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当时那小媳妇盯着自家丈夫那幽怨的小眼神,许清嘉捂着嘴转了个身。
在心里默默道,便宜妈啊,你老公行情可是很好的,可千万要抓紧了。
之前的姚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想到姚芹,许清嘉思维就发散开。听说姚芹在姚家倒台之后,就被棉纺厂辞退,房子也被收了回去。姚家在村里的房子也被愤怒的村民扒了,一家人最后只能暂住到牛棚。
姚家两个媳妇本想带着孩子回娘家,可他们娘家因为没少跟着姚书记贪赃枉法,也有人坐牢遭了殃,见了她们就跟见了仇人,气势汹汹地把她们打了回来。
两个媳妇绝望之下,把所有责任都怪在姚芹身上,觉得都是她害了大家。虽然没有证据能证明举报他们的是许向华。可前脚姚家对付许向华,后脚姚家就倒了大霉,怀疑许向华的人多了去了。就是许清嘉都在想是不是许向华做的手脚。
这么吵吵闹闹一个月后,姚芹和姚家小儿子姚国富突然失踪了,彷佛人间蒸发。
有人说姐弟俩是受不了苦找了个几角旮旯自杀了,也有人说两人是跑路了。
许清嘉更倾向于后者,烂船还有三分铁,姚家和张家在崇县经营小十年,暗中有点门路很正常。想想就有点不安,要是他们混出头了,怕是要回来报仇。
不过害怕也没用,只要他们足够强大,又有何俱!
“慧敏,姜厂长要去年的产量报告,你赶紧送过去。”
秦慧敏赶紧应了一声,立刻忙起来,找到记录后就去后头的资料室找报告。
这就是她现在的工作,资料室管理员,不算清闲但比起生产线上的职工,轻松不少。工资也还过得去,试用期一个月有二十八块钱,转正后就是三十五,养她一个绰绰有余。
这几年吃住都在家里,爸妈从来没说过什么,可她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得父母养着,秦慧敏有着说不出的羞惭。
现在她终于不用觉得对不起爸妈,却觉得对不起秦慧如了。
这份工作是秦父厚着脸皮找老同学,也就是玻璃厂人事主任求来的,本来是为秦慧如安排的。
然她姐吃了秤砣铁了心,说什么都不肯来上班,只说让赶紧换她,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
她妈就骂:“我和你爸舍了老脸求来的工作,你就这么放着不去干,你对得起我们吗?”
她姐低着头一声不吭,任她妈说什么就是不出声。
她姐性子软,一般都会顺着别人。要是真不乐意,她也不会跟你吵,她就沉默,你要是说的急了重了,她就哭。
过年就因为工作这事闹得乌烟瘴气。两人谁也不肯妥协,她妈觉得她姐不可能这么糟蹋机会,真到了上班的日子,还是得去乖乖上班。
最后是眼看着报到日子要到了,秦慧如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这才慌了。
千辛万苦求来的工作要是打了水漂,光想想五脏六腑就能揪成一团。
二老这才去换人,可到底耽搁了时间,遇到了麻烦。
秦慧敏理了理头发,是她偷偷求了姜建业才保住了这份工作。他以邻居的身份送了一个人情给他们秦家。
找到资料之后,秦慧敏便前往副厂长办公室。
敲门得到准许之后,秦慧敏推门而入,恭敬道:“姜厂长,您要的数据报告。”她把资料轻轻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
姜建业签完手上这份文件,把钢笔套进笔帽,放在一边。
他往后靠了靠,明明是以下看上,硬是让秦慧敏产生了被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秦慧敏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目光。
姜建业冷淡的看着秦慧敏:“你姐的前夫要来了,你知道吗?”
秦慧敏捏了捏手指,硬着头皮道:“知道。”她姐和他们说过,昨天就开始准备床单被套。
“秦慧敏,”姜建业目光凉凉从头到脚的扫视秦慧敏,放佛带着钩子:“你是不是在耍我?”
秦慧敏白了脸,慌忙摇头:“不是,我怎么敢!”
姜建业突然身体前倾,手掌按在办公桌上,逼视秦慧敏双眼:“那你说说,他怎么就进京了,你不是说你已经写信去举报他投机倒把了吗?”
秦慧敏不禁往后踉跄了一步,一张脸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惨白。
是他逼她写的,写完她就后悔了。一旦许向华出事,两个外甥这辈子也毁了,爸妈还有姐,他们一定不会原谅她的。
“什么投机倒把,该不会都是你编出来诓我的,就是为了哄我给你安排工作,”姜建业危险的眯起眼,伸手点了点面无人色的秦慧敏:“以为上了班就能高枕无忧?”
“不是,我没有。”秦慧敏颤着声否认:“他真的在投机倒把,我妈亲口说的,要不然,我妈怎么会那么激烈的反对他们。”
她六神无主地摇着头:“可能那边要调查——”剩下的话消失在姜建业寒冰似的目光下。
四月初寄出去的举报信,现在都五月了,就算没调查出结果,也不该让许向华离开当地。
显然,要么崇县没调查许向华,要么是调查结果与举报内容不符。
“可能他太小心了,那边查不到证据。”秦慧敏咽了一口唾沫,又急忙补充:“其实就算他来了也没用的,我妈不可能让我姐跟他走。我妈说过的,她就是死也不会让我姐离京。
这次许向华进京,我妈就是想和他好好谈谈,让他不要再纠缠我姐了,让他把孩子交给我们。我姐对他哪有感情,还不都是为了孩子,要不是为了孩子她怎么可能会想放弃首都这么好的条件,去崇县那种小城镇。”
秦慧敏再三强调:“我姐都是为了孩子!”
这话,秦慧敏不止一次的的跟姜建业说过。
秦慧如想把工作让给秦慧敏,自己回乡下的事,姜建业当然有所耳闻。本以为只能遗憾错过,毕竟,人都决定走了,他再能耐手也伸不到南边。
万万没想到秦慧敏会找上门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穿他想法的。
她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他当然不会拒绝。至于秦慧敏帮他的动机,他也心知肚明。冠冕堂皇的说着这样对她姐更好,本质上还不是贪慕虚荣。
做厂长的姐夫,做司机的姐夫好,哪个更好一目了然,尤其这个姐夫还是她的越级领导。
秦慧敏见他脸色好转几分,连忙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等解决了孩子的问题,我姐就能安安心心待在首都了。”
秦慧敏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在走钢丝,一着不慎就能掉下万丈深渊,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了,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出了办公室,秦慧敏随便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靠上去。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一颗心更是杂乱无章。
她妈能说服得了姐吗?要是她姐走了,姜建业肯定会把她从厂里赶出去。
她不想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轻松又体面,待遇也过得去。再想找这么好的工作,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她年纪不小了,身体又不好,要是没一份拿得出手的工作,谁愿意娶她?
不知过了多久,秦慧敏才整理好情绪,若无其事地回到资料室。
“怎么去了这么久?”与她关系不错的柏肖红,神情有些暧昧的凑上来。
秦慧敏奇怪的看着她。
柏肖红嘿嘿一笑,拿手肘撞了撞秦慧敏:“慧敏,咱两是不是好朋友?”
秦慧敏当然点头,诚恳道:“这段时间要不是你带我,我哪能上手这么快。”
“好说,好说。”柏肖红特别豪气的拍了拍秦慧敏的肩膀,一秒变脸,八卦兮兮地凑过去:“那我问你啊,你可一定要给我句实话,你是不是在跟姜厂长处对象?”
秦慧敏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看着柏肖红,连嘴巴都不由自主地张开。
见状,柏肖红讪讪一摸鼻子,不无失望道:“不是啊!”
“怎么可能!”秦慧敏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义正言辞的摇头:“你怎么会觉得我和姜厂长?”
柏肖红考究的看着她:“姜厂长那边要的资料,主任都让你去送,每次你过去都不会马上回来。”秦慧敏是关系户,这点大家都知道,还在背后分析过是那个领导的亲戚。
秦慧敏压下心慌,故意含糊其辞:“姜厂长的父亲和我父亲是一个单位的老同事,我们两家住在一个筒子楼里。”
柏肖红神色微微一变,原来是世交,打小的交情。
“既然你们两家都认识,那干脆结成亲家算了,”柏肖红留意着秦慧敏的神色,掩嘴笑道:“我瞧着你俩挺般配的。”
秦慧敏红了脸,轻轻推她:“胡说什么呢,工作,工作。”说着快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柏肖红瞅了瞅心神不属的秦慧敏,微微一笑,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七号那天正巧是周末,秦父陪着秦慧如去车站接人。对许向华再有各种心结,外孙和外孙女总是亲的,哪能让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北京,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我们先走了,你们在家准备下,”秦父看一眼板着脸坐在沙发上置若罔闻的秦母,真怕妻子撂摊子不干了,于是对小女儿道:“家里就交给你了。”
“好的,爸,姐,你们路上小心点。”秦慧敏强打起精神道,想起即将到来的许向华心里就开始没底。
送两人出门后,秦慧敏关上门,瞧一眼秦母,直接进厨房做饭,正忙着,忽然听见动静,回身一看。
就见秦母扯下挂在门上的围裙,硬邦邦道:“猪蹄要划两刀才能入味,这里我来,你去把鱼杀了。”
秦慧敏望着熟练地切着猪蹄的秦母,又看了看这一厨房的食材,她爸弄来这些东西废了不少劲。
二老是真的心疼两个外孙。
小孩子哪有不向着自己爸妈的?
要是两个孩子哭闹起来,再加一个她姐,她妈还能坚定自己的立场?
她爸就更别指望了,他已经被她姐磨得动摇起来。
立场不坚定的秦父和秦慧如刚刚抵达火车站,进了里面才发现,从浙省开来的火车半个小时前就到了。
秦父嘀咕了一句:“稀罕了,居然提前到站。”只听说过晚点,还真是头一次遇见提早到的。
“爸,我们去一号候车厅吧,之前说好了,要是错开了,就在一号候车厅等。”秦慧如道。
秦父点点头。
父女俩便赶往一号候车厅,一踏进门,秦慧如神情顿时激动起来,快步向前走,越走越快。
落在后头的秦父摇摇头,有那么点儿无奈,又有那么点心酸。
许清嘉好奇地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三个月不见,这人的变化,不说翻天覆地,也判若两人了。哪见昔年落魄潦倒,这会儿意气风发,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从容自信。
留意到小姑娘的眼神,江平业垂下眼看着她。
许清嘉对他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又乖又萌。
江平业不由轻笑,许向华这丫头还挺有意思。
“既然你要去你岳父家,今天我就不多留你了,”江平业想了想:“后天怎么样?后天来我家吃饭,把你爱人孩子都带上。”
他来送朋友,没想会遇到许向华,可不是缘分。他原本想等局势彻底明朗化之后再联系许向华,免得一不小心殃及鱼池。不想这样都能碰上,索性也不瞻前顾后了。
虽然老爷子还没官复原职,但是恢复老爷子职务的呼声越来越高,那个级别该有的一应待遇也在逐渐恢复,重新出山指日可待。
“那我就不客气了。”许向华笑道。
江平业笑:“咱俩还需要客气。”在三家村的那些年,他可没跟许向华客气过。
“妈妈,妈妈!”许家阳突然挣开许清嘉的手,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