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忨说着停了下来。两手一撑地,从赵琰胯下钻出来站起,拍了拍手上的土。
“置喙我,什么意思?”赵琰骑了他一会儿,其实也没那么想骑了,只是他本来想骑着给长公主姑姑看看,听说冯忨是长公主姑姑的亲戚,他骑了可以灭姑姑的威风让她生气的。
“你将来是不是要当皇帝啊?”
冯忨一脸严肃的问。
“是啊。”赵琰也一脸认真的答。“孔子说,臣事君以忠,君事臣以礼,意思是说,臣子对皇帝尽忠的前提是皇帝对臣子以礼相待,我可以继续给你当马马骑,但是别人看见了,就会说的品行不够好,有的人就会说你不配做皇帝,我是你的伴读,可不能让别人小看你。”
赵琰听了之后,愣了愣,然后点头道:“你说得对,那我不骑了。还有,你怎么懂那么多?”
冯忨:“老师教的。”
赵琰:“你老师是谁?”
冯忨:“是翰林院盛临,你的老师呢?”
赵琰:“是李昂,他是太傅,也是宰相。”
冯忨恍然大悟,羡慕的看着他:“是尚书右仆射!你的老师是国中最厉害的老师了!”
赵琰忽然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是吗,我是太子,我的老师自然是国中最好的老师。”
冯忨皱眉:“那你怎么会没学过‘君事臣以礼’?”
赵琰想了想,他不能让太傅比不上那个翰林,于是说,“我老师肯定教了的,是我给忘了。”
冯忨认真答:“那可不能忘,学的不好,外面的人不仅会说你当不了皇帝,还会笑话老师,给他贬官的。那到时候国中最好的老师就不教你了。”
赵琰是个直性子,想来想去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点点头,昂首道:“你不是我的伴读吗,你陪我回去读,老师的作业我还不会做呢。”
说完两人就往书房跑了。
赵顽顽笑了起来,她发觉冯家的气度已在小小的冯忨身上显露无疑,他方才的话,并不是为了将脑子有些笨的赵琰绕进去,而是冯家人那种悠然迸发的诚挚与可信,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渣子,让人觉得毫无隔阂,或许这就是能让赵琰听进去的原因吧。
赵顽顽更加欣慰的是,让盛临给冯忨做老师,当真是做得对了。盛老先生将一个如此小的孩童,教得明/慧无比,甚至还能带动顽劣儿童转向正途。或许赵琰将来,真的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呢。
绛绡却已经惊得张大了嘴。在她看来,五十岁的宰相搞不定的野孩子,被五岁的冯忨搞定了。更何况这孩子将赵顽顽这长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呢。
啧啧几声,回头来,赵顽顽已经往回走了。绛绡跟上,赵顽顽吩咐道:“给他们备些爱吃的甜食。”
绛绡:“送过去到太子书房?”
赵顽顽点头,“咱们也备上些,估摸今日下了课,会来咱们这里玩。”
绛绡心想,冯忨定会来拜见的,都是同龄人,因此那太子也免不了要来。想到赵顽顽的身孕,他说:“那太子如此不喜欢我们,招待他作甚?他前几次就故意想激怒您,我怕您要是因他动了胎气,还是找个借口不见他吧。”
赵顽顽摇头,“别这么防备,他既然听得进阿忨的话,那么自然不会对我再有敌意。”
……
傍晚两个孩子你追我赶的跑了来,婢子内监们拦都拦不住。赵琰在前头跑着,一个脑袋钻进赵顽顽的卧房:“姑姑,我来吃枇杷甜水儿。”
过了一会儿,气喘吁吁的冯忨也钻进来:“我也要吃!”
绛绡听见这太子头次规规矩矩的叫了姑姑,自言自语,“只这几个时辰,变化就能这么大?”
赵顽顽点点头,“将来,这孩子坐上帝位,有阿忨在旁辅佐他,说不定真会成为明君。这样李大人也能放心。”
绛绡瞧她眼睛里有一丝缱绻划过,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李大人放心,那前线的冯大人变能安枕无忧了。冯大人安枕无忧,那公主和阿氅变能日日舒心了。”
赵顽顽抚了抚肚子,看着两个说说笑笑争甜食的小孩儿,那甜馅儿粘得满脸都是。
往后阿氅,也会是这样吧。
赵琰这时候跑过来,吃着点心说,“姑姑,你肚子里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赵顽顽笑:“这要等他出世那日才能知道。”
冯忨道,“太子殿下有私心。”
话音还没落,赵琰就抢上来要捂他的嘴,满口道:“不许说!本宫不许你说!”
冯忨撅嘴:“不说就不说。那如果不说,婶婶就不知道,婶婶不知道,将来万一许配给了别人……”
赵顽顽盯着他看,赵琰有些慌张,只觉得目光太灼烧,登时脸都红了,支支吾吾,“那可不行!你还是说吧……”
冯忨于是道:“太子殿下说说,姑姑如果生女儿,就要把女儿嫁给他当太子妃。”
赵顽顽挑眉:“为什么?”
赵琰又想捂冯忨的嘴,这回冯忨躲开了,大叫:“他说婶婶生的好看,女儿一定也好看!”
赵顽顽笑乐了,“那若生男孩儿呢?”
赵琰陷入了深思,过了片刻道:“那我就让他继承皇位!”
☆、阴谋
冬日过得极快, 转眼几个月过去, 开春已过了新年。
赵顽顽的肚子大得能塞下一口锅,走出来也艰难了许多,每日只在床榻前就着窗子晒晒太阳便算。
这当中冯君又来了一次。她来的时候没有带月凝, 反而是带了霜小入宫。冯君的脸红润精神了, 面上笑容多了许多,不要说是比嫁给那吕缭后那种凄凄惨惨的面色没了,连以前在冯宅那种孤独清冷也少了许多,多了的是平心静气的柔和, 看得多了,竟然在她面上看出了些禅意。
冯君握着她的手,与她讲了这段时间吕宅的事。春闱也快到了, 那吕缭备考在即,却频频出去乱窜,喝得个酩酊大醉,回来便总要对她打骂。霜小去了之后, 瞧出了他那偷跑出去的规律, 便时不时偷偷贿赂吕老相公跟前的小厮,每每引着那吕缭喝花酒回来撞见吕老相公在庭中, 没少打他。他被他爹打了伤,又被他爹派人看着,这就没工夫、也不敢再拿冯君出气了。
霜小十分古灵精怪,不像月凝被老夫人那里的丫鬟婆子欺负,她去了之后, 很快便和周围丫鬟小厮们混熟了,谁都给她脸面,这连冯君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赵顽顽听冯君说这些时,看见冯君的眼睛里闪着光,对霜小很是感激,甚至连称呼,也都变作了“霜小妹妹”,那眼神便似是看见了菩萨、救星。
冯君说这些的时候,赵顽顽似乎看见当初那个飞扬跋扈又冷冰冰的冯大姐儿在她眼里消失了,说不上来这是好还是坏。或许人的性子总有一天要磨平吧。
赵顽顽以往也是个蛮横的人,谁能想到如今竟常常闻着佛堂的檀香味都觉得静谧、好闻呢……
冯君说话的时候,霜小就在旁边低着头微笑不说话,也不抬头看一眼赵顽顽。临走的时候,她搀着冯君的胳膊,两个人便像姊妹一般离去。
赵顽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实在是太诡异了。
……
……
开春后的云中城,冰雪消融,风娇日暖,但军部大营里却依旧冷清。
冯熙和将士们盼了一冬的军饷,前前后后的拨付,不过十万两,粮饷短缺,他挤出了些银钱跟相亲们买了冬日的存粮,将将的让大军过了寒冬。
冯熙让人从冯府前前后后挖空心思凑了十万两,毅捷军人数达万人。每日冯熙四更便盯着毅捷军演练,便是为了开春后的迎战。
果然,牧草苏醒之日,辽人与西夏人也卷土重来。
冯熙率毅捷军与第一波西夏人大战于百里外的忽汗城,三日三夜后攻破忽汗城,改回百年前的城名夜北。
大捷当夜,抵报传至宫中。
汴梁一片欢腾,街头巷尾谈论着冯熙和这场大捷。宫中也洋溢着欢腾,尤其是长兴宫,太皇太后还因此特特为赵顽顽赏赐了一顿珍馐大宴来庆贺。
但在宣和殿上,赵煦却并没有那么高兴。
荀子衣一边为他敬酒,一边在丝竹和女舞中劝赵煦道:“眼下冯熙声威日盛,朝中以李昂为首的那些人,又对陛下颐指气使,当真嘴脸难看。”
赵煦哼一声,“世风日下,朕能如何?”
荀子衣道:“那冯熙招募亲兵,虽然陛下您准许,但眼下他兵强马壮,眼看着再胜下去,恐怕就会如太/祖皇帝那般拥兵自重。太/祖皇帝当年杯酒释兵权,防的就是他这样的人,陛下可得早做打算。”
赵煦默然喝了几遍酒,转头问向一旁发呆的徐柳灵:“徐卿,你掐指算一算,这冯熙到底会不会拥兵自重?李昂那些家伙,会不会再逼朕?”
徐柳灵愣了愣,仰头看见荀子衣给他使眼色,于是低头道:“待臣回去作法,改日给陛下一个答案。”
赵煦早就因李昂等人在政事上的强硬暴躁不已了。虽说立储之事,最终还是选了荀子衣等人推举的赵琰,但到底整件事还是被那些人威胁而行的。立储之事一出,全天下都知道他的“不举”,那街头巷尾的孩童,唱着“皇帝不行,断子绝孙”的歌谣,早已经让他恨得牙痒痒。这时候听到西军胜仗连连,岂不是继续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
他将手掌重重地拍在徐柳灵肩膀上,醉醺醺地道:“朕的江山,可指望在你的身上。”
徐柳灵连连称是。
出宫的时候,他的额头汗珠涟涟,忍不住一遍遍地抹去。荀子衣从后跟上,搂着他的肩膀,“也是时候,我们向她讨还了。”
徐柳灵不明所以:“向谁?讨还……又是什么意思?”
荀子衣笑:“我们当初是为了谁,如今便像谁讨还。”
徐柳灵想到了赵顽顽。
“崇德帝姬……”
这个称呼也是久远前的了。如今一跃而成为吴国长公主,她久居深宫,也未再与他们有过多纠缠,就好似他们是她弃用的棋子,拿下棋盘后,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咱们怎么能让冯熙占这个便宜呢。”
徐柳灵望向他,警觉地问:“你……你想对她做什么?”
荀子衣道:“我从始至终,想得的不过是她。我猜你和我一样。我们两个同病相怜之人,是不是也该向她索回我们该得的?”
徐柳灵将他胳膊拿开:“她绝不会以为这是回报的方法。她已向官家为我求良田万顷、美妾十人,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我已得了我想要的。”
荀子衣冷哼一声:“那些东西,她不为你求,自也有官家赏赐你。”
“但你别忘了,如果不是她,你怎会有机会参与当日的夺嫡,怎有机会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你怎可能在陛下心中落下这一席之地?这些可都是帝姬所赐。”
荀子衣叹息一声:“你怎么总是活在假象之中,譬如你还叫她帝姬,便是告诉我,你忘不了昨日她还是那个没有名分的可怜帝姬的时候,对你的依赖。而如今你只能念念不忘过去那一丁点她施舍给你的回忆罢了。从始至终,她都是利用了你,达到回宫的事实。我想要的当初就是她,如今依然是。既然她自己不知道回报我,那我只能自己去向她拿了。”
徐柳灵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荀子衣笑道:“我要让旁人的妻子成为我的妻子,该怎么做?”
徐柳灵不耐烦:“你要让她离开冯熙,你也要休了韵德公主。”
荀子衣负手往前走:“韵德不是麻烦事,麻烦的是,冯熙要如何死……”
☆、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