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扬州,天气渐渐闷热起来,庭院中栽了棵槐杨树,枝繁叶茂,青葱嫩叶,林荫遮蔽,日头斜照进屋内,金光照在窗格之上。
刘妈妈见她真的歇了逃跑的心思,便把门口守着的两个彪形大汉给撤了,只不过她依然出不去这间小院的大门。
容宣也从来没出现过,杜芊芊猜容宣大概是想把她当成个玩意给带回京城,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的份,如今被这么个恶毒名声在外的女子给算计了,他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原身既然勾搭上容宣这样尊贵的人,着实犯不着逃跑,想来应当是容宣有对她说过什么,逼的她不得不跑,来保命。
别管外头传的多好听,容宣的本性可一点都不温润如玉。
他是个笑里藏刀,杀人于无形的狠角色。
这几日来,绿衣渐渐的没那么怕她,至少端茶倒水时手不再颤抖。
天气正晴,刘妈妈抹着艳丽的妆容,穿的花枝招展的进了她的屋子,见她靠在窗边的软塌上小憩,哟了一声,挥了挥帕子道“看来你是想开了。”
若是从前,杜芊芊碰上这种人,一鞭子早甩过去看她还敢不敢嚣张,可如今她这副身子很弱,细胳膊细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算是打她也打不过体态丰腴的刘妈妈。
“把收拾的漂亮些,一会儿去知县大人的府里。”
杜芊芊垂眸,问道“去府里做什么”
刘妈妈鄙夷的瞧了她一眼,“知县大人今日宴请容公子,你说带你过去做什么自己心里仔细掂量着。”
感情是要送她去讨好容宣啊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可容宣于她心里而言还是那个眉宇桀骜心思沉重的少年,她记得他长相比一般男人要秀致,尤其是那双眸,幽深若湖,小小年纪,气度不凡。
杜芊芊顺着她的话道“我明白的。”
刘妈妈见她识相,便也不再说什么,她可不能让沈芊芊生出事端来,毕竟卖了三千两银子。
马车在偏门外等着,绿衣遵了叮嘱,替她梳妆盘发。
杜芊芊望见她,总是容易想起白术,那个自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丫头,她死了之后,白术想离开陈府,可陈阙余没准,好在他尚有人性,没有苛待她。
孤魂野鬼飘荡这八年,杜芊芊都不知道是谁害的自己。
陈阙余也没有让人查,想到这里,她不是不难过,再怎么说,她也是陈阙余明媒正娶的妻子,死了他也懒得管。
春末夏初,杜芊芊身着浅粉色的齐胸襦裙,烟罗轻纱,发髻高高盘起,脖颈纤长细白,明眸皓齿,身段柔美。
马车徐徐朝知县府上驶去,杜芊芊内心平静,无畏无惧,她有底气容宣不会发现沈芊芊这个人已经不一样了,她就是怕容宣还想弄死她。
容宣是个出名的谦谦公子,也是出名的不近女色。
那八年里,杜芊芊可没有听人说起过他成亲了或是有了妾室,她会猜测容宣应当是厌女色的,想的荒诞一些,有可能他好男风呢
龙阳之好,古往今来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冥想之际,马车已经行至知县府上,门前立着两尊小石狮,气派文雅。
杜芊芊被府上的丫鬟领至后院花园中,正中间的亭子里设了宴席,好些女眷聚集于此,知县夫人坐在西边下首,一身赤红色的华衣锦服,发髻上有一红梅金丝镂空珠花,戴了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看上去雍容华贵。
来之前,刘妈妈就曾敲打过她,说知县夫人娘家乃是扬州城的首富,排场礼数都极为讲究,让她今日小心行事,那些个肮脏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通通都收起来。
知县夫人好像认得她,丹凤眼轻轻朝她瞥来,轻笑道“沈姑娘来啦。”
一时之间,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杜芊芊今日打扮的也是极美,身着累珠叠纱粉霞栖裙,轻盈动人,发髻上别了根宝蓝点翠朱钗,珍珠耳坠,面若桃红,肤若凝脂,眉心点了梅形的花钿,丹凤眼里风情万种,细风拂过,显得她楚楚动人。
无疑,杜芊芊是这里面长得最漂亮的姑娘。
她走上前行了个礼,“夫人久等了。”
知县夫人笑意不达眼底,点点头,指了个空位给她,“先坐吧,大人正同容公子等人在前院议事。”
位置十分不好,杜芊芊没有不满,依言坐下,她这番不卑不亢的表现令在座的几位夫人小姐刮目相看,从前仗着美貌便心高气傲的人,今天倒乖巧懂事起来,也不知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亭台落在湖水边,徐徐细风划过耳畔,清爽舒适。
她以前得罪过不少人,如今个个都要针对她,首当其冲的便是知县大人的女儿赵栾清,从小娇养的姑娘有脾性有几分骄纵,早些年她在沈芊芊手里就吃过不少的亏,但凡是她相中的公子,最终总是会被她这个狐媚蹄子给勾过魂去。
那位容公子也不例外,可这个杜芊芊哪里比得上她除了生的漂亮一无是处,还有一副蛇蝎心肠。
真是气死她了。
“呵,也不知沈姑娘怎么还有脸活下去我若是害了人性命,早就投湖自尽了。”知县小姐用十分鄙夷的语气接着道“真真恶毒。”
杜芊芊嘴皮子功夫一点都不比她差,只不过现下不是个好时机顶嘴,身份差异摆在明面上,且知县夫人也没有阻止女儿的这番冷嘲热讽,想来她应是默认的。
胳膊拧不过大腿,被骂上几句又不会掉肉,她低下眉眼,态度恭顺,“小姐说的是,我以后一定改。”
话音落地,众人惊诧。
赵栾清只当她在做戏,才不信她这种女人会有悔改之心,可杜芊芊的话说的滴水不漏,她气的直跺脚。
有丫鬟上前禀告,“大人同容公子等人正朝亭子这边过来,说是要一同赏花。”
知县夫人沉思片刻,随即道“你们好生伺候着。”
“是。”
话锋一转,她对着杜芊芊说道“沈姑娘脸色好像不太好,听说你前些日子都闭门不出在养病,想必这病还没好全,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养病这事肯定是刘妈妈胡诌的,她总不能告诉外人她把逃跑未遂沈芊芊打了个半死。
知县夫人摆明了是要赶她走了,多半是不想让她碰上容宣,她女儿对容宣一往情深,做母亲的自然要为她创造机会。
杜芊芊顺着她的杆子往下爬,“确实有点不舒服,多谢夫人体谅。”
知县夫人眸光深深,凝视着她,似乎也难相信她这么轻易就能打发,“小竹,送沈小姐出去。”
杜芊芊连容宣的脸都没见着就被原路送回了院子里,其实见不着他也挺好,她也怕会露出什么马脚。到时被容宣当成怪物一刀了结,那么她也太冤了。
刘妈妈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眼神好似飞刀往她身上割,“见着容公子了吗”
杜芊芊老实的摇摇头,眼神无辜,“知县夫人好像不太喜欢我,没说上两句话就让人送我回来了。“
刘妈妈对她翻了个白眼,扭着腰上前拧着她的耳朵,“你素来脸皮不都很厚吗怎么这次人送你回来你就乖乖回来了,容公子都十来天没来这小院了,老娘告诉你,老娘若是拿不到三千两你的卖身钱,你就等着被卖去当个千人骑的妓子吧”
杜芊芊的耳朵被揪的通红,“疼疼疼。”
刘妈妈松了手,“哼,记住这疼。”
她扭着腰走后,杜芊芊呸了一声,心想自己真是霉神附体,上辈子命就不太好,哪晓得这辈子命更差。
这夜,原本寂静的小院忽然热闹了起来。
绿衣出去打探消息,而后满脸惊喜的跑回来,“小姐,奴婢听说容公子今夜过来了 。”
杜芊芊才梳洗沐浴完,头发微湿,白嫩的脸庞被水汽蒸的通红,像个粉嫩嫩的桃子,让人看的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她边擦头发边说“来了就来了。”
绿衣显然比她要兴奋,“小姐,容公子今晚要留宿,刘妈妈说他马上就到咱们的院子里了。”
杜芊芊手指一顿,忽然害怕起来,“你能不能跟刘妈妈说我已经睡下了”
绿衣缩着脖子低下头。
她这句话说完没多久,院门之外就有动静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男人脚踩黑色靴子,一身月牙色的常服,身材挺拔修长,头顶束发紫金冠,好看的眉毛之下是一双精致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眸光幽幽如湖水,五官雅致,相貌极为出色。甚至可以用迤逦来形容,丝毫不输绝世美人。
容宣淡淡的眸光朝她扫来,眼神一暗,唇角上翘。
他浅浅一笑,气质更为儒雅“你先出去。”
这声吩咐是对绿衣说的,绿衣只觉得小姐命真是好,跟了如斯温润的男人,笑起来倾人城国,语气也是那般的柔和,她低着头赶忙离开,还替他们关好了门。
绿衣一走,容宣跟变了脸似的,浅笑成了冷笑,锐利的眸光沉了一沉,他边摩挲着手里的扳指边朝杜芊芊走来。
杜芊芊被他吓得不自觉就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倒在了床上,容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淡漠至极的双眸中没有任何感情,他笑了一下,吐字道“你怎么还没死呢”
第4章
从窗缝里透进来风阴森森的,杜芊芊只着了件单薄的中衣,凉飕飕的冷风从脖子里直往身体里灌,她浑身打颤,娇柔的模样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杜芊芊就知道容宣这臭小子绝非什么翩翩公子,才进了屋就大尾巴狼的本性就露了出来
她在心里默默说道,我可是你二姐的闺中密友,等将来看我不让你二姐狠狠收拾你。
容宣看着缩在床角不敢动弹的人,有些好笑,总觉得这个女人有哪里不太一样了,她这副饱受摧残的小白花样,让他更想欺负。
容宣摸了摸下巴,好整以暇的问道“是想让我亲自送你上路吗”
语罢,他便真的伸出手来凑近杜芊芊的脖子,也不知是真的想掐死她还是假的。
杜芊芊可不想再当八年的孤魂野鬼,不用想,这回她若是被容宣掐死了,十的可能性也是没有坟头和墓碑。
她大力拧了把大腿上的肉,灵动的双眸顿时湿漉漉,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往下掉,杜芊芊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瑟瑟发抖道“相公,妾身好想你啊。”
呕。
容宣似乎是被她这番动作吓住了,身体僵硬,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等他反应过来,立马把缠绕在自己身躯上的女人推开,苍白的面孔上浮现一抹不自然的红,“胆子比之前还要大。”
杜芊芊的脑门磕到床沿,疼的直叫唤,气煞她也,啊啊啊,真想一鞭子抽死他
这幅身子实在太过娇弱了,身娇体软,眼圈通红,扶风弱柳的模样惹人怜爱,“相公,妾身疼。”
容宣心头一跳,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明明是同一张脸,可他总觉着这人与上一次大不相同,曾经被贪念沾满的双眸如今分外干净,如泉水般澄澈,一眼就能望到底。
她身上的衣裳有些凌乱,如凝脂般白皙的肩头胸口露在他的视线中,身姿诱人,容宣揪着她的手腕,动作称得上粗鲁,“怎的我之前同你说的那番话你都忘了吗看起来你是不在乎你家里人的性命了。”
天地良心,杜芊芊完全不知道他说过什么,想来应是逼的原身不得不逃的原因,方才容宣进门问的第一句话是她怎还没死不会这人是记恨她算计他爬了他的床,而逼她自缢吧
这些日子听外人道,沈芊芊是个心思狠辣的女人,自然不会甘心就这么死去,才会想着逃跑。
没成想被刘妈妈逮了回来活活打死,让她这个孤魂野鬼有了重新活命的机会。
想通这一切之后,杜芊芊脑袋更疼了,容宣毒辣的手段她死后是见过的,亲自卸了那丫鬟的下巴逼她吞下肝肠寸断的,冷笑的站在原地看丫鬟痛的生不如死,死都不给人痛快。
得罪了他,或许他口中说着不会计较,暗地里指不定想着怎么弄死你呢。
为今之计,只能是服软。
容宣掐着她手腕的力道越发的大,她湿漉漉的眼眸中溢满了无辜,“相公,妾对您是一片真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