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洗漱完走出卧室, 岳凌霆居然真的把表修好了, 合着盖子完整地放在桌上,工具箱也收拾整齐了摆在一边。她犹豫了一下问:“还能走吗?没少零件吧?”
“零件都装在盘子里,没洒。”他自然知道她想的什么, 失笑道,“就是有两个小螺丝刀怎么都找不到了,我给人家赔点钱吧。”
岳凌霆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平素他并没有这样的爱好。他既不喜欢打电话,也不喜欢上网,没有社交网络账号,手机似乎只用来接收消息,找他的人也不多。
何岚氲略感歉意,走过去说:“等很久了吗?是不是很无聊。”
“不无聊呀,很好玩。”他把她拉到怀里,给她看手机上的东西,“我花了不少功夫呢,可爱吗?”
相册里一长串全是她赖床睡觉时拍下的照片,他不但加了幼稚的卡通卖萌贴纸,还挑出一些来做成动图,连着播放能清楚地看到她在床上转圈睡的运动轨迹。
“像不像在云上飞?或者把圆床看作贝壳,就像在深海里游泳,这个姿势很像潜水吧?对,再给你加个吐泡泡效果……”
何岚氲实在找不出词句来形容:“你怎么这么无聊,快删掉。”她伸手去抢他的手机。
这些照片和他之前拍的证件照不同,随便哪张被别人看见,都会窥破他们之间的关系。
岳凌霆轻巧地抬手躲开。他还能不知道她的心思,淡声道:“放心,不会让任何人看到的。我自己留着以后作纪念不行么?”
他这么说,她便有些心虚负疚,没有再坚持。
“不知道这边有没有冲洗照片的店。”他翻到另一个系列,“挑一张,我去洗出来。”
这个系列稍微正常了些,仍然是她熟睡时拍的,不过他也出现在照片里,和她摆出亲密的姿势合影。
“为什么要洗照片?”
“放在怀表里,”他一边翻看一边说,“免得你吃醋。”
“谁吃醋了,”她绷起脸,“我才不要把照片放在你前女友送的怀表里头。”说完觉得这话好像更像吃醋了,又找补说:“这种照片怎么能堂而皇之洗出来?”
虽然照片画风温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脑袋,他衣着齐整,但这也算是……床照吧?
“那一会儿我们去海滩上拍几张正常的合影。”
等等,重点好像歪掉了?
沙滩第一天开放,憋了三天的游客倾巢出动,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岳凌霆当真拉着她到处去取景拍合影,但游客实在太多了,很难找到背景清爽的角度。
他单手举着手机拍了好几张,都觉得不满意:“这个构图洗成椭圆照片肯定不好看,要是有个三脚架或者自拍杆就好了。”
你还要自拍杆!
可惜加厘的海滩上并没有卖自拍杆的小商贩。他抬头四下环顾,对她说:“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挤进人群向沙滩高处走去。
何岚氲提着裙子赤脚站在沙滩上,海水时而冲上来,漫过她的脚背。这情景有点像她十二岁那年,和爸妈失散,一个人独自站在沙滩的人群里。
几名救生员忽然跑过来,对涉水嬉戏的游客说:“马上要涨潮了,请往上走一走,不要站在水里。”在地上插上小旗子标识,驱赶疏散游客离开危险区域。
何岚氲只好离开原地,听从指挥随其他人一起往上走,这样一来人群就更拥挤了。她担心岳凌霆找不到她,海边人多风大,叫他的名字肯定也听不清。
但是当她找到一处略松快的空地站定,向着他离去的方向眺望,她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他。
视野里人影憧憧,甚至阻挡住一部分他的身形,但那些人仿佛都成了黑白的、模糊的背景,只有他是彩色的、鲜活的,越过茫茫人海向她走来。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
她看着他走到面前,脱口道:“我是不是……”
“什么?”
后半句却又忽然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岳凌霆亮了亮手中的自拍杆,把手机架上去。
“你从哪儿弄来的?”
“借的,”他回身向海滩最上方的人行道挥手,坐在道边的一对华人老夫妻也向他挥手致意,“老人家出来旅游果然都喜欢带这个。”
你也知道自拍杆是老年人标配?
他的某些行为,看起来就像闭塞守旧的老年人。他没有电子支付账户,也没有信用卡,买东西都是直接花现金。但如果说他古板陈腐,却又不太恰当。比如……他在男女关系上显然一点都不保守,还开放得很。
海上的风浪依然不小,普通游客只能在沙滩上游玩,禁止下海,但对帆船和冲浪爱好者来说,却是个难得的机会。今天有一个俱乐部的成员集体出海,弄潮浪尖,引得沙滩上的游客纷纷翘首观望拍照。
岳凌霆看她盯着海上的帆船出神,问:“想玩吗?”
何岚氲转过头来:“你还会这个?”
“帆船我可是职业选手,参加过比赛的,”他用显摆的语气说,“可惜船不能随身带着。这家俱乐部我还算熟,或许可以借到设备。”
“你会的还挺多……”她喃喃道,“伤口没好就别下水折腾了。”
“好,等回了曙风屿再带你出海,那边有一条船。”他露出笑意,似无意地问道,“以前坐过帆船吗?”
“坐过一次,很小的时候。”她转开话题,指指自拍杆,“这个是不是应该还给人家了?”
岳凌霆把手机拿下来递给她:“你先看一下照片,我去去就来。”起身去找那对老夫妇。
何岚氲接过来放在手边,没有去看照片,而是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上回保存的资料。虽然当时只飞快地瞄过一眼,但她果然没记错——15年前,39岁的瞿望霆独自驾帆船横跨琉球海峡,在公海上遇风暴失踪。
她把资料关闭,打电话回家里。
接电话的是爸爸。没等她询问,爸爸先说:“氲氲,这两天辽远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没有,”她回答,“怎么了?”
“辽远去那个什么鲜国交流,之前每天下午都会给他爸妈打电话报平安的,但是前天和昨天都没有打过来。现在你穆伯伯和穆伯母很担心,那种地方……”爸爸的语气也有点焦虑,“要是他联系你了,你赶紧跟你穆伯伯说一声。”
何岚氲想了想说:“我认识人跟那边的博物馆有点关系,托人帮忙打听一下,你们别着急。”
她抬起头,不远处岳凌霆正在帮那对老夫妻拍照。
爸爸连声说:“好好好,我马上告诉老穆。你那边呢,最近还好吧?”
“我……挺好的。”她想起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目的,“爸爸,你还记得12岁那年我走丢,送我回来的那个叔叔吗?”
“当然记得呀,要不是多亏了他,咱们家可能就散了!”
“那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爸爸说:“哎,我没有见到诶。他把你送到小区门口就走了,我们都没来得及谢谢人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自己也不记得了吗?”
何岚氲没法跟他说,因为两段不同成长记忆的叠加,导致她对这部分的印象有点模糊,无法确认。她说:“走在海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好多事都记不清了,就随便问问。”
爸爸以为她还在曙风屿,没有多问,叮嘱关怀几句挂了电话。
她放下手机,看到岳凌霆正好穿过人群回来。
也许这不是巧合,她必须弄个明白。
“照片筛选好了吗?”岳凌霆走到近前,看她的神情有些奇怪,“怎么了?”
何岚氲看着他,直截了当地问:“你认不认识瞿望霆?”
他愣了一下,继而欣然一笑:“你居然知道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都打算出去浪了!结果还是忍不住更新了!半夜2点才写完!我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今天所有祝我生快、夸我写得好的都送个小红包!
受读者和基友启发,前几章加了一点小细节,会有人回头去看吗……
第31章
“我当然认识。”
“那你有他的照片吗?”
这个问题让岳凌霆略感错愕。他停顿了片刻,嘴角微微一撇, 说:“也许有, 我找找。”
他在沙滩的长椅上坐下, 拿着手机翻了许久, 递给她说:“只找到这一张。”
那是一张经过翻拍、画质又压缩过的合影,像素很低, 角度也是歪的。何岚氲先认出了岳孝贤, 他大约四十多岁, 五官和现在差别不大;旁边瘦弱的女人应该是岳夫人,二十来岁的青年想必是岳凌风,与现在的气质判若两人;最中间戴生日帽的小男孩则是岳凌宙, 小小年纪表情就像大人似的严肃冷峻。
除了他们一家四口,边上还有一个男人,半边脸被气球挡住了, 照片这里正好还有点反光。
即便如此, 她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就是这个人?”她指了指拿气球的男人,“当时他多少岁?”
“38吧, 还是37?”他算了算, “这是岳凌宙十周岁生日拍的, 应该是38。”
“38岁还这么年轻吗?”这个男人明显比四十出头的岳孝贤夫妇要年轻很多, 装束打扮也更像下一辈的青年人。
岳凌霆摊摊手:“长得帅的人都这样。”
您这是把自己也包含进去了吗?之前在研究所, 明明大家都觉得你老好不好?
何岚氲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转头去看他:“有没有人说过,你们俩长得有点像?”
他又露出欣欣然的笑容, 双手向后张开扶着椅背:“我们俩当然像了。”
何岚氲皱起眉。他又问:“你有什么联想?”
她斟酌了片刻,说:“岳孝贤不是你父亲。”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没错,”他坦然承认,语气似乎还有些不情愿,“他算是我的……义父吧。”
“瞿望霆才是?”
这个推论让他大笑出声,笑了很久才停下:“你以为是老外吗,儿子和爹叫同一个名字?”
何岚氲有点尴尬,之前的所有猜测和推断都被否定了。她嘴硬说:“笑什么,我这是很正常的联想好吗,不然为什么他的遗产会让你继承?再说现在取名字也没那么多忌讳了,我就有个同学,他爸爸叫徐大明,他叫徐小明。”
岳凌霆趴在她身上笑得肩膀发抖:“那以后我要是生了儿子,就给他起名岳依霆,好不好?”
“为什么?”
“徐大明的儿子徐小明,岳凌霆的儿子岳依霆,大对小,零对一,是不是很对仗?你觉得怎么样?”
何岚氲气得抬起肩膀把他搡开。他爱给自己儿子起什么搞笑名字关她什么事?
她绷着脸说:“我跟你说认真的,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你猜?”
“我怎么知道?”
岳凌霆敛起笑意,放开她坐直,有点兴味索然:“他是……我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