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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英娘哄睡之后,沈晚就起身来到案前铺纸研墨。
    英娘便是她收养的那个老秀才的外孙女。之所以给她起一英字,是希望她长大之后能有一丝坚韧心性,不求跟男子比肩,但求莫学那寄生的菟丝花,一辈子依附着男子而活,庸庸碌碌此生。
    挽袖抬笔,沈晚写下题目——《寒窑记》。
    这是前世大多数人耳熟能详的王宝钏和薛平贵的爱情故事。沈晚将此故事搬到这个朝代,自然不是为了歌颂他们可歌可泣的爱情。话本整个故事脉络跟前世故事大致相同,不过结局处她隐晦的增添了一处,这一处便是那薛平贵在封王宝钏为后的第十八天,特意给她送去了一碗补汤。
    第十九天王宝钏风光大葬。
    故事便以此收尾。
    最后话本作者署名处,沈晚提笔写上二字,悟空。
    来年三月,扬州城正是花团锦簇,风景如画的时候,而汴京城内却是寒风呼啸,雨雪交加,一派萧条肃杀的场景。
    皇宫内俨然成了人间地狱。
    哭泣,哀嚎,惨叫,厮杀……此时的皇宫一片兵荒马乱,两方人马在太和殿前杀红了眼,兵器交戈声不断,惨叫哀嚎不绝,不消多时汉白玉台阶被血染的通红,殿前也铺陈了厚厚的尸体。
    二皇子发动宫变了!
    他联合军巡院禁卫军副统领韩琼,在辖制了禁卫军统领后,夺取了其印章发号施令,打着救驾的名义,于当日子时杀入宫中。
    杀入宫中的禁卫军分为三路,一路是杀进四皇子所在的承明殿,一路是直捣明德帝所在的养心殿,另外一路则由二皇子亲自带领,径直杀向那太和殿。来之前他已得到密报,今夜三皇子被父皇罚跪在太和殿中。
    二皇子望着太和殿那两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目光透出狂热之色,只要杀进去,只要杀了里面那人,大齐朝的皇位便是他囊中之物!
    抬剑朝那太和殿的大门一指,二皇子大吼道:“给我杀……”
    噗!
    一把利剑径直穿透了他的胸膛,阻绝了他口中未尽的话。
    二皇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膛上插的剑,继而看向身前的人。
    韩琼未看向二皇子,却是抬头看向他的身后。
    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
    二皇子捂着胸口艰难转过身去,却见到本该此刻跪在太和殿的三皇子,正满脸兴奋而得意的冲他的方向走来。
    看向三皇子身边那身披铠甲的霍殷,二皇子此刻仿佛明白了什么,仰天长啸一声,便满腹悲愤的倒地而亡。死不瞑目。
    当三皇子抬着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尸体去养心殿觐见明德帝时,明德帝当场喷了口血,直接倒地抽搐。
    明德帝因受不了刺激,中风了。
    三月中旬至三月末,汴京城迎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清算,叛军党羽一律抄家问斩,夷三族。
    四月初,明德帝下退位诏书,移居承乾殿。
    五月初,三皇子登基,改元为天福。
    天福二年,三月。
    扬州城又是一年春好处。
    那场宫变已过去了整整一年时间,可对于扬州城的百姓来说,谁当皇帝对他们影响不大,只要动乱别波及到他们这里,扬州城照样是一派烟柳繁华。
    沈晚对镜剪了剪额前的刘海,大概至能浅浅覆盖住眉毛处方止住。搁下剪刀,她靠近了铜镜,仔细看了看眼角下方,之前那条一寸见长的疤痕经过了两年半的时间,如今已变得很浅很淡,稍用些胭脂水粉便可遮盖过去。
    又拿起眉粉给两侧脸颊处打了暗影,让整张脸看起来更瘦削些。透过镜子再看了看裸露在外的皮肤,因她每日坚持在外头晒个最少个两时,寒来暑往从不间断,现在的皮肤已不似从前的娇嫩白皙,自然是黑了不少。再次看向镜中那张脸,与之前便不大相同了。
    沈晚便收回了目光。拉开抽屉拿出一摞书稿,再将剪刀等利器放在抽屉里锁好,她回头看了眼还在床榻上翻着书页的英娘,轻声嘱咐道:“英娘,娘有事要出去一会,你在家乖乖的,不要下床到处乱走,听见没有?娘马上就回来。”
    英娘仰起脸乖乖的点了点头:“好的娘。”说着又低头去翻书页。
    刚过两周岁生辰的英娘,在沈晚眼中是异常早慧的。不知是不是源自书香门第的缘故,英娘性子沉静,自打小就鲜少哭闹。尚小些时,除了吃喝拉撒会有些动静,其余时间大抵是睁着黑珍珠般的眸子自顾自的玩着手指;待稍大些,沈晚为了方便教她读书认字,便将动物植物花草等画了小像,下方写上名字,订成一册教她辨认,自此英娘便对那小册爱不释手,便是睡觉时也要将小册放在枕边闻着墨香方可入睡。瞧着甚是乖巧可人。
    拿着一摞书稿,沈晚便锁了门要往墨香斋的方向去。不成想刚一转身,一抹鲜亮的红色不知从哪冷不丁窜出来,吓得沈晚头皮都发麻了一下。
    那厢也被唬了一跳,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吓着你啦?”
    沈晚揉了揉太阳穴缓了缓情绪,然后绕过他,脚步不停的超前走去。
    孟昱奕这个二世祖,她真是受够了他。
    偏的他不依不饶,几步追上来,非要赶在沈晚跟前转了个圈:“你倒是看看小爷我啊?你都没见着小爷今个有什么变化吗?”
    沈晚不得不停住脚。抬眼大概一扫,她狐疑:“你一身大红的,是今个大婚吗?”
    一股怒气直冲孟昱奕脑门,气得他脸色忽白又忽红。
    “你是不是瞎!”
    “还烦请让开些。”
    孟昱奕侧身让开一条路。
    沈晚快速移步走开。
    不消一会孟昱奕又跟了上来,锲而不舍的问:“你不觉得小爷一身绯衣特别彰显那盖世英姿,像极了那傲然立于天地间的悟空?”
    沈晚加快了步子。
    “话说,那《悟空传》的结局是啥呢?那悟空最后怎么样了呢?他反抗成功了吗?他……”
    沈晚耳边的嗡嗡声一直持续到踏进墨香斋那刻。
    墨香斋的里间,冯茂接过沈晚手里的稿件,大概看了遍,点了点头,便取了一百两银票递交给沈晚。
    沈晚接过叠好放于袖中,也颔首示意了下,刚要如往常般转身离开,那冯掌柜的突然叫住了她。
    沈晚疑惑的回头。
    冯掌柜的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开口问道:“不知郁娘子下个话本中可否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见沈晚面露不解之色,冯掌柜苦笑道:“郁娘子可知外头都唤您什么?都唤您为毒悟空。三个话本,三种悲惨结局,实在是……实在是让些心软的娘子哭的肝肠寸断,已有些娘子的相公扬言若在下的墨香斋再敢接毒悟空的话本子,便要砸了墨香斋的招牌……在下实在是为难啊。”
    要说她的话本在扬州城内也甚是畅销。情节跌宕起伏,看的一群痴男怨女们是如痴如醉。刚开始翻看时,娘子们是当成一苦尽甘来的言情话本来看的,而男子们大都是当做一建功立业的穷小子逆袭的励志话本来看的,谁都是打着大团圆的结局往后翻去,哪个能想到书页的最后一句简直能令他们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瞎?!
    沈晚心下莫名一叹。
    痛,大抵是因她无情戳破了世间男儿虚伪的一面罢。
    转而看向冯掌柜的,轻声道:“无事,若掌柜的为难,此厢交易就此中断便是。”说着,便要去掏袖中的银两。
    冯掌柜的忙摆手:“别别,此件小事不足为患,在下能处理好。郁娘子要记得常来光顾啊。”外头那些娘子哭归哭,那些男儿们骂归骂,可只要毒悟空一出新书,他们买书的速度却是比谁都快。
    沈晚轻笑一下算是应下,便转身离去。
    孟昱奕疾步紧跟:“你放心,只要小爷我一日在扬州城,别人就休想找悟空的茬,谁要是敢说你半句不好,小爷我……”
    “冯掌柜的,”沈晚停住脚,回头看向冯掌柜:“能不能烦请掌柜的让令公子就此打住,莫要步步紧随?实在是守寡在身,不便与外男走得过近。”
    冯掌柜的黑着脸将孟昱奕拖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木有二更了……
    第74章
    这场政变中, 要说哪个人的结局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 那就莫过于是原兵部侍郎顾立轩, 也就是如今皇宫内院的顾公公。
    霍相大人扶持三皇子顺利登基, 之后整个汴京城便陷入了一片腥风血雨的清算中。可哪个心里都明清, 这场清算名义上打的是清算叛军, 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清算政敌?
    而顾公公作为叛出霍党的头号政敌,众人原以为他此厢完了, 少不得被那心狠手辣的霍相千刀万剐了去。没成想都天福二年了, 人家顾公公不但好生生的活着, 还异常顺利的干掉了皇宫太监头子吴桂, 一跃登上了太监总管的宝座,成了如今圣上身边的红人。
    此刻已是日上三竿,本该是上朝的时刻,天福帝却在寝宫左拥右抱, 纵情声色,好不快活。
    怀里美人抬起削葱根般的手指, 万种风情的剥了颗葡萄送到了天福帝嘴边, 天福帝就势张嘴,连葡萄带着那葱白的指尖一块含住。看着那美人媚眼如丝的娇嗔, 天福帝享受的眯起了色眯眯的小眼, 心下满足的喟叹, 这才是帝王该享受的日子啊。
    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天福帝觑向不远处杵着的顾立轩,干咳两声, 方慢腾腾的开口问道:“朕上个月不就发诏书令各地征选美人入宫吗,怎么还没到京啊?”
    顾立轩趋步近前,躬身道:“回圣上的话,快了,最迟不过十日便可到汴京。圣上福气无疆,奴才可是听说了,来的这批美人可有几个是天香国色呢。”
    听到天香国色四字,天福帝两只色眼简直能冒出实质绿光来。
    “好,好,你这差事办的极好!要到时候真如你所说,有那天香国色,朕就赏你,赏你……”天福帝突然清醒了过来,这顾公公一家还在奉相命讨饭呢,他这厢要给那顾公公赏赐,岂不是明晃晃的跟那霍相对着干?
    见天福帝支吾了两声‘赏你’之后就没了下文,顾立轩忙跪下道:“为圣上办事是奴才的本分,圣上要是因此而赏赐,岂不是折煞了奴才?”
    天福帝满意他的识趣,一挥手就让他出去候着了。
    顾立轩出去不大会,就听寝宫里隐约传来那迫不及待的啧啧亲吻声。
    顾立轩垂眸掩下眼底阴翳之色。
    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太监,顾立轩一撩浮尘,眼神示意了下寝宫内。
    小太监会意,忙躬身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顾立轩遂悄悄离开了养心殿,径直往太上皇所在的承乾殿而去。
    刚走到承乾殿,恰巧遇见要进去给太上皇送汤药的奴婢,顾立轩接过汤药,眼神示意那奴婢退下。
    偌大的承乾殿空荡荡的,除了寝床上仰躺着呼哧呼哧喘着气的太上皇,再无一人。
    见到拿着汤药进来的顾立轩,太上皇猛地睁大了眼,呜呜的怒声从他歪斜的嘴里不断传出。他此刻究竟怒骂的什么,顾立轩一个字也没听得清,唯一能看得见的是从那歪斜嘴巴里流出来的浑浊口水。
    顾立轩眼神露出些许嫌恶,又有些许快意。
    搬了把椅子,顾立轩惬意的坐着,边拿汤匙搅动碗里汤药,边撩着眼皮看床上那瘦骨嶙峋的太上皇。
    “奴才今个前来,是因为霍相大人让奴才过来给您传个话,说当年北疆一案另有冤情,如今也该到了沉冤昭雪的时候。所以大人决定让吏部重审此案,必定不惜一切代价揪出幕后做鬼之人,以此洗刷十万大军身上的冤屈。”
    太上皇目眦欲裂。
    顾立轩动作一顿,看着太上皇突然意味深长的一叹:“齐五代,霍起。太上皇,如今大齐朝已经是五代了……”似乎觉得此番刺激不够,顾立轩又无不恶意道:“太上皇可知,如今圣上在哪,又在做什么?怕是太上皇做梦也想不到,此刻的圣上正在养心殿内纵情声色,好不快活着呢,至于今日早朝谁人主持,太上皇还用咱家来提点?”
    太上皇嘴里呜呜的声音愈发凄厉,顾立轩怜悯的看着,缓缓吐出五个字:“亚父南向坐。”
    见太上皇暴睁双目,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顾立轩好心解释:“便是太上皇想的那般,圣上为表彰霍相的劳苦功高,下旨亲封霍相为亚父。金銮殿的宝座下,圣上还特意为霍相大人一把重金打造的太师椅,也就比龙椅稍小了些罢。”这便意味着当朝宰辅霍殷此后上朝不必北向面君,却是南向面臣。
    太皇上状若疯狂,目色赤红骇人,不顾一切的扭动着身体似乎想跟面前的人同归于尽。
    顾立轩只怜悯的看着。
    最终太上皇颓然的停下挣扎,他盯着顾立轩,浑浊的眼睛冒着沉沉的光。
    顾立轩俯下身体靠近他,一字一句道:“太上皇怕是想问我这厢所图为何罢?便是告诉你也无妨,我图的,自然是顾家的千秋万代鼎盛!”
    太上皇目露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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