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顽顽道:“放人不可能,不打了霜小,瑞福怎么可能消气,程之海这个中间的不好做。”
“那公主这玉是?”
“让他手下留些情,别把人打坏了。”
刘仙鹤接下来去找程之海,程之海也刚从宴席上散了,本就累得不愿理人,一看就他掏玉就说,“断不可能放了的,咱也没办法,若不然瑞福长公主那里如何交代?那霜小都承认了,一干人等都听见了,打碎了进奉给太皇太后的珍宝,这怎么好饶?”
刘仙鹤赔着笑,举着那玉说,“我们公主也不会为难程勾当,只是请勾当手下留些情。”
程之海见赵顽顽只是请他留情都出了这么好的玉,可见是血本。程之海也不是不识相的,从刘仙鹤手里接过来,“跟公主说一声,咱知道分寸。”说着派了个身边的内监带着刘仙鹤去夜听雨传话,顺便等着打完了接人。
这打的时候,瑞福的内侍本就等着要看,那程之海派来的内监一过去,拿出壶酒还有一贯钱就将他套在牢房外头,一边聊一边吃起来,正经打的时候,打人的嘱咐霜小声音叫得大些,板子的声音被他们外面喝酒的掩盖下去,打完了之后,刘仙鹤见掖庭内侍还给她屁股上抹了些鸡血。
等那方喝得尽兴了,过来一看,那瑞福的内侍甚是满意,便道:“这也忒狠了,还能活吗?”
刘仙鹤在旁边作哭泣惨了的模样,那打人的道:“老天收不收是老天的事呀,咱们只管按着规矩命令来。”
那人看不下去,便就回去向瑞福回报去了。
刘仙鹤没跟过来时还纳闷,既然人还是照打不误,为何赵顽顽还要给那程之海这么好的东西,现在可明白这里头的机巧,是为了让程之海既手下留了情,也能交代了瑞福长公主,最好还能作一作这假,让她心满意足达了目的,还不损了霜小这条小命。
刘仙鹤也真是跟着赵顽顽又长了智慧。想一想三年前的赵顽顽,还是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不过那时也已经数次在他跟前显示出睿智来,比如说她总能偷偷溜出去又回来而不被发现,偶被发现,那也是因为崔妃在时,看管他们的内侍太多,就都想着看她们母女悲惨下场,这是因为管通与上皇合计的要崔家亡,众人都想从欺负崔家上,跟管通那一派的捞些好处,才格外“照顾”崔氏母女罢了。再加上那时候赵顽顽为崇德帝姬,前十五年过得都是锦衣玉食、恃宠而骄的日子,突然一下子失了一切,脑筋换不过来,难免做莽撞的事,现如今过了三年,什么也经历了,人自然便长进,这生存智慧也显露出来。
刘仙鹤越来越觉得自己跟对了人。只是离着他原先想随着她开府出宫的日子还远了些,但至少有了能在外面吃香喝辣、又不必像过去一样在内侍省心惊胆战的盼头。
等霜小被抬了回来,赵顽顽叫了太医拿金疮药过去给她看。
赵顽顽坐在里面,问绛绡,“今天的事情,你打听清楚了吗?”
绛绡道:“连太皇太后跟前的也问了。”
赵顽顽:“那到底怎么回事?”
绛绡道:“今日长公主从太皇太后宫里出来,劈头盖脸地骂了身边内侍几句,咱们的人没近前,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太皇太后跟前的倒是依稀有听见,似乎就是长公主责问那内侍,为什么太皇太后不知道她送了扳指。后来长公主生气了,大踏步往外走。再来便是出去后那内监又折返回来托人问霜小在何处,这回问的正好是凤霞,他跟凤霞说叫霜小是去内侍省领东西的,凤霞同我说了,我心想着几日都在领冬日东西,便没多心。谁知道霜小去了内侍省,立即有人责问她是不是往上递的时候打碎了扳指,怕被发现然后将扳指扔了。霜小就立即说是,连个咳都不打的,连争辩也没有。再问说东西扔哪了,她说‘扔井里了,你们捞去罢’!本来内侍省的见瑞福跟前那内侍说话躲躲闪闪,觉得有蹊跷,还想为霜小多分辨两句,结果她一供认,就这么就挨打了。”
赵顽顽道,“我知道了。你去看看她吧,告诉她等她好了,便让内侍省给她除了名籍,逐出宫去。”
绛绡一听,大惊:“这罚都已经罚了,怎么还要逐出宫去?何况其实我听着这里面内容,已经觉出来是瑞福身边那内监手脚不干净,兴许霜小是冤枉的!”
“她自然是冤枉的,你想想看,那人怎么非说她摔碎了,不说是她偷的?这说她是偷的,赃物肯定能搜出来,他不敢这么说。说她摔碎了,扔了,这扔的地方,不管是茅厕,井里,泔水里,就不好找了吧,这他就能把自己脱了干系。”
绛绡不懂,“那既然如此,请公主再给霜小一次机会,让内侍省的彻查那内监,还霜小清白。”
赵顽顽叹息:“你怎么还不懂呢。霜小是想让内侍省的把她打死。”
绛绡被赵顽顽说得一愣,这才想清楚,她是被人栽赃没错,但她借着这当口不解释,就是想寻死了。想她进宫后就一直魂不守舍,在小环的死上迟迟出不来。
绛绡一方面担心她,一方面又皱眉头,“可她不知道这样也会连累您么,那瑞福长公主现在又得了口实,说不定在太皇太后跟前怎么说您的人手脚不干净。所以把霜小逐出去,倒也应该……”
赵顽顽想得还要更复杂一些。她总觉得霜小不该不知道,她这么做是给自己引火上身。她是自己不想活了,还一并连累她受人些口舌指摘,虽然不算大事,但以她机灵惯了也不会不知道的。不论如何,让她尽快出宫去,回到孔宅让孔慈来照顾她才是正经。
绛绡出去瞧了霜小,跟她说让她出宫的事,过了片刻后她回来,犹犹豫豫地走到赵顽顽面前,“方才霜小说若让她出宫,她有个请求,她想跟您当面说。现在已经强行在她屋里跪着了,让我一定要请您过去。”
这又是作什么妖。赵顽顽叹息一声,只好走过去,果然看见她拖着一身伤跪在那里,脸色跟死了一回似的。
霜小一看见她,便长拜道:“娘子……公主,我知道我给您惹了事,我是得被赶出去,可我不想再回孔家了,我想……就请您跟大姐儿说一声,让我去吕宅里去,照顾大姐儿吧。我在宫里,实是受不了,但我自小跟在冯家人的身边,在大姐儿身边断可以好好地服侍,听说大姐儿在吕宅里受了欺负,我也气不过,就请您送我过去,真的,我一定不会再像现在这般浑浑噩噩地,惹您生气了。”
赵顽顽皱眉,“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故意要挨打认罪?”
霜小哭着道:“我也没料到承认了,便是本要将我打死的意思。”
但她心里很清楚,赵顽顽不会让她死,一定会救了她。但因为自己惹了祸,她也一定会让她出宫。
她的目标,从始至终就是去寻冯君罢了。
至于那个扳指,不过是那小内监自己偷了东西,无意间送给自己的一个机会罢了。
☆、清白身
赵顽顽将霜小藏起来, 又把刘仙鹤叫到跟前, 让他在内侍省查一查那指摘霜小的小内监底细。一查查出来,这小内监原来是李铭府推荐进来的人,名叫李符, 李铭府是同乡, 李铭府又是韵德身边的都知。前些时日瑞福升长公主的时候,这个李符才新从内侍省调去的。家中还有个母亲供养。他是个极其孝顺的,今年刚轮上内侍省准他娘来看他一次,因此他娘正在京中。
知道这个后, 赵顽顽又让他去供奉局专门问了那外间进贡上来赐给瑞福的扳指,随后从她自己的物件和赏赐里选了最珍稀的犀角梳,让刘仙鹤送过去,
刘仙鹤到了瑞福宫里,那瑞福跟前的婢女便将他递过来的礼物拿进去。刘仙鹤特意跟她说,摔碎东西的霜小被打之后回去,已经不行了。那婢女听完说了声, “知道了”, 便把他晾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
不过赵顽顽早就已经提醒过他,说“如果他们让你等, 你也别闲着,你就借口在他们处解手,溜去找找那小内监去,若见得他,便和他攀谈几句。”
刘仙鹤借着解手在瑞福宫里头乱走, 因为躲着人,倒也没被发现,还真看见那小内监走过去,于是他突然跳出来将他拉到一边。
那李符一看见他,吓得半死,眼神立即就出卖了他,“刘……刘勾当走路怎么没声……”
刘仙鹤道:“瞎说,走路没声那是鬼。”
李符一看就是心虚,额头冒汗不敢直视他,“刘勾当怎么会来我们宫里?”
“还不是为了扳指的事,替我们公主向长公主赔礼道歉。”刘仙鹤一边说一边瞧他,见他一听‘扳指’,脸抖了一下。
“不过这都查清了,昨天内侍省责打了那摔碎扳指的宫女,回去后她就发了烧,趴得起不来,到现在……已经……”
“已经怎么了?”这小内监瞪起眼。
“死了,打得太惨,回来的时候就白布裹着,我们公主看了一眼,吓得一晚上都睡不着,但是想着瑞福长公主还在生着气,因此今日赶紧着我来赔礼道歉……”刘仙鹤打量着他,看他嘴唇都有些抖,心想这人是个没做过坏事的,但做过了心虚得一点儿都瞒不住。
“小的还有干事,先走了。”
“哎,别走呀,”刘仙鹤拉住他,“我还没说完呢,她死前还说,做了鬼一定要找那害他的人,吃他肠子,吃他娘的肚子!说得可狠。我被她那眼神给吓得,但我还是壮胆问,‘你就知道是谁?’,她就笑,笑着笑着那脸就硬了,身子就冰了……不过我倒奇怪了,做鬼就做鬼……怎么还咒了人家娘……”说着刘仙鹤自己也头皮发麻似的浑身一颤,急忙地说,“我憋坏了,赶紧的去解手,你不是手上也有活计?”
然后他躲进茅厕里躲了一会儿,出来又回到原位上。果然方才让他等的婢女这时候过来寻他了,“刘勾当跑去哪里了,让我一顿好找。”
“憋不住了借了个茅厕。”
“你来一趟当真是有诚意。”那婢女冷哼一声,将个小布包裹拿出来,“真是对不住,我们长公主刚才拿你们这宝贝没拿稳,一看这贵重的,失了手,掉地上了,也让我出来赔礼道歉来。”
那婢女将布包交给他,他一捏,果然东西是碎的,正要打开看,那婢女道,“你拆什么,我们长公主是要将这原封退给和国公主,这个结回去让你们公主解。”
刘仙鹤道这是瑞福故意要和赵顽顽撕破脸,半点不饶人。但他们已经赔上一条人命,瑞福还得理不饶人,这个不论在太皇太后还是皇后跟前,都显得十分无理了。但她毕竟是长公主,飞扬跋扈迟早也要嫁出去出降的,即便太皇太后说骂她她似乎也有恃无恐。
刘仙鹤将东西拿回来给了赵顽顽,赵顽顽倒是没多惊讶。这个包裹的结还真是死结,系得也真够紧的,拿剪刀一剪开,果然见这珍惜犀角梳子都碎了几块。赵顽顽叹一声,当真暴殄天物。瑞福现今对她心里的怨念越来越深,如果要追根究底——想到那小太监李符是李铭府的人——也就不难联想是谁教坏她的。
霜小死了的事很快不胫而走,隔了两日,赵顽顽将凤霞叫过来,又拿了一个西域进贡来的巧夺天工的银香囊给她,里边儿烧着香料水儿却怎么晃荡都掉不出来,十分神器。这回可摔不坏了。她交代了凤霞些话让她再去瑞福宫里送去赔礼。
去了也是一样,那婢女看见凤霞也不爱搭理,但还是将香囊又送上去了。送上去的这当口,瑞福宫里便有她以前的熟人宫女,攀谈两句,难免说到传闻,对方便问说“听说太皇太后宫里闹鬼了?”
凤霞道:“没有的事,你们别瞎说!太皇太后坐镇怎么可能有鬼魅滋生。”
凤霞是实诚人,赵顽顽没交代让她说谎。那宫女也知道凤霞实诚,便继续问,“听说头七的时候魂魄回来,那你们就不怕么?”
凤霞想了想,“我们也没做对不起人的事,且公主从玉清神霄宫求来了特特为此写的符纸,给了我们见过霜小的每人一张,放在自己枕头下面过了七天就无事了。我们公主人好,让徐柳灵大先生多给我们宫里的写了几张。”
过了一会儿那递东西的婢女回来了,又将装礼物的袋子退回来,这回倒是没碎,只说,“如果和国公主真的有诚意,便不应该再遣人来只送这些人人都有的玩意儿,而应该亲自过来向她赔罪。”
凤霞瞪眼:“……叫我们公主亲自来?”
那婢女摊手回去了。
凤霞回来气鼓鼓地说了这事,赵顽顽倒是笑,眼看她的香囊无损,知道瑞福就算有人挑拨,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东西来泄愤,她就是孩子心性,容易被挑拨,等想通了自然也能平静下来。这样便好办。
随后等了几天,赵顽顽叫刘仙鹤过来问,“有没有人问咱们宫里的要符纸?”
刘仙鹤道:“还有不少人问的,都是平日那些怕鬼的。”
“瑞福宫里的呢?”
“有个宫女来要了两张,她认识咱们外间洒扫的那……”
“嗯,那我也该去亲自找一趟瑞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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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头七那天夜里,李符换了班回去,他那房里已经有人睡下。本来点了烛台,突然间就给灭了,这天也没风,他纳闷,心下一害怕赶忙去看自己的枕头下面,还好符纸还在。
突然他那关着的窗子给开了,外面露出个白衣裳披头散发的人样,他吓了一跳,往后直缩,然后狠推那睡觉的,将睡觉的内监推醒了,指着窗口问,“你看见那人没有,你看见没有?”
那内监睡眼惺忪地看过去,“没有啊,我什么也没看见。”
“你怎么会看不见,还在那里站着啊……点烛台,烛台呢!”
那内监道:“找找呗。”说着便站起来找,找了半天没找着,李符看见这同室的内监竟然就站在窗口上,借着月光那女鬼样的人儿明明就站着,李符额头冷汗发出,尖叫道:“你真的没看见?你盯着窗口啊!”
那内监瞧了窗口一眼,离得那惨兮兮的女人明明就咫尺距离,却扭过头来说,“没看见,什么也没有。”
李符慌了,突然那女子消失了,随后大门打开,那女子飘也似地进了来,道:“李符,你娘的肚子在我手里,我是来拿你的肠子的!”声音是霜小的,这下可把李符吓坏了。但他那同室的,却说了句,“风把门吹开了,正好我去上茅厕。”
那那李符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千万别走啊!”
那人见势已经迈出娶了,李符不敢动,跪在地上又惊又哭,“娘……娘……我错了!”
“礼符,扳指呢……你说扳指在哪,我就不掏你的肠子,还把你娘肚子还给你……”说着手里晃一晃一堆肠子肚子之类的东西,还正有着新鲜的血腥味。”
“我……我没拿,是李勾当要的!我扳指给了李勾当了!你找他去啊!”
“是哪个李勾当?”
“李铭府……李铭府……是他要的……跟我没关!”
“哦。”说着外面有两个内监进来,直接将他拎着抬出去了。
外面赵顽顽与瑞福在门后站着,看着李符被抬走,赵顽顽对瑞福说,“一切也都大白了。”
瑞福脸红了红,“其实我让人检查了他那枕头下面,我就猜到怎么回事了。我差人查了他的底细,确实是和十二姑那手底下的人有关……只是可怜了那个犀角梳子。”
赵顽顽想去拉她的手,她还是没伸,放回自己袖子里,暼着头不看她,“但是十四姑,你也是好心机。”
赵顽顽义正言辞:“清白身,对我来说如同一切。如果谁人都能辱我欺我,我和过去有何分别?如若有人胆敢毁我清白,我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瑞福,难道你愿意被人摆布,被人欺骗吗?你若仔细想想就能想通,便能知道我一直以来是何样人。好了,今夜都累了,我也该回去了。”
☆、腹痛
赵顽顽说完便往回走, 刘仙鹤问, “您怎么不和瑞福长公主多解释两句,譬如那李符乃是韵德公主身边那李铭府的同乡,这事摆明了是韵德公主借长公主摆您一道。”
赵顽顽摇头, “如果话要说这么清楚才能明白, 那这一次我说了,下一次别人摆布她,她依然会上当。她自己若长了心眼,也就不用我说话了。”
刘仙鹤点头, “小的懂了……且说得太多,若是瑞福长公主不能明白,还会以为咱们挑拨离间她与韵德公主, 倒显得咱们不是了。而现在那李符被咱们揭穿个正着,她自然要深思这李符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一查,也就明了这其中的是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