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取代的方法
虽然叶清溪并不喜欢被人试探, 但她大概也能理解,太后在宫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这已经成为了她的生活方式,很难改变了。
她庆幸还好自己对萧洌确实没什么那方面的想法,不然说不定还真会漏出什么破绽来。
“而且我真的对他没有什么旖旎的想法, 都是为了治他的病, 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才不得不顺着他。”叶清溪说着有些烦恼地皱了皱眉, “但他这移情, 确实有些难办。”
叶清溪原本还在做着要不要跟太后说萧洌的真实想法的两难选择, 按照她的习惯她本倾向于照实说, 可如今太后试探她,说明对她已起了疑心,她怕她说了实话,反倒让太后以为她动了什么歪心思。人心隔肚皮,不可能她说什么太后都信的啊, 不然人与人之间哪来那么多的误会?
太后见叶清溪一脸困扰, 心里对于她的说辞倒是信了几分。她儿子在旁人看来无论从颜值、地位还是气魄上来说都还是不错的,可在叶清溪眼中, 他不过是个精神病患, 想来要爱上这样一个人,也确实有些不容易。据她观察, 叶清溪并不是那种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小女生, 因此她目前确实可以稍稍放下心来。
“这移情……指的是什么?”太后问道, 之前说的弄假成真的话也不再提及。
叶清溪这才想起,她其实只跟翠微提过,并没有详细跟太后说明。她稍稍组织了下语言才道:“皇上对您的孺慕之情,小时候被压抑耽搁了,可一直并没有消失,直到遇到我,他才移情到了我身上。他需要有个人成为他的情感寄托,从您这儿得不到回应,便需要从其他人身上得到。我这段时日观察下来,大概可以认为,我先前说的郁躁症的诊断并不准确,他更可能是得了边缘型人格障碍,而这种障碍的核心是被抛弃的深深恐惧。”
叶清溪说得还算详细,虽然并没有指责太后,可太后瞬间便能听出来,萧洌的病跟她有脱不开的关系。
太后沉吟着,精致的面庞上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片刻后她问道:“我若是毫不保留地向他展现我对他的母爱,他是不是就能好起来了?”
叶清溪道:“其一,目前我还是只有个粗略的判断,是不是真的这个病,我还得再多观察,”也很有可能观察个一年半载也观察不出来,只是这话如今叶清溪已经不敢说了,她总得继续在太后那儿保有她该有的价值,“其二,事情没那么简单,病变如今已经是包括生理上的了,即便珍姐您竭尽全力,他也有很大的可能并不相信。我看过一个案例,说有这种人格障碍的一名患者,听说自己的心理治疗师周末要去度假两天,患者却并不相信对方的话,反而认为他要抛弃自己,用自杀的方法想要留下对方。”
太后闻言面色顿时沉了下去。
叶清溪又道:“当然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您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治好的,配合正确的方法,也要好几年的时间,中间甚至有可能反复。”
太后想了许久,神情有些恍惚,笑了笑道:“我有的是耐心。只要能治好洌儿,我多久都愿意等。你说的正确方法指的是什么?”
“一种叫做辩证行为疗法的治疗方法,我这几日会回忆整理一下。”叶清溪说着,尽量让自己显得自信些。
太后点点头,面上终于放松了些。最可怕的是未知,如今已经知道是什么病,又知道治疗方法,对她来说是极大的宽慰了。
“治疗期间,他……应当能正常生活的吧?”太后问道。
叶清溪点点头:“不用特意关起来,这不现实,也不利于他的治疗。”
太后沉思了会儿,又看着叶清溪道:“他的移情……有没有可能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叶清溪立即打起了精神,连忙应道:“理论上应该是可以的。他的病让他的心理从某方面来说变得脆弱,只要有一根救命稻草可以抓,他便会奋不顾身去紧紧抓住,而跟这稻草的颜色形状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之前他身边的适龄女性只有我,所以他移情到了我身上,表现得好像对我很痴情一样,其实不过是他的病的外在表现,如果此刻有另一个人恰到好处地出现,他说不定就会移情到另一人身上。”
叶清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十分学术,仿佛并没有掺杂个人情感,可她清楚得很,她说这些是为了让太后彻底对她消除芥蒂,她想要告诉太后,她不过是恰好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位置,换个人来也一样,当然她也并没有用假话去糊弄太后。
太后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她想了很久,才缓声道:“清溪,等回宫去后,我需要你先帮我做一件事。”
叶清溪道:“珍姐您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太后语气愈发温柔:“我知道你对洌儿没有男女之情,可如今洌儿不管是不是因为病吧,只钟情于你,还想要娶你,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个为难事。我已答应他,等接他回宫时便会为他准备一个盛大的婚礼,可这不过是当时为了接你离开的敷衍之语,我想你也明白。为了将来他不要闹出什么事来,我需要你替我选几个女子去接近他,取代你在他心中的位置。”
叶清溪知道自己的话说出去后会起到怎样的引导作用,但她真的没有想到,太后居然会让她来挑人。岂不是说,这大梁帝国未来的国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要由她选出来了?
“这我不行的,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叶清溪连忙摆手,她根本不想担超过她能力的责任,有过萧洌这一个她已经吃够苦头了。
太后按着叶清溪的肩膀道:“别急,我也不是要刻意为难你。哪些人适合给洌儿做妃子,我心中早有人选了,只是需要你再看看,从中挑几个出来。先前你有一句话说的不对,伺候洌儿的也有适当岁数的宫女,可从未见他对谁假以辞色,可你不同,你能猜到洌儿的想法,几次化解了他的愤怒,这是你的本事。替洌儿选出来的女子,总要学得几分你的能力,否则怕是选了也白选。”
叶清溪觉得太后太高估她了,她只是运气好,再加上专业的便利让她多了些应对的知识而已。不过太后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说的话总是刺激到萧洌,那可真是要弄巧成拙的,因此至少得挑几个聪明的,教教她们该如何面对萧洌。
可是……她真是一点都不想做这种事啊!还有一点,她能教会的不过就是些皮毛吧,本来她自己就懂得不多,面对萧洌这个心眼多的男人,恐怕选中的人也不一定应付得过来,她就好几次被萧洌看穿,又好几次差点被他吓死。
“珍姐,皇上他……虽然在精神上得了病,但他的智力非常高。”叶清溪皱眉道,“让人学我的一些皮毛,很容易被他看穿的。”她把“太危险了”几个字生生咽了回去,在一个母亲面前夸他儿子智商高肯定没事,但说他是个危险人物,却不大好了。
“你不必担心,便是失败了,我也不会怪你。还有两个月时间,多试几次,总能成的。”太后道,她的语气显得很乐观。
可叶清溪却听得心底有些发寒,太后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不就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在乎过她口中那些合适的人选么?萧洌有多危险,太后是清楚的,可她却说“多试几次”……即便是获得了萧洌移情的自己,也几次差点死在他手中,那些刻意去接近他的女子,又有几人能幸免于难?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刽子手,将鲜活的生命送上断头台。
“我……我做不到。”叶清溪道。
太后看着一脸纠结的叶清溪,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清溪,我知道洌儿是个怎样的性子,我也知道你心善。可即便你不教,我也会派人过去的,你教上一些有用的东西,总能让我派去的人成功率更高些,不是么?”
叶清溪抬头望着太后,后者面色平静。
这对叶清溪来说,几乎算得上是一种威胁了。她若不教,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那些注定要送去的女子,会处于更危险的境地。
“……我知道了。”叶清溪终于点了点头。她没得选。无论如何,总有人会成为牺牲品,而这事的起始,还是她。如果她没有引导太后,或许太后并不会派人去接近萧洌。
“清溪,不必自责。”太后何等人物,轻易便看出了叶清溪的自责。
叶清溪低着头不说话,她也不可能向太后解释自己的引导,只能认了。
太后道:“还在报国寺时,我就已想过回去后便为洌儿挑选后宫了。有没有你,这事都会进行下去,你别想太多。”
叶清溪想,人类大概就是这么虚伪的吧,因为听到太后这么说,她的愧疚确实少了些,因为并不是她直接导致的,无论她有没有说那番话,都注定有些人会成为牺牲品。她忽然想到了那个著名的让人又爱又恨的“电车难题”及其变种,忍不住就有些想苦笑。
这时候,叶清溪又想起了萧洌所说的,他不想跟他父皇一样,他的后宫只要一人的话。这事……她该跟太后说么?
叶清溪看了眼太后,最终决定隐瞒下来。她想,要不了两个月,萧洌自己就能把这事说给太后知晓,根本不需要她多嘴说一句。她还记得,最初见到太后的时候,她曾为自己有这样的穿越前辈做靠山而感到欣喜,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来越后悔,当初不要显摆什么现代知识,做个泯然于众人的低调穿越者就好,也不至于被太后找到,陷入如今这样她毫无选择余地的境地。而太后最初给她留下的慈祥和蔼的穿越前辈的形象,如今已经不复存在,她甚至有些害怕太后,即便害怕也不得不对太后有所保留,甚至玩心眼了,不然她可能真的会死吧。太后对萧洌的母子亲情应当是真的,其他的情义有几分是真,她就真的说不上来了。
“我明白了,之后我会好好选人的。”叶清溪接受了太后的宽慰,同时也下定了决心。有些事她改变不了,那就尽她所能,选出最合适的人选,让对方的生存可能性尽可能高。
太后很满意叶清溪的回应,又笑着安抚了她几句,接着思索起那些她曾经注意过又还待字闺中的女子来。
叶清溪想着跟萧洌道别之前他的那些话,尽量让自己乐观一些。如果她能教出合适的女子成功取代她成为萧洌的移情对象,那么萧洌就会想要娶那个女子,太后选中的人太后自己当然不可能反对,自然会答应下来,如此不就皆大欢喜了么。因此萧洌所说的想要再试一试什么的,也就相当于不攻自破了。
马车深夜回了皇宫,叶清溪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回到自己房间稍做洗漱后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太后将叶清溪叫去吃早饭,饭后拿了些画像给叶清溪看。叶清溪稍微看了下,总共有十几张,画上的姑娘长得都很好看,各有特色,可谓是百花齐放,看得她都想当皇帝组后宫了。
不过要看是不是合适,光看画像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好在太后也没让她光看样子就决定人选的意思,说已经安排下去,第二天会让选中的人进宫,到时候就让叶清溪一个个看过去。
叶清溪忍不住有种荒谬的感觉,她仿佛成了个皮条客……
不过今日叶清溪也不得清闲。如今太后比较在意的是天花疫苗的问题,而从京城及周边找来的大夫都已被她丢到了太医院,根据她给出的思路,进行实验。
太后在这个时代已经待了二十年,什么科学思维都忘得差不多了,双盲对照啊之类的更是一问三不知,正好这边将叶清溪接回来了,便拉上她去了太医院。
几日前,太医院中早已有了十几个外来的大夫,再加上许多的牛。
太后到时,有资格迎接的只有太医院的院使和两位院判,不过三位大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在来的路上,叶清溪已经听太后说了一些情况。在太后说出预防天花的方法之后,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迫于太后的地位自然不敢直说什么鄙夷的话,可他们的轻视几乎就放在脸上了,他们认为根本没什么预防天花的法子,顶多就是吃些固本培元的药,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老天,还认为跟太后说这法子的人恐怕是什么骗子。
太后并没有学过医,自然没办法说些什么典籍啊典故啊来说服他们,见这些太医都冥顽不灵,她干脆去宫外找了些口碑还不错的年轻大夫进来。她在宫内二十年,其实对太医院那些太医看得很清楚,他们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看病从来不会用什么猛烈的方剂,宫里人生病了若有什么有危险但值得一试的方法,他们也不会主动提出用,从来都是用不温不火的法子。病人万一死了,一般都是慢慢熬死的,自然怪不得他们头上,可若是用冒险的方法试了但人没救回来,这罪便大了。这皇家的“医闹”,可比现代社会的严重多了,是要掉脑袋的。
“情况如何了?有没有什么进展?”太后问院使。
太医院毕竟还是院使管辖范围的,太后即便硬是从宫外招了人进来,也不可能将院使丢到一旁,进来的大夫依然需要他统一管理。
院使恭敬地说:“回娘娘,并没有任何进展。臣认为,这种所谓的预防方法,不过是民间见不得光的偏方,拿来唬人用的,没有任何用处。”
院使是个已经五六十岁的白胡子老头,看起来倒是精神矍铄,但他的话里话外却充斥着对太后所说方法的鄙夷,或者说,他是在鄙视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民间偏方。他认为太后一定是听信了根本不懂医学的人的谗言,才会如此折腾太医院,让他颜面无光。
叶清溪看了那位院使一眼,心想,大概这位老太医自诩学院派,很看不起民间的野路子吧。不过可惜的是她拿出的可不是什么野路子,而是经过几百年检验的、最终成功使天花病毒消失的科学方法。
不过叶清溪在这儿没有任何话语权,只是站在太后身后,静静地看着。此时太后作为穿越前辈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太后确信她说的方法有用,自然不会轻易被太医说动。
“是没有进展,还是有进展了你却不愿意说给哀家听?”事关萧洌的健康,太后一点都不客气,冷声道。之前她跟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已经争过,这会儿自然也不想再给什么好脸色了。
“太后娘娘,是真的没有进展!”院使一口咬定他起先的说法。
太后面色微沉,问道:“哀家让人找来的那些大夫呢?叫几个出来,哀家要问话。”
“娘娘,那些都是庶民,又怎能得见娘娘您呢?”院使道。
太后见院使拦着不让她见人,冷笑一声:“怎么,哀家想要见谁,还需要你来批准?”
“臣不敢!他们都是宫外招进来的,臣不能确定他们是否带了天花进来,因此将他们隔离开了,为了太后娘娘的凤体,臣万万不敢让娘娘见他们。”院使有正当的理由,说得振振有词。
院使特意说了天花,自然是为了吓住太后,可太后又不是吓大的,她经历过生死,且又知道一些天花病毒的传播特点,便道:“他们来也有六七日了,既然这么久都没发病,可见并没有事。带几个大夫过来!”
这回,太后并没有跟院使再多废话,她直接吩咐身后的内侍,去太医院内带人去了。
院使见吓不住太后又不可能将人拦住,便只得一脸阴沉地退到一旁,不再说一句话。
太后面沉如水,安静地端坐着,室内一时间安静得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叶清溪看了眼院使,忽然想,也不知带过来的几人之中,会不会有她曾经见过的那位卫桑大夫呢?
不久之后,乾清宫的内侍带了三人过来。叶清溪定睛一看,不禁有些欣喜地发现,其中一人竟然真的就是当初帮萧洌包扎伤口,并当着她二人的面被乾清宫的人带走的那个卫桑大夫。
三人走到近处便都跪下了,太后仔细问了三人的姓名,便又询问他们是否有什么进展。
这三人不知是不是被谁恐吓过,此刻都有些紧张甚至害怕,在说过姓名之后便纷纷摇头,多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太后抿紧唇,微微侧头看了眼院使。
院使面带得意的微笑,却也不看太后,只注视着那跪下的三人。
太后自然明白,很可能是院使在这几日恐吓过被招进来的年轻大夫了,因此他们才会连句话都说不利索。她还以为院使不肯放下身为太医的尊严用他口中的“偏方”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干扰她的计划!
“这三人留下,太医院的其余人都退下!”太后厉声道,她此刻是真生气了。
她这一声令下,太医院的人即便再不甘心,也只得行礼后退下了。
“你们不必害怕,有什么话尽管说,哀家为你们做主。”太后缓和了语气,对下方的三人道。
可即便如此,三人也没说出什么来。
叶清溪仔细看着那三人,她发觉那个卫桑大夫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大概是胆子太小了,也不敢出头。
她想了想忽然对太后道:“表姑母,我想起来了,那位卫桑大夫我是认得的,先前他救过我,不如表姑母先将他借借我,我还有些感激的话想同他说。”
第39章 裁判
太后看了叶清溪一眼, 知道她不会在这种时候无的放矢, 便点点头同意了。
卫桑有些惊讶地望着叶清溪, 如今距离叶清溪和萧洌到他的医馆去治伤已是好多天前了, 他差不多已忘记她的模样, 因此听她这么说, 很有几分诧异。宫里的姑娘, 怎么可能被他救过呢?这位姑娘还叫太后娘娘表姑母……
“卫大夫,请这边来。”叶清溪走到卫桑面前, 客气地说。
卫桑忙诚惶诚恐地说:“好、好的。”
叶清溪领着卫桑走到一旁,先开了口:“卫大夫你好,数日前我与表哥曾到你开在桃花镇的医馆,那时也是不巧,你刚替我表哥治好手上的伤便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我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谢。我叫叶清溪,感谢那时候卫大夫的救助。”
听叶清溪这么一说,卫桑终于想了起来, 他被带来皇宫的事记得还算清楚, 如今经叶清溪提醒, 他也将她的样貌跟记忆中对上了。
“原来是叶姑娘。”卫桑忙腼腆地笑道, “身为医者,我理当治病救人, 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正如太后所说, 她找来的确实都是些年轻的大夫, 这位卫大夫只有二十出头, 面容清秀中带着一丝青涩,说话时也不敢直视叶清溪,视线稍稍下移落在她的下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