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是来了。”人未至声先到,江平业循声从屋子里出来,身旁还跟着一柳眉杏眼的温婉女子,看起来三十出头,和江一白有点像。
何云溪笑盈盈看过来,只见孩子不见母亲,不禁一愣,念及江平业和她说的情况,便没有多问,只亲切地一手拉着一个孩子。
许清嘉姐弟特别会长,集父母优点于一身,白皮肤,大眼睛,高鼻梁,唇红齿又白,又因为年纪小,看起来格外精致乖巧。
何云溪本来就是个喜欢孩子的,尤其这还是恩人家的孩子,真是越看越喜欢,塞糖递水果,恨不得抱起来揉一揉才好。
倒是许向华主动解释,秦慧如母亲身体不舒服,脱不开身。
何云溪忙问秦母情况,得知无大碍,便道:“照顾长辈要紧。”
寒暄两句,江平业邀许向华去书房,何云溪便道:“我带孩子们到处看看。”这宅子后面还有个花园,适合孩子们玩耍。
这座四合院是她祖上传下来的,何家是有名的大资本家,战争期间把倾尽家产资助我党,在最高领导人那都是挂了号的。还有不少子弟投身军中牺牲在战场上,她这一支只剩下她一个。
因为这些功绩和牺牲,这几十年再怎么闹,也没波及到她身上。
后来公公被打成了反动派,江家遭了难。那些人也不敢批。斗她,只是逼她和江平业离婚划清界限,她不肯。她在,那些人怎么也得看在何家先祖的面上对江平业稍微留点情。
不想争执推搡间,两个月的身孕就这么没了。最后是江平业求着她离了婚,为了江一白。
离婚后,她就带着儿子搬进了这里。这几年不是没人想收缴这座宅子,幸好还有人记着何家的功劳,加上韩老从中转圜,总算是保住了何家最后这点产业。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头顶:“你和阳阳跟着阿姨玩,要听阿姨的话。”
许清嘉乖巧点头。
许家阳跟着点小脑袋。
江平业却是含笑道:“当在自己家,随便玩,想吃什么跟你们阿姨说。”
“在这儿就跟自己家似的,千万别客气。”何云溪也笑着道,没忍住揉了揉许家阳的小脑袋。江一白小时候也这么乖萌乖萌的,可现在一摸脑袋就跳脚,说什么男人头不能随便摸,令何云溪深以为憾。
许家阳瞪大了眼睛看着何云溪,忽然红了脸,害羞地往许清嘉背后躲。
逗得一群人都笑了起来。
笑罢,江平业和许向华去了书房。
何云溪则领着两个孩子去花园,许清嘉才知道后面别有洞天,居然是座三进的四合院,厉害了!
她想起当年听到的一个段子,八十年代一个人把首都的四合院卖了三十万,然后去国外发展,三十年后带着一百万英镑衣锦还乡,却发现当初卖掉的四合院挂牌价八千万,当场傻眼。
虽然只是个段子,但是很好的说明了四合院的价值,三十四年后,这种四合院,动辄千万甚至上亿。
譬如这座,地段好,面积大,保存完整,估摸着就是以亿来计算那种。
许清嘉心念急转,再过两年大规模平反,政府就会把一些四合院还给个人,他们能不能捡个漏?如是一想,许清嘉顿时激动了,在心里用力记上一笔,赚钱买四合院。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不小心实现了呢!
“阿姨,你家房子好大哦!”许家阳眨了眨眼,认真道。
何云溪弯下腰摸了摸他红扑扑的脸颊:“你喜不喜欢啊?”
许家阳快速点点头,捉迷藏肯定很好玩。
“那你留在这里陪阿姨好不好?”何云溪故意逗他。
“不好!”许家阳毫不犹豫的摇头:“我要陪爸爸妈妈和姐姐。”
何云溪忍俊不禁,稀罕的又揉了一把脑袋。
书房里,江平业没忍住先八卦了下许向华和秦慧如的情况,得知他们即将复婚并返回崇县之后,先是恭喜一声,随后道:“有没有考虑过来北京发展?”安排一个工作,他现在还是能办到的。
许向华静默下来,片刻后才郑重开口:“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江平业似乎并不意外他拒绝了这个在外人看来无比诱人的机会。
许向华笑了笑:“京城居,大不易。我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还是知道的,来了之后就得夹紧尾巴做人。”
若是秦家父母坚决不放秦慧如离开,他可能会接受江平业的帮助来北京。不过现在秦慧如能跟着他回去,来北京便不再迫切。
来了容易,扎根却不易。
在北京,他人生地不熟又没资本,得靠岳家,靠江平业,他不喜欢这种仰人鼻息的感觉。
没有门路,他就只能规规矩矩上班挣那点工资,想捞点快钱都不容易,怎么养老婆孩子?
还有老娘和许家康怎么办?
京城当然是个好地方,这几天的所见所闻足可证明,他也想给家人最好的生活环境,不过现在的他还没这能力。
借着别人的力量一步登天,到底根基不稳,指不定哪天就被打回原形了。饭得一口一口的吃,路得一步一步的走。
“我先在崇县那一亩三分地上折腾折腾,等我翅膀硬了再飞出来。”许向华笑:“到时候可能还得让你搭把手。”
江平业大笑,捶了捶他的肩膀:“说什么见外话。”他抽了一口烟,笑容微微收敛:“老许啊,现在形势是越来越好了,早晚有让你显能耐的时候。”
这么个通透人,在一个小地方当司机屈才了。这种情况在全国都不少见,人才被埋没的太严重,一个又一个的框框架架把人给固定死了。
人才就像是种子,需要土壤才能长成参天大树,可现在的局势是连发芽的土壤都不给。然后他们还在那声嘶力竭地喊,发展停滞,需要人才。要是手里有把枪,真想把这群人全突突了。
幸好还有明白人,眼下上头正在为取消推荐上大学这种制度转而恢复高考的事,争得耳红脖子粗,就是为了培养选拔人才。
一旦高考这个口子开了,会产生一连串可喜的连锁反应。
许向华不由起了兴致,江平业知道他嘴巴严,便挑着能说的一些消息告诉他。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了一阵琴声。
琴房里,何云溪惊讶地看着身旁的许清嘉。
恰巧走到琴房,许家阳好奇的盯着钢琴。何云溪便弹了一曲致爱丽丝给两个孩子听,见他们喜欢,便教他们弹。
哪想许清嘉一上手就给她弹了出来,一个音都没有错。
“你学过?”何云溪问出来之后自己都有点不相信,除了文工团等少数地方,钢琴在外面几乎绝迹,问完又觉失礼了。
许清嘉摇了摇头:“没有。”她学过几年,后来因为高考荒废,毕业后反倒捡了起来,放松心情用。
弹得久了,就有了本能,一摸上琴键,手自然而然就动了起来,动完就后悔了,让你手快!
何云溪:“那你怎么会弹?”
许清嘉一脸的无辜和茫然:“我跟着阿姨弹的啊!”
何云溪眼神一亮,忽然又黯淡下去,这倒是个好苗子,却被这局势耽搁了。
许清嘉努力忽视她遗憾的眼神,有点儿心虚的转开脸。
“妈,我回来了!”江一白兴冲冲地跑进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对着屋子里的许清嘉和许家阳灿烂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你们来了啊!”
见了儿子,何云溪不觉笑意加深,嗔道:“这才五月份,哪就跑出汗了,跑那么快干嘛!”
江一白浑不在意地抹了一把汗:“我这不是饿了吗?”他就读的初中就在附近,所以中午都是回家吃饭。
突然瞥见小桌上放着一叠枣泥糕,江一白抓起一枚就往嘴巴里塞。
“诶!”何云溪想阻止,已经晚了。
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江一白得意洋洋的看着何云溪。
何云溪嗔怪的睇他一眼:“多大人了,吃东西都不知道洗手。”再看许家阳眼神变得格外温柔,似乎在他身上找到了当年又乖又萌的儿子:“咱们阳阳可别学哥哥,手都不洗就直接拿吃的,不卫生,会生病的。”
许家阳用力点头:“姐姐说了,好孩子饭前便后要洗手,我都洗了。”
“嘉嘉阳阳都是好孩子!”何云溪声音彷佛掺了蜜,末了埋汰江一白:“哥哥是坏孩子。”
瞬间失宠的江一白差点就噎着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就去上了半天课吗?他妈怎么就成后妈了!
何云溪似乎犹觉得不够,继续往儿子心上插刀:“你看看你,我教了你这么久,你一首曲子都弹不下来。嘉嘉才看了一遍,就能弹个开头。”
“骗人!”江一白叫起来,蹬蹬蹬跑到钢琴边,看着许清嘉的眼神是满满的怀疑:“真的假的?”
“嘉嘉弹给他看看,就像刚才一样。”何云溪鼓励许清嘉。
江一白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的看着许清嘉,大有我不相信,我坚决不相信的意思。
不争馒头争口气,反正弹过一次也不差这第二次,许清嘉从善如流又弹了一段开头,仅限于开头。
“看一遍就会了?!”江一白尾音上扬。
许清嘉厚颜无耻的点下头。
江一白嗷一嗓子叫了起来,怀疑人生怀疑自己:“我有那么笨吗?”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许清嘉矜持的保持微笑。
“才知道你自己笨,还不算太晚!”闻声而来的江平业凉凉地补刀。
江一白夸张的捧心,作东倒西歪状,语调悲怆:“我的心好痛。”
看得许家阳一愣一愣的。
许清嘉也看愣了眼,感情这是个戏精。
紧接着就听江一白:“我得吃两只猪蹄补回来,不,三只!”
许清嘉默默收回之前的评价,不,这是个吃货。
江平业一幅没眼看的嫌弃样,眼底却是浓浓的宠爱。
见状,许向华弯了弯嘴角,没想到江平业的儿子这么好玩。又去看坐在钢琴前的女儿,刚刚女儿弹钢琴的模样就像小仙女。钢琴啊,许向华忽然觉得肩头徒然多了几分压力,又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你们聊完了,”何云溪才留意到江平业和许向华过来了,笑着站起来:“那去吃饭吧。”
江一白积极响应他妈的号召,饿死他了,十几岁的男孩,胃就是个无底洞。
一行人便前往餐厅,老王的妻子王嫂正在端菜,何云溪过去帮忙。菜上齐之后,老王和王婶也坐了下来,他们夫妻俩受过何家的大恩,八年前被找来照顾何云溪母子俩,何云溪流产之后身体便不大好,江一白那会儿也才五岁,弱母稚子的没法过。
他们是把自己放在下人位置上的,只何云溪拿他们当哥嫂,江平业回来后也跟着喊王哥王嫂,把他们当家人看,两人心里熨帖的很。
江家准备的饭菜十分丰盛,鸡鸭鱼肉时令河鲜应有尽有,中间放着一盆江一白心心念念的酱香猪蹄。
江平业热情介绍:“这是嫂子的拿手菜,你们一定要尝尝,一白一顿能吃三个。”
“要是不吃饭,我能吃四个。”江一白炫耀自己的好胃口。
话音刚落,又传来敲门声。
江一白直接站了起来跑过去开门,惊喜的看着外面的人:“哥你来了,正好在吃饭。”
捧着一大箱水果的韩东青心道,他就是来蹭饭的,王嫂做的饭十分对他的胃口。
“这是什么啊?”江一白被那只大箱子吸引了注意力,抽了抽鼻子,有股甜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