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娘娘想要见您,”翠珠小心地看了看燕王,心道贤妃娘娘见了王爷这样子又该心疼了。
燕王并不意外,随着翠珠去了景和宫。
贤妃屋子里却有些热闹,钱皇后和顾贵妃竟然都在。
贤妃还病着,枕着宝蓝绣喜鹊登枝的大迎枕侧卧在南窗下的美人榻上,钱皇后坐了张铺着五彩绣垫的紫檀雕花大靠椅,虽然是坐在贤妃的病榻前看望病人,但正宫皇后的气势不减。顾贵妃坐在西边,椅子是贤妃屋子里本就摆着的简简单单的黄花梨圈椅,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老四,你怎么惹了圣上生气,让你母妃病着还要为你担心,”钱皇后笑着,眼角纹路越发深刻。
燕王低头,“让母妃担心了。”
贤妃看他一身狼狈,眼泪落了下来,忙让宫女们服侍燕王擦汗换衣。
燕王只去隔间洗了脸,身上的衣裳没给人动,很快就回来了。
贤妃眼睛红红的,“好姑娘多的是,怎么能跟圣上犟呢?”
“新安侯家的女儿年貌正佳,”钱皇后笑望着燕王道,“老四你可以见见。”新安侯女儿是不错,奈何有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
“多谢母后好意,”燕王弯唇笑了。
顾贵妃不常见燕王,难得见他一笑,忽然觉得这个侄女婿也不错,将来生的娃娃不论随了燕王还是侄女都漂亮。
钱皇后目光微闪,看着燕王与那人相似的眉眼,掐住了手心。就听燕王继续说道,“父皇已经答应为儿臣赐婚了。”
钱皇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子不是说皇帝根本没有赐婚的打算么?
“真好,”贤妃缓缓道,没敢看钱皇后的神色。
“贵妃的侄女倒是个难得的美人,”钱皇后惊异过后,就反应过来了,笑道,“可惜端午那日出了事,没能仔细跟她说说话,贵妃不如宣她进宫让贤妃见见?”
贤妃马上应声,“皇后娘娘说到臣妾的心坎上了,我这身子是越发不好了,趁着现在还有精神见见苏小姐。”
顾贵妃以前跟贤妃没什么交情,这次是听说了燕王求亲才是到景和宫来的,没想到贤妃居然是皇后的应声虫,她当即一口回绝,“那孩子胆小得很,端午落水病到现在,我姐姐都不敢让她出屋子,我就更不好让她出来见风了。”
真假侄女的事顾贵妃已经知道了,更不可能让阿福进宫。
顾贵妃话都这么说了,贤妃就道:“那就只有等她身子好些再见了。”她突然的干脆,没有给钱皇后留下插话的机会。
钱皇后心中不快,暗暗看了贤妃一眼。
因着燕王在,钱皇后和顾贵妃没有多留,很快就告辞走了。
剩下燕王和贤妃,贤妃才是叹息道:“我是管不了你了,你自小就有主意,往后我就不再说什么了。”也许是装病久了,就成了真病,贤妃感觉自己身体每况愈下,曾经最看重的东西,现在已经看开了。
燕王没有说话,他旁边的案几上有一盏翠珠端上来的茶,依然原样搁在案几上,没有动过。
贤妃目光落在那盏连盖子都没有打开过的茶,知道燕王对她已经起了疑心。贤妃合上眼,也许她的秘密守不了不多久了。
燕王知道贤妃心中存着事,却也没有深想,只以为是贤妃谨小慎微惯了,轻声道:“母妃放心。”
“你去吧,不用顾忌我,”贤妃听出来他的坚定,依然没有睁眼,他们做了二十几年母子,燕王想要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呢?然而皇帝不会给他的,只有自己去抢,一步登天或粉身碎骨。
燕王沉默地长揖到底。
第66章
乾清宫大臣们来来往往,当值的宫人、侍卫又人多眼杂, 燕王被罚跪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 他还没有从宫中出来, 燕王府后院的女人们都听说了。
等到再听说燕王是坐在肩舆上回的府,女人们的心思就活络起来,徐氏的盛宠怕是如她那院子里的石榴花, 六月一到就开败了。那位苏家小姐又还待字闺中,王爷内宠之位虚悬, 正是新宠上位的好时候呀。
还有什么比病中送去温香软玉更能博得男人的心呢?
静宜斋难得热闹一次,燕王府闲置的莺莺燕燕们都挤到了赵小意这里来打探消息。
“夫人, 王爷身体有恙,我等心中不安,还望夫人拿出个章程,我们姐妹也能安心,”领头的是个新人, 燕王端午护驾有功,皇帝特别赐给他的美人,名叫柳晗, 年轻貌美自然气盛, 野心勃勃想要把传说中的徐夫人拉下马。
赵小意自是明白柳晗等人的心思, 不过是想让她出首担个责, 是以她温温吞吞地把这种出头的好事推回去给了柳晗, 疑惑问道:“妹妹的意思是?”
难怪熬成了老女人都出不了头, 柳晗看不上赵小意的怕事, 笑道:“王爷病中,身边只有几个奴婢服侍是不够的,姐姐不如给姐妹们排个次序,我们也好按班排序去服侍王爷。”
若不是赵小意位份最高又掌了半个后宅的权利,让她定名单也算名正言顺,谁耐烦来说服她。外院等闲人不能出去,她们想要去探病,就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赵小意骇然笑了,连连摇头,“妹妹的意思是好的,只是就算我排了顺次让你们去照顾王爷,王爷也不一定会答应啊。”
“夫人这就不必担心了,既然排了顺次,我等自去等候王爷传唤,至于能不能见到王爷,大家各凭本事罢。”柳晗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胜券在握仿佛就能扶摇直上。她也确实有妄想的本钱,她凸凹有致的身段,难道不比那平板的徐夫人好看?
柳晗曾远远见过一眼在花园中摘花的徐夫人,分明就是个黄毛丫头,那身子能有什么趣味。她本想趁机接近一下徐氏,可恨被花园那些狗眼看人低,只知道巴结徐氏的奴婢拦住了。柳晗见了徐夫人风光,真是恨不能以身代之。
现在有机会把徐氏踩在脚底下,柳晗就是跳得最高的那个。
她这话一说出来,就有同样想法的美人儿赞同了,“柳姐姐说的是。”
大家都好久没见着王爷的面了,趁着侍疾的由头,大家也能露个面。就像柳晗说的,大家各凭本事,看王爷见谁。
挡人前程如杀人父母,赵小意深知其中道理,见众人都纷纷点头赞同了柳晗的提议,叹道:“既如此,我就制一份名单罢。”当着众人的面,叫侍女拿来了纸笔。
燕王这次养病看来是用不了多久,赵小意就按着两日定了名单,早中晚一日又分了三个时段,其中大家都默认晚上守夜是最佳时间,个个都想要。赵小意按着位分,把晚上分给了孙侍妾和柳晗。其余人两人一组,平均分配好了。
她不仅没有把自己算进去,徐夫人的名字也没有添上去,这让某些对分配不满的人说不出挑刺的话来,大家都无宠,按着分位资历排队确实有道理。
柳晗看赵小意没有安排今天晚上的班,默不作声没有提醒她,暗暗打定了主意晚上去探病。
六月天黑得晚,柳晗没能等到月上柳梢头,就急急带了自己亲手炖的药膳乌骨鸡汤往外书房去。
此时漫天的红霞还铺红了半边天,书房已经灯火通明了,柳晗往院子里望了一眼,面带微笑地请守门的小太监通禀。
小太监与同伴对视一眼嘻嘻笑,这是今日来的第几波了?都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王爷呢。
“麻烦公公为我通报一声,”柳晗以为是要钱,很上道地给两个太监塞银子。
收银子两人都很积极主动,快手一捞,衣袖一抖,一锭白花花的银元宝就进了袖子。得了钱小太监才正眼看人,“柳侍妾请回罢,王爷有令不见人。”
能给王爷守门的太监,眼光也非同一般的高,自是看不上柳晗这种没有得过宠的小侍妾。
柳晗眼珠子一瞪,给气了个胸梗,她心疼自己的银子,可也知道太监贪财,送出去了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只好勉强笑了,“我担心王爷的身子,特意下厨炖了一锅鸡汤,还请公公帮我把这汤进给王爷。”
“好说,好说,”脸上有点胖的太监笑眯眯地接了,隔着食盒都闻到香了,正好祭了他的五脏庙。
柳晗还想再说几句话,万一王爷突然想要人伺候了呢。就见懒洋洋躺在院子里晒夕阳的大黄狗一个起跳,精神抖擞地冲出来,她害怕地往旁边一让,刚刚还对她要搭不理的两个太监也齐齐换了笑脸,谄媚地躬了身子。
是谁来了?柳晗扭头一看,就看见背着漫天霞光,看不清脸的几个影子正走过来。柳晗眯了眯眼,走得近了,才认出来大狗对着哈哈摇尾巴的是徐夫人。
狗有狗鼻子,亏得这俩个阉人好眼力,背着光老远就认得出人,柳晗酸溜溜地想。
夏日天热,阿福就穿了一件细葛鹅黄夏衫,挑银线纱裙,清清爽爽地素着脸,只有额上的痣和花瓣般的唇是艳的,真个如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
柳晗有些嫉妒地看着阿福头上一整套羊脂白玉的头面,那么好的成色,她也就在宫里见过贵妃娘娘戴过,真是奢侈。她存了看徐氏是什么品格的心思,站着没有动。
两太监已经热情地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地恭请徐夫人进门。徐夫人终于来了,两太监简直是喜极而泣啊,徐夫人不来,书房的气候都要比别处反常。
阿福临到了门口了,却有些退缩,打从兄长那里知道了燕王并不是火烧香如故的凶手,她对燕王的情意就像是被挖开了一个水眼的堤坝,刚开始只是漏一线,渐渐那缺口就被冲刷得越来越大,汹涌而出的情意都要把她自己淹没了。
可,她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她自己,她喜欢的明明是青梅竹马的宋青河,怎么能移情别恋?每次一想到这,她就头疼,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剖成了两半,并且还是最大的给了燕王……
她真是个不道德的坏女人。阿福很惭愧,觉得还念着宋青河的自己根本配不上燕王对她的好,又因为误会了燕王是凶手,阿福就更不好意思见燕王了。
正好这些天来,她也忙着与顾氏和苏景明写信,跟兄长的信件少些,一天也就三四封,跟母亲写的信就多了,两人一天能写十几封。又还要上课,所以她真的好忙好忙,自然没有时间来外书房见燕王了。
算下来,她已经快十天没有来过外书房了。所以阿福终于再来,不免近乡情更怯,燕王是为了娶她才被罚跪的,她心里还有宋青河,真的是太坏了。
“徐夫人,”柳晗不情不愿地给阿福行了个礼。离近了看,徐氏傻乎乎呆愣愣的,也不知道王爷看中了她什么,难道只看脸?
阿福陷在自己是个坏女人的人设里无法自拔,突然有人冒出来叫她,把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见是个穿着月白薄纱衣裳的陌生美人,阿福顿时呷了一口老醋,瞬间精神了,“我好像没见过你?”
燕王花心大萝卜,静悄悄又往府里抬人了!哼哼,哼哼哼。阿福很不开心。
“王爷端午护驾有功,圣上便把我赐给了王爷,”柳晗语气隐隐炫耀,她可是清白人家出身,又是当今御赐,身份当然不一样。
哦,原来是皇帝给的。阿福少喝了一些醋,矜持道:“我没有听王爷说过有新妹妹,倒是失礼了,回头我再叫人给妹妹送贺礼。”
这就很气人了,小丫头片子有她大么?柳晗微微挺胸,“我这就先谢过夫人了。”虽说后院里默认谁受宠谁地位高就是姐姐,但是让她叫个黄毛丫头做姐姐,她是不服气的。
阿福果然注意到了柳晗薄纱遮不住,呼之欲出的酥胸,不免多看几眼,她也能长大的,哼。
柳晗自觉扳回一城,晃着一双颤巍巍的高峰,昂着头走了。
呜汪,阿黄忍不住咬着阿福的裙子往里面拖,怎么还不走,它都急了!
“这就走了,不要咬我裙子,”阿福只好顺着阿黄走,没敢硬扯,碎碎念,“我这条裙子也很贵的,你都咬坏我好几条裙子了!”阿黄每次去蒹葭院就喜欢咬她裙子,把她往书房引。她不肯去,裙子自然保不住。
阿黄松开嘴嗷呜嗷呜叫,谁让你不来书房玩!叫完继续咬,主人只想着玩小姑娘,已经好久没有玩狗了,不高兴了就要搞破坏汪。
“好好好,一会你主人玩完我,我再陪你玩,”阿福随口说完,一抬头就看见站在屋檐下的燕王。他容色昭昭,青衫朗朗,正眉目温柔地看着她。
阿福蓦地红了脸。哎哎哎,她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第67章
徐夫人有大才!
王承恩站在燕王身后, 饶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燕王府首席大太监也没忍住笑, 噗地一声漏了气。
哎呀呀,叫你乱说话!阿福低着头找地洞, 恨不得像阿黄一样长了一张毛脸,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脸红了!
“在外面站着做什么, 还不进来,”燕王嘴角含了笑,光听声音就知道他心情很好。他目光落在阿福红彤彤的耳朵上,捻了捻手上的佛珠。
光是听着燕王的声音,她就心跳好快, 一点儿也不争气,阿福咬咬唇, 乖乖地挪到了燕王跟前。
燕王低头就看见她软绒绒的发顶, 小小的一只阿福, 是能够捧在手心里的娇小可爱, 燕王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头,才是对她伸出手。
燕王的手修长纤瘦, 骨节分明, 单是看着就令人十分心动, 阿福却看着他指腹和手心暴露在天光下的薄茧,偷偷想到了这只手抚摸在她皮肤上时, 是怎么样的脸红心跳, 都不好意思握上去了。
“嗯?”燕王疑惑地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
阿福浑身一抖, 飞快地抓紧了燕王的手, 像是一只被猎人吓到以后蠢得自投罗网的小兔子。
阿福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显然愉悦到了燕王,他轻笑了声,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回了自己卧房。
不得了了,她越来越不能抵抗他对她的吸引力了。被燕王拉着走了两步,阿福自动自觉把双手交握改成了十指相扣,两人掌心贴着掌心,热乎乎的。
她越来越坏了,阿福对于自己不能坚守道德底线很是忧伤。
进了屋子里,闻到房间里还没有散去的药酒味道,阿福才从被燕王迷得晕晕乎乎的状态中想起来自己是探病来了,“王爷,你身体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她声音软糯糯地,目光往燕王的下半身扫。刚才燕王牵着她走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发现他走路的姿势有什么不对,但是结结实实跪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阿福恨不得自己有双透视眼,能够直接看到燕王腿上有没有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