这样?那现在……就是个供奉官?从八品?”
    刘仙鹤一听,翘了翘眉头。他在宫里,早就是个靶子,什么下毒、打人,都是让他来,上头的那些人根本查不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坏事都担在他身上,他早就提心吊胆了。
    “若是我起势之后,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出外建府,看在刘勾当对我的好上,我必给刘勾当做我府上都知,良田千顷,给你封荫子嗣,还能远离这内侍省里头的倾轧。”她坐回殿里头那凳子上,“你想想吧,这是独一份的。”
    “这等于说,帝姬回来一趟,是给我送福祉的?”
    赵顽顽笑一笑,“谁叫我以前还答应跟你做对食呢。我能答应你,没答应旁人,我这回回来,没给别人好处,独独给了你,这就很说明我的心意了。但你也得想想,如果我起势了,你却没跟上,你的事传出去……这命途就……”
    这是又给他甜枣又要打他巴掌,他这命都牵在她手里了?可是这就要冒险帮她,万一她没起势,自己可要她个好歹,或许这次真得逼着她对食了不可。似乎看上去,他也没什么坏处。
    “那帝姬要我怎么帮?”
    赵顽顽在空中闻了闻,“你刚吃了桔子?拿一袋来给我。我的饭食,要同帝姬份量,这屋内不够暖,给我添置暖炉。”
    刘仙鹤一听乐了,就让他干这,可不叫冒险呀,急忙就奴仆样躬身下来,“这些都不是难事,立即给帝姬备上。”
    赵顽顽点点头,“嗯,甚好。过两日是官家的万寿节了吧,我要给官家送个礼物,你替我送上去吧。”
    刘仙鹤仔细一想,“是要送个什么物件儿?”
    ☆、礼物
    “不过是勾起官家思念的东西。”
    赵顽顽轻描淡写, 刘仙鹤心里顿觉害怕, 眼皮直跳,“这……怕是万一官家思念至极了,心绪不稳, 小的怕这颗向上人头……帝姬还是饶了小的吧, 小的可以给帝姬多备些瓜果酒食,若要往御前去递东西,只打点就得几颗颗珠子,且那御前的勾当还要打开来查看, 怕东西还没呈上到官家面前,小的命已经交代了。”
    赵顽顽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你就怕成这样了。”
    “您可是官家的心头肉, 但凡能想起您的东西,那都是能要小的命的。”
    赵顽顽笑:“这个不难。你只要在徐侍宸入宫时交给他,与他说是我想给官家看的,他必不会问你。你给了他便走, 即便官家责备下来, 他也不认得你。”
    刘仙鹤:“这倒是妙了……”
    这崇德帝姬清醒的时候,竟精明得可怕。
    想见当时她仍是帝姬之时, 尚未疯傻,只是随她母亲崔妃入了冷宫而已。崔妃念叨官家与她那夭折的儿子,崇德帝姬就半夜爬墙,顺着房顶跑去官家寝殿,做出那样惊天动地的举动——
    刘仙鹤冷不丁回忆起起原先的老人儿们所说, 崇德帝姬在官家临幸新封的红霞披时,突然窜在他床边上,让官家看在她是他的十四女的份儿上,饶恕她娘,还硬要官家答应查她弟弟的死因,当场将官家吓得不轻,据说那事之后,官家许久都没再临幸任何人,而那红霞披,承欢第一日后就坐了冷板凳,坐穿了也没再见过官家。
    老内侍们都说,官家当着那红霞披萎了后,一年都没再能起来,让太医和道天大一先生谢素给他调养了整整一年,吃了不少拔苗助长的坏东西,身体彻底垮了。
    官家也因此将崇德帝姬贬为庶人,让人硬把她拉在掖庭刑房里毒打,让她皮肉一直长不好,又断断续续烧了几个月,这就渐渐精神不大对劲了。
    再想想现在,这清醒时分一字一句的布置,看上去运筹帷幄,脸上也没半分害怕,可说是奇事,倒不能让他相信是同一个人,若不是她吓唬人时那凶恶眼神,和他要强/暴她时一模一样,他还真觉得这是假冒的了。
    不过,是不是假冒,又有什么重要的?若所有人都说是真的,那不就是真的了?真真假假都看这背后的势力如何精心准备了。
    他虽然久居内侍省,足不出掖庭,每日看的都是些肮脏东西,可也知道这大势,原先道天大一先生谢素,给官家吃了太多他练就的丹丸,让官家头疼越来越重,这徐侍宸呢,符水给官家吃下,倒反而抑制了不少,再加上前几日谢素要做法事彻底给官家根治病症,却弄巧成拙走了水,还揭出丑闻来,是绝然没有转圜余地了。
    那徐道士是太子举荐的神人,若是能帮衬崇德帝姬,可见崇德帝姬背后的靠山即是太子。眼下是太子近来更得朝臣们支持,韫王为众矢之的,他大有可能是真的跟对明主了。
    万寿节是官家的寿辰,宫里早数月前便为此操持忙碌。太常寺卿李昂更是入宫频繁,为万寿节在宫内一应酒祭、仪式,宰杀牛羊牲畜等事无巨细地奏报,禁军与宫门亦更严正以待,皇城外御营排布。官家在太子的鼓动下,叫外驻的武将文臣入京祝寿,共庆他的大寿,在他们到来之后,外城便禁绝了出入往来。
    这当口,徐柳灵入宫的频率就更高了。官家要让自己在万寿节这日精神矍铄不显老迈,撑得住这接下来的大典和酒池肉林,因此得先服食仙丹。徐柳灵将汇了麻痹和振奋药材的仙丹奉上,另其一日之间如少年一般,还在御花园里邀同众妃观赏他骑射。
    刘仙鹤果然打听到,徐柳灵斗胆重提了崇德帝姬,暗示她与星象和社稷气晕有关,还举例说小云寺着火后,黄河发水,乃是崔氏为了淹没小云寺之火,进而让其得救,所以他让官家安抚崔氏亡魂,那首当其冲,便是安抚其遗孤。
    刘仙鹤打听到这个,自然兴奋,因为算是佐证了崇德帝姬没跟他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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