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岚自然推脱:“我既非宜宁,又如何能继承徐家衣钵,老太医太看得起我了,从商多年,如今只求安稳度日,医术什么的,已不甚在意。”
真真是滚刀肉一样的,徐老太医手里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拐,眉眼间已都是怒容:“你这个孩子!非让老夫把话直白说吗?眼下你若认了宜宁身份,那便还是我孙儿,宫中太医院还有门道,徐家剩下的所有体面,都传与你。即便是淑宁,她也任你处置。”
景岚蓦然抬眸,面前的老太医胡子已是花白,他的确是年事已高,自上次见面之后,她心中已有别样情绪,此时见他这般说了,竟生犹豫之心。
徐淑宁迟早会离开皇宫,她和皇帝之间,不似宠妃,倒似手里有什么把柄。
顾容华传出话来,说是她人在宫里备受冷落,近日求着皇帝要离宫呢。
若让她回了徐家,只怕歹毒心肠之人,什么时候都一肚子坏水,没个人看着心有不甘。
她沉吟片刻,到底是叹了口气,松了口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醒过来时候就在水中,多年前曾与谢晋元做过露水夫妻,只当自己是个替身,没想到会有这般前尘往事。”
见她吐口了,徐老太医一下站了起来,他眼中隐隐有泪,竟然是抑制不住地老泪纵横:“宜宁!你就是老夫的孙女宜宁!”
书房中,老太医的惊呼声一下传了出来,窗外的人儿惊得一下靠紧了墙根。
顾今朝心惊肉跳,几乎要站不住了。
她顺着墙边走了石阶下面去,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此时已感受不到脚疼了,她满心都是疑云,想起雨夜谢聿的反常之举,想起他说的什么亲生不亲生的,还有他看向阿娘的目光……
快步走出了院子,一口气跑回自己屋里,一头栽倒在床上。
来宝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前查探:“这是怎么了?”
今朝只摆着手,脸色复杂:“别别过来,我要躺一会儿,我躺一会儿……”
来宝以为她勉强走路脚疼了,心疼不已:“怎么了?走时间长了脚疼了?”
顾今朝都没听清她说什么,胡乱嗯了声。
来宝想要再问,见她脸色不好,赶紧退了出来。
先在院子里晾了点草药,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到前院去寻景岚,巧的是老太医刚被送走,刚好遇见了,就提了一嘴,说今朝脚疼。
景岚心中有事,才给人送走,她说徐家事得等婚后再说,即便是这样,老太医也心满意足地走了。听见今朝脚疼,她赶紧拿了药往后院来了。
顾今朝在床里打着滚,她怎么也想不到,也想不通,她阿娘是怎么变成徐家女的,这样一样,那她同谢聿岂不是变成了同母异父的亲兄妹?
更多的是无力,正是胡思乱想,没想到景岚来了后院了,她来得也快,脚步匆匆这就到了她床边,回身坐下来了。
她眼睁睁看着阿娘走进,脑中一片空白。
景岚低眸:“怎么了?脚还疼?”
顾今朝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口,只是看着她,故意说道:“阿娘支开谢聿,干什么去了?我可不知道京中什么时候流行送玉石了,编个瞎话都这么随意,是诚心想糊弄人吗?”
景岚失笑:“什么也瞒不过你,你个小机灵鬼,随口说的没太在意,他信不信都没事,人支开了就行。”
她抓了今朝的小腿过来,打开她的袜子,查看她的脚踝。
顾今朝坐了起来,任她动作:“阿娘,谢聿这个人吧,我真挺喜欢他的……他这样的人当我哥哥,多好,你心中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景岚拿过药瓶,给她擦药:“看着已经消肿了,不应该这么疼的呀!你说什么?谢聿?他怎么了?你小时候就最喜欢他了,看见他就笑呢,他名声在外,有他那样的兄长,以后在京中也能横着走了吧!”
本就是揶揄,今朝勉强扯了个笑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景岚瞥着她脸色,不明所以:“疼成这样了?很疼的吗?”
顾今朝定定看着她,昨日欢喜全变了味道,不知是怎么的了,鼻尖一酸,泪珠已是盛满了眼眶,她强忍住泪意,哽咽了一声:“嗯,有点疼。”
景岚见她神色,不由怔住:“诶呦,这可不像你了,我儿今朝什么时候竟有了女儿家姿态?多大的事啊,还至于要哭鼻子不成?”
今朝摇头,泪意硬生生憋了回去:“嗯,刚才做了个噩梦,心里不好受。”
景岚闻言更笑,挨着她往前凑了凑,让她靠了自己肩头上面。
顾今朝靠了她身上,伸手环住了她的颈子:“阿娘,这一次你一定会得到全天下最好的姻缘,对吗?”
景岚轻笑,伸手抚住她的后背:“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感伤起来了,我可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姻缘,不过从前的确年轻气盛,现在想想也错过很多。我与晋王府的因果,有些事你不知道,这一次,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嫁了他了,这份心意,许就是最好的吧!”
今朝点头,更是窝进她怀里,最后躺倒在她的腿上,仰面看着她。
景岚低头,伸手在女儿的鼻尖上轻点了点:“放心吧,阿娘成亲与否,待你都别无改变,唯一不同的就是,你又多了个管教你的爹爹,又多了个继兄。谢聿那孩子别看他平时孤冷模样的,其实一小就能看出来,他心里暖着呢!”
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勾唇笑了起来。
她眼中眸光微动,一脸欢喜模样。
今朝紧紧拉着阿娘的手:“阿娘笑什么?”
景岚是想起往事了,抓着她手来回晃了晃:“我想起他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才有了定居京中的想法,偶尔会去晋王府给他开些药,你黏人黏得厉害,就带了你来。诶呀一想起来我就想笑,你见着人谢聿可是一口一个哥哥的,后来自来熟了,自己还来找他玩。你那时候特别淘气,恨不得天天上树翻墙,就是放着门不走,偏偏要跳窗户来,每次来,他都爱理不理的,可窗下面那个矮凳谁也不许拿走,有一次你跳窗户进来一脚踩偏了,他还让人换了个大的……这么大一柳树墩子,结果你不知道往下一跳,整个人都趴上面了哈哈……”
顾今朝虽无多少记忆,但是听着她这么说,也笑了。
她眼前都是谢聿,仿佛他还在旁边,昨日他背着她走了很远很远,送她回来时候,还与她约定了,就让她阿娘同他爹好好成亲,都不要阻扰。
此时看着阿娘,唏嘘之余,更觉出些许苦涩来。
两个人一起说着话,景岚讲起她们两个小时候趣事乐不可支,娘两个靠在一起,笑了片刻,又各自有了别的心思。
今朝一直情绪不高,恹恹地说困了,想躺一会儿。
时间还早,景岚叫她睡个回笼觉,让人去书院请假,这就走了出来。
她忙了一早上,花花草草还没有摆弄完,轻扶高髻,走到前院来了,送喜服的人就来了,连夜改制了喜服,她这两日熬着也是累了。
难得今日无事了,掩口打了个哈欠,才要往自己屋里走去,门口小厮又急急忙忙跑了来。
不等他到面前,后面那两个侍卫已是跟过来了。
景岚看着他们衣着服饰,认出是世子府的,当即顿足:“什么事?”
二人上前,恭恭敬敬来见礼:“我们王爷还请夫人过府一叙,因府中有事,婚期还需再往前赶赶,王爷还等着夫人,请夫人与我们走一遭。”
她眉心微动:“本来成婚不回封地,不去晋王府已是不合礼仪,勉强在世子府凑合我没有意见,日子这都往前赶了这么多,好端端的还要改婚期?还要再往前变动?怎地如此心急,可听你们王爷说了,什么事?”
那两个人不知何事,自然不能回答,只请她同去。
景岚想了下,谢晋元本不是糊涂之人,既然想改婚期,必然是有要事。
她身未动,只一口应承下来:“我答应就是,婚期让他定吧,即便是明日就成亲也可。”
那两人面露喜色,不等谢过大礼,背后一人匆匆赶到。
谢晋元往前两步,急急道:“如此甚好,那就明日!”
景岚:“……”
他大步到了她的面前,目光灼灼,真是心急如焚:“就明日,怎样?”
景岚虽不明所以,不过也是一口应了下来:“好。”
日头从东方升起来了,又是艳阳高照一个好天气。
第113章 良辰似锦
微风轻动, 白云懒懒。
五月十六,春暖花开又是一日暖阳天气, 一早时候, 多少看热闹的百姓都去了世子府门前等候, 谢晋元突然提前大婚了,还借世子府成亲, 娶的是京中出了名的景夫人, 她每次成亲都会大把大把撒钱图吉利的, 是以长街上挤满了人。
吉时一到, 迎亲的队伍从街上走过,无数人起着哄, 喜乐震天。
从中郎府到巷口也站满了人, 顾今朝一早起来了,她脚踝消了肿,轻微走动没有关系。
府院当中, 到处都是锦绣的红,她同来宝一起到了前院, 阿娘就坐在镜前, 喜娘已是过来给她梳头了,景岚一身喜服,笑意当中都带着点点喜意。
左右站着四个喜娘,胭脂水粉, 头饰耳饰戴得一应俱全, 来宝进门便说着吉祥话, 翠环在一旁拿了赏银,乐得这丫头合不拢嘴。
顾今朝连忙上前来,对着阿娘拜了又拜:“阿娘今个可真美,真真是貌美如花,沉鱼落雁,秀雅绝俗,俗话说得好,千秋无绝色,悦目有佳人……”
景岚在镜中瞥着她,不等她说完,已是伸手在桌上拿了一个锦袋来:“行了行了行了,这套话我嫁一次你说一次,夸得好意思,被夸的都不好意思了,快过来,给你个大包!”
今朝笑吟吟地站了她的身侧来,伸出了手,冷不防景岚锦袋没给她,先啪地拍了她一手板!
她笑意更浓,伸出两手来,景岚从桌上又拿了另外一个,两个都给了她:“给你给你都给你。”
顾今朝一手一个,笑笑:“谢谢阿娘!”
退后两步,看着喜娘为阿娘绾发,一时间镜前都被人围住了,她转身走了出去,院子当中小厮们也都喜气洋洋,换了新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出嫁事宜。
顾今朝见前院没什么事了,回了后院去,来宝才回来,正捧着铜钱数着钱,一见她进门数忘了数,一脸懊恼。
若是平时,今朝早就过去逗她笑闹了,此时低眸走了桌边去,两个银带都啪地扔了桌上来,这就坐了下来。
她半个身子都伏了桌上,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银袋。
来宝抬眼:“怎么了?”
今朝说没事,心思又飘远。
阿娘竟然应下来了,她既然承认自己是什么徐宜宁,另有身份,那么她同谢聿可是亲生兄妹了?徐老太医说他孙女宜宁,也就是谢聿生母自产下他之后,不能生育了。谢聿比她大三岁,那此事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她不是亲生?
可怎么可能不是亲生?
满心狐疑。
没想到谢晋元突然提前婚期,好在阿娘在京中没什么亲人,突然成亲就是时间紧了点,没什么事,她去前面打了一个照面只为阿娘放心,其实心乱如麻。
来宝数了钱数,收了起来,顾今朝就让她连带着把自己也收了去。
因为婚事太过仓促了,景岚甚至还未同她商量过,婚后她住在哪里,从前都一直随着她改嫁而入新府,眼下她已长大了,心生犹豫。
一声炮仗在前院炸响,来迎亲的喜乐越来大了,来宝冲到门口侧耳听了听,回头笑道:“迎亲的来了,走,快去前院看看!”
说着跑回来拉住了今朝,扯着她这就出了屋里。
外面的动静更大一些,来宝满心看热闹,早早跑了,今朝走在后面到了前院时,谢晋元一身喜服,正在几人拥簇之下从她眼前走过。
她没有上前,此时鞭炮声,喧闹声,喜乐声交织在了一起,然而她此时竟不知自己是看客还是什么。
正是失落,何老五匆匆在迎亲队伍的最后走了进来,他到她面前,将一纸书信交给了她。
避开人群打开一看,里面草草几字,是谢聿,他约她在大悲寺后山的树屋那等她。
她将书信收好,抬头扬眉,吐出一口闷气,揉了把脸,高高兴兴往前堂去了。
不知怎的,谢晋元这急于娶亲的心可真是一看就知,吉时还未到呢,人就来了不说,谁也不许上前,非要亲自将新娘子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