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泊文辞利落,将事情原委在信中一一道来。
原来秦健被封为亲王之后,领了翰林院敬华馆文史编撰总领的职务,这个职位可以说即清贵,又显赫。等文史编纂完成,秦健署上一个大名,少不得流芳后世。
文史馆里如今忙于编撰的,正景耀帝的生平起居注。
按照大周文史的惯例,每一任皇帝身亡之后,都要将记录他生平大事的起居注整理封存,一般都会让一位宗室来监督。秦健这个新任亲王,又是景耀帝爱子,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这个任务。
坏就坏在秦健对父皇的一片爱戴之心上了。
起居注巨细无遗地记录了景耀帝一生的事迹,其中颇有几点不光明的地方。其中最让秦健忍无可忍的,就是他的生母郭贵妃,原本是景耀帝的弟媳妇一事。
郭贵妃身为郭家嫡幼女,原本是与莱王定亲了的,没错,就是秦诺山庄的原主人。可惜在即将成亲的时候,莱王卷入四王之乱,被一杯毒酒赐死,郭贵妃就成了望门寡。郭家本想着等风头过了,在外地寻个本分的官宦人家,将女儿嫁了。没想到景耀帝登上皇位后,迫不及待一纸诏书,将郭家女召入宫中。
京城不免有人议论纷纷,说莱王本就死得有些冤,他为人散漫,一心只爱诗酒花茶,虽然同胞哥哥谋反,本人完全置身事外,最后却被景耀帝一杯毒酒赐死。其目的就是为了谋夺这个以美貌而出名的弟媳妇。
当然,这些谣言在景耀帝的镇压下,很快消失干净。无论什么谣言,都不能阻止郭贵妃在后宫盛宠无双,连皇后都要退避三分。可惜红颜薄命,入宫不过十年就因病身亡了。留下一个儿子秦健依然被景耀帝捧在了心尖儿上。
史官将郭贵妃入宫始末记录地非常详细,包括跟莱王的婚约。这大大刺痛了秦健,跟史官争执起来,事情愈演愈烈。
听完了这一堆破事儿,秦诺惊得目瞪口呆,他严重怀疑,这个职位是霍太后母子特意挖了坑让秦健跳的,否则以他们对秦健的厌恶,何必给他如此清贵又好名声的职务。
你不是在父皇的葬仪上大出风头吗,满朝文武都在称赞你至纯至孝,如今就给你一个表达孝心的好机会!你是要袖手旁观,坐视亲爱的父皇青史留恶名呢?还是要出手干预,得罪这帮读书人呢?
好吧,以秦健的臭脾气,用膝盖猜也知道答案。
秦健在监督的时候,看到亲爱的父皇被如此“污蔑”,尤其是事情牵扯到郭家,怒不可遏,当场发作,勒令史官修改。
偏偏史官中颇有几个硬脾气的,坚持认为功过是非都由后人评论,身为子嗣不应只顾为长辈遮丑而扭曲历史。吵到最后,甚至连秦健的母族郭家也骂上了。
以秦健的恶劣脾气,哪容得人如此忤逆。立刻命侍卫将其中几个叫嚣地最凶的给按在地上打了三十大板。
当时是以忤逆上官,不敬宗室之名,勉强也算师出有名。然而,坏就坏在,被打的史官其中一个天生体弱多病,当天晚上一命呜呼了。
这下子就捅了马蜂窝,文史阁里的好些史官兔死狐悲,嚷嚷着要给个说法。
但是秦健的那个牛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顺着毛撸,也许还能平息,越是硬顶,越是火大。听说了史官们罢工的消息,又派侍卫去一顿驱赶。结果,有两名史官在奔跑中不慎从台阶上摔下来,碰到头颅,当场身亡。
一连出了三条人命,而且都是有品级的官员,这下子事情闹大发了。尤其后一个史官还是太学里的老师,德高望重。
太学生们一个个群情激奋。
如今太学里的五百名学子还在宫门外跪着呢,要求严惩秦健这个为非作歹的亲王。满朝文武都在为北朔的战事而头疼着,他偏偏闹出如此不消停的事态,如今朝臣们对这个不省心的亲王也满肚子抱怨。
怎么看都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
秦诺自动套入宫斗模式,暗暗沉吟。
如果说一个史官身亡,还有那么一丝可能是意外的话。连着死三个,绝不可能如此凑巧。
“如今京城里的情况怎么样?”看完了信笺,秦诺随口问道。
“都还在僵持之中,五百名学子不肯退让,坚持要严惩德亲王,而德亲王这些天闭门不出,连入宫觐见都称病了。”送信的小厮回答道,口齿清楚,声音清润,格外好听。
秦诺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他眨了眨眼睛,愣住了。
眼前之人年约二十出头,身材高挑纤瘦,眉目清秀俊逸,只是鼻梁上一道横着的刀疤有些刺眼,却也给这张过分文秀的脸添了两分英武。
眼前这个人有点儿面生啊,不是府中经常跑腿的那几个。在哪里见过来着……
意识到秦诺正盯着自己看,青衣人躬身道:“属下方源,见过王爷,尚未谢过日前王爷搭救之恩。”
言谈间不卑不亢,口齿明了。
原来是自己上次在斗场买来的那一位啊!秦诺嗯了一声,心思开始转动,东泊真是体贴,自己在这里正闲着无聊,便宜师傅这就上门了,恩,要不要立刻问问武功秘籍的事情呢,还是先观察一下这个人,口风太松可不行。
心里百般思量,嘴上问道:“你伤势可好了?”
“多谢王爷关心,属下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这件事儿你怎么看?”秦诺随意抬了抬手上的信笺。
“朝中事务,非方源一介武夫所能置喙的。”
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应该不会随意泄露自己,秦诺对自己的试探还算满意。笑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了,先下去歇息吧。”
“东泊姑娘那边,不必回信吗?”
“不必,我过几天就要返回京城了,到时候一起回去即可。”
第23章 算学公式
比起练武功,当然还是发财大计更为迫切,明天就是去赵家作坊取货的日子。
一大早,秦诺就备好马车,兴冲冲来到了南营,先去取了玻璃容器,虽然造型不是那么标准,光泽也不会那么剔透,但基本能符合使用条件,秦诺很是满意。爽快地付了尾款,秦诺又带着人来到赵家作坊。
一进门,却见一个人影猛扑上来,其姿势和气势,都让秦诺忍不住想起前世养得那只哈士奇。
秦诺灵活地向旁边一躲,定神一看,竟然是赵家老爷子。
只见赵老爷子白花花的胡子一颤一颤,如同他激动的声音:“可算是把小哥你等到了。”
什么情况?秦诺有些纳闷,该不会是因为炼制自己那点儿铁管铁圈,导致老爷子作坊炉子炸了吧,这激动的模样……自己可是不会赔偿的。
“小哥儿快跟我来。”赵鼎一向是个急性子,拉着秦诺就要往后院去。
“哎,哎,你这是干什么!”李丸看不过去了,就算自家王爷一向好脾气,今天又是微服出访,那不能这么拉拉扯扯吧。
然而赵鼎却不管不顾,铁钳一般的大手紧紧拉住,“救人如救火啊!小哥儿今天就行行好吧。家里几个失心疯的,可等着您来救命了。”
什么?救人?我又不是开医官的,失心疯怎么能救?秦诺满头雾水,却被巨力拖拉着不由自主跟着赵鼎的脚步进了后院。
“自从小哥您抛下一句话之后,就消失不见。唉,我这里可惨了,一个个疯疯癫癫,我这里可供不起这几尊大佛。”一路上,赵鼎絮絮叨叨着。
我怎么抛下一句话消失不见了,我还付了定金银子呢。秦诺暗暗吐槽着,探头看向花园凉亭。
就在凉亭中间,三个儒生正围着桌子刻苦钻研,唯一面熟的是上次那个账房先生模样的家伙,依然穿着那一身茄紫色儒衫,旁边两个都是生面孔,不过都胡子花白了。三个人正围着图纸念念叨叨,手下炭笔勾画不停。不明详情的,还以为是三个法师正在对着一张图纸施展咒语呢。
“这是怎么了?”
“这几位都是工部颇有名望的算术大家。”说话的人一身白衣,风采清绝,神情带着微微的无奈,正从阶梯上缓步而下,“自从上次小哥你说数值错误,他们三个反复计算,就是无法推导出你的那个数值。如今变成了这个模样。”
这个模样……秦诺目光落在中年儒生那茄紫色的长袍上,不会这一位七天都没换过衣服吧?那胡子拉碴的模样,倒是真有可能!
秦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白衣人走到凉亭边上,一声低喝:“你们等的人来了!”
三个人这才如梦初醒,其中紫衣儒生曹七抬头,看见了秦诺,如同饿了七天的狼见到了肥嫩嫩的小白羊,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
一股咸鱼的味道扑鼻而来,秦诺躲避不及,险些被他扑了个正着。幸好李丸反应迅捷,一把拦住了这头饿狼。
李丸,好样的,回头给你加工资!
秦诺赶紧又后退了一步,警告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曹七清醒过来,赶紧急道:“小哥儿别怕,我们是有要事相求。”
另外两个白胡子老头也跟着凑了上来,这两人情况比曹七略强些,但也一个个蓬头垢面的。
“你就是那个一眼看穿图纸错误的小哥儿?”
“如此年轻,不应该啊!”
“你如何知晓那数值是错误的。又如何算出了正确的参数?”
“第一道弦的张力既然是三,与之对应的弦数应该翻倍,为何反而降低了?”
一个个问题扑面而来,听得秦诺头晕目眩。
……
糟糕,他能怎么解释,他只是套入了一下数学公式而已!现在这个时代,数学物理等基础科学还没有后世那么发达。在后世,很多高数方程都是有大能学霸总结了规律,形成了固定公式。如果自己将公式写出来,他们会不会再追问,这个公式是怎么个法则,什么样原理?
此时此刻,秦诺深深地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多嘴,这不平白给自己惹麻烦吗?
白衣人开口打断了三只鸭子的嘈杂:“几位先生心急之下,难免有些失礼,小哥儿请见谅。此番弓弩制定,关系重大,不知能否说明一下如何计算得出?”
他一开口,三人便不敢多嘴了,只满脸迫切地盯着秦诺。
“这……”秦诺面色忐忑。
“小哥儿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哈哈,在下心悬上次定制的货物,不知制作的如何了。”秦诺决定先用拖字决
谁还有心情管你那几根破管子啊!几个算学家急得抓耳挠腮,
白衣人却并不着急,转头看了一眼赵鼎。
赵鼎立刻一拍脑门,“哎呀,我差点儿忘了,这就过去把东西拿过来。”
白衣人笑道:“说了这么久,尚不知小哥姓名,何方人士?”
“在下王德,家中有长辈在神策营任职,其实令牌是我偷摸出来的,哈哈。”
“王小兄弟放心,你的长辈必然不会责备,实不相瞒,此次新款弓弩,乃是工部耗费数年光阴,投入巨资研制的新兵器。一旦成功,我大周将士如虎添翼,尤其对付北朔铁骑将有奇效,此乃不世之功。”白衣人坦言道。
这么重要!秦诺吓了一跳。虽然他有置身之外之心,但此事若真是兵部研发的新武器,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从后世穿越,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一款新式兵器,尤其是高射程的新兵器,会对整个战场格局产生何其巨大的影响。北朔铁骑以一当百,大周远远不及,若真能以此物对抗,将是不世之功,自己身为皇子,钟鸣鼎食,享受荣华富贵,也应该为朝野安定尽一份心力。
只是怎么应付接下来的追问呢?秦诺脑筋一转,立刻想到了主意。
他故意面露疑难之色,叹道:“实不相瞒,此事是我祖传秘籍,但刚才先生所言,牵涉国家大义,小辈也不敢藏私了。”这个时代很多家族都有祖传的秘方等物,乃是一个家族安身立命的基础。
白衣人眼中闪过一抹亮色:“王小兄弟若肯,在下便可保证,必然让小兄弟家族物有所值。”
“呃,这就不必了,你们只说并未见过我就可,我们家老爷子可是顽固地很,若是知晓我把家族秘传透漏给外人,肯定要打死我的。”秦诺推辞道。
又吩咐道:“拿纸笔来。”
白衣人亲自上前,递上笔墨纸砚。
秦诺毫不客气地接过,挥毫泼墨。
三个算学家凑了上去。
喂,兄台,你离我远点儿啊,一股咸鱼的味道熏死人啊!秦诺强忍住不适,以最快的速度将相关计算公式写了出来,然后一把扔给了三个人。
三人如获至宝,立刻凑上去钻研起来。
秦诺趁机脱身,正好赵鼎返回,带来了他定制的器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