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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请留步,中郎将吩咐过,谁都不许靠近书房半步,便连小奴,也被赶到这院外来守门。”
    我略一犹豫,还是道:“既如此,有劳尹寺人为我通传一声,就说我有事想要见中郎将。”
    尹平倒再没说什么推拒的话,朝我躬了躬身子,转身进了院门,我见他走到窗前,抬高声音说了句什么,就听里面传来卫恒的怒吼声,“不见!让她滚!”
    我心中悬着的巨石滚落,果然,如我所料的那样,他不愿见我。
    可我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一步步走到这里,岂能被他这一句话,就打了回去。
    我没有离开,仍旧立在院门外。
    或许我再等上一等,他就会回心转意,让我进去;又或许,不论我等他多久,他都是磐石无转移,如前世一样,认定了我不贞于他,此后便对我弃如敝履,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
    夜风乍起,我不由打了个寒噤,眼前浮起一层朦胧雾气,我在那团雾气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和我一样的素色衣裙,发挽高髻,头戴玉冠,她也立在这院门之外,等候门内的夫君唤她进去。
    她等了一晚又一晚,一连等了三晚,却始终没能等到那扇紧闭的房门为她打开。
    到了第四夜,她终于放弃了。
    那是前世时的我吗?我忍不住想,如果当时我继续每晚去他的院门外等候呢?再等上第四天、第五天……能否等到那扇门为我而开?
    我忽然笑了,因为我知道便是重来一次,我亦只会在院门外等他三夜,绝不会再多。
    或许是因为我始终做不到,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只为求他一记回眸。
    又或许是,我终于对他失望了吧!
    他从不曾真正看到过我的心,看懂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懂我,否则不会认定我和卫玟之间私相授受。
    他也不想懂我,否则怎会连一个辩白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当年让我心动的,是初遇时那个温柔体贴、和煦如春风的少年将军,而不是这个喜怒无常、暴躁易怒的——我的夫君。
    可惜那个白衣银甲的少年将军似乎已离我越来越远,我便是重活一世,也再找不回那豁出性命救我的少年郎了。
    “采蓝,什么时候了?”我紧了紧衣襟,轻声问道。
    “再有一刻钟,就到亥正了。往常夫人这个时候已经就寝了,您还要再等下去吗?”
    “再陪我等一会儿吧。”我温声道。
    我看了看暗沉无边,不见一丝星光的漆黑天幕,再看看昏暗灯光下,那一扇紧闭的房门。
    再等一刻钟吧,我在心里轻声道,再等他最后一刻钟。
    若是到了亥正,他仍不愿打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我亦会绝然离去。此后,便是他主动问起,我也不会再跟他解释半个字。
    第44章 惧怕
    阵阵夜风吹过, 虽是夏夜,也让我觉得身子越来越冷。
    等待的滋味最是难熬,尤其是在你不知, 最终会等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时, 更是煎熬无比。
    即使这样的煎熬我前世已经领受过,此刻再被他关在院门外,却仍旧做不到淡定自若,仍是一颗心浮浮沉沉,无处安放。
    前世的我, 尚且能咬牙一连等他三晚,可是现下的我,怕是……连这一晚都等不下去了。
    我头一次觉得一刻钟的时光竟过得如此之慢, 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拉得长长的,长长的, 再也看不到尽头。
    心头漫过浓浓的倦意,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 轻声道:“咱们回去吧!”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身后“哗啦”一声, 似是门扇被人粗暴打开的声音。
    采蓝回头看了一眼, 跟我小声道:“夫人, 中郎将把门打开了。”
    我身形略顿了一顿, 并不回首, 仍旧朝前走去, “该回去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我只觉身子一轻,已被人拦腰抱起,重重丢在一个宽阔坚实的肩膀上。
    再回过神时,我已然在他的书房里,被放到一张坐榻上,那扇刚刚打开的房门重又被粗暴地关上。
    只这一次,没再将我关在外面,而是……关在了里面。
    我这才发现,卫恒素来整洁清爽的书房此时竟是一片狼籍。
    本应摆放在书案上的竹简散落的到处都是,一张矮几似是被剑劈的四分五裂,墙角的梅瓶也倒了,碎了一地,边上还躺着几只茶盏的尸骸。
    见到这一室狼籍,没来由地,我忽然有些快意,不由看向卫恒,莞尔道:“看来将军实是气得不轻啊!”
    他恶狠狠地看过来,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神情忽然一僵,跟着他眼中的戾气便消散了大半。
    “尹平!”他抬高了声音,扭头朝窗外责怪道:“你是怎么伺候的,怎么这半日,连热茶也不见送上一盏?”
    “将军您现下终于口渴了吗?”尹平问道。
    “您先前不许小奴踏进房门半步,故而小奴无法为您伺候茶水。小奴曾大着胆子呈上过一次,被您砸得粉碎。小奴心疼那些瓷器,再也不敢自作主张,前来搅扰将军。”
    尹平那平板无波的声音里,头一次透出些无辜的意味,实是让人忍俊不禁,我唇边的笑意不自觉又深了一些。
    卫恒匆匆瞥了我一眼,面色隐隐有些发紫。可奇怪的是,尹平话说得这般耿直,卫恒竟再没发作他,只是粗声粗气地吩咐道:“还不快去上茶。”
    几乎是顷刻间,尹平便捧了茶过来,卫恒仍是不许他进门,接过他手中的茶盘,仍旧将他关在门外。
    卫恒将那茶盘不轻不重地放在我身侧的案几上,语气漠然地道:“喝盏热茶暖暖身子吧。”
    我仰头看了他一眼,重又低下头来,轻声道:“我还以为将军这扇房门,永远都不会为我打开了。”
    终究,我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将前后两世的委屈流露了出来。
    许是这房内一时太过安静,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便清晰可闻。
    过得良久,我才听到他的声音低低从我头顶传来,“我怕我再不开门,你就——”
    他忽然顿住,坐到案几另一边的坐榻上,有些丧气地道:“我原本打定主意,任你在外头站多久,我都不要见你。”
    “那将军为何还是开了门,追了出来?”甚至有失风度地将我扛了回来。
    “因为……”他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后怕,“也不知怎么的,方才那一瞬,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我再不追出去,留住你,你就会从我身边消失掉,再也追不回来。”
    他的手越过矮几,握住我的掌心,“我先前会那样失态,愤怒到失控,也不过是……是怕你会离开我。”
    “那将军为何不愿见我,任我在外头站多久,都不要见我?”我问道。这个疑问,前世困扰了我整个余生。
    “因为我怕,”他有些粗糙的拇指在我手背重重地摩挲着,“我怕你再骗我,阿洛!”
    他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其实子文背地里为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我本该揪着他的衣领,狠狠揍他一顿,再不许他接近你。可是我没有,我就这么冷眼旁观。”
    “因为我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收下那些……他送你的信物。”
    他微微偏过头去,自嘲道,“我从不知,原来某些时候,我的心思竟会如此龌龊。连我自己都觉得厌恶,可我就是想知道……想知道你会不会同他私下来往,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知道卫珠今日来找你,我就开始坐立不安,我匆匆赶回来,结果发现你弹的就是他送你的琴谱。你可知,我那时心中有多……”
    “跟着你告诉我说,你把子文送你的东西全退了回去,你又可知,我那一瞬间的欢喜,便是道一句狂喜也不为过。本已沉入谷底的一颗心霎时又活了过来。”
    我想到那时,他眼中那抹藏也藏不住的欣喜,和之后的出离愤怒,忽然有些明白,他的那种患得患失。
    就听他继续说道:“可是我才高兴了多久,连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到,那块帕子,那块他写给你的帕子,就又将我狠狠踹进比先前还要痛苦的深渊里。”
    “那短短的一刻钟里,我一颗心被你弄得七上八下、死去活来,刚重见天日,又坠入苦海,不得解脱。你说,你叫我如何再敢,将我这一颗心再被你如此玩弄?”
    见他说着说着,怒火又燃了起来,我忍不住道:“那将军为何还要开门见我?”
    他忽然加重力道,紧紧攥着我的手道:“因为我怕会失去你。我从来不曾那样惧怕过,哪怕是在刀箭无眼的沙场上,可是就在你转身的那一瞬,我突然怕了,我怕会永远失去你。
    透过他颤抖的话音,我能感受到他心底那浓重的惧意。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因为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我确是打算从今往后,再不会多看他一眼。
    可谁能想到,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这一世的他却怕了,因爱而生怖。
    我轻声道:“我方才转身离开的时候,是真的对公子失望了。”
    他掌心一颤,有些无力地松开少许,竟没留意到,我对他的称呼重又从将军改为了公子。
    “公子可还记得,上一回为了仓公之事,父王曾召我去问话,我回来后,公子向我道谢时所说的那几句话?”我问道。
    见我提及前事,卫恒皱眉略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公子或许一时想不起来,可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你当时说,我不是那种会在父王面前对你不利的人,因为我从来都只会偏心弱者,父王越是待公子不公,我便越是会站在公子这一边。”
    卫恒握着我的手重又紧了紧,抬眸定定凝视着我。
    “原来是这一句,可是当时夫人听了后,容色仍是同平日一样,冷冷清清,没有半分波动,我还以为……”
    我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睫,难怪卫恒说他最讨厌我这副疏离冷漠的样子,若总是这样冷着一张脸,确是不能让人知道我的心思。
    我端起那盏热茶,润了润嗓子,试着头一次将我当时未曾流露出来的心曲缓缓道来。
    “虽然我当时面上清冷,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我的心里……如钱塘江潮,激荡起伏,因为我想不到,在这茫茫人海,公子竟会是那个知我、懂我之人,能看透我的内心,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卫恒闻言,立时眸光大亮,如流星般熠熠生辉。
    他整个身子都凑到我面前,“那你为何当时不说?为何明明已被我打动,却仍是待我那样冷淡?”
    我被他问得一怔,总觉得这句疑问有些似曾相识。
    “阿洛!”见我不答,他轻声催促道。
    我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殷切而企盼的双眼,颤声说出那个我刚刚意识到的答案,“若我说,我正是因为被公子打动,害怕往后会彻底被你打动,故而才……才仍旧冷淡相待,甚至更加……”
    我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我已经想到,我对卫恒亦有着相同的疑问,既然他明明爱慕于我,为何前世时却对我那样冷淡、厌憎?
    而现在,我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
    他将我轻轻拥在怀里,长叹道:“我明白了。这世上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比我更明白这种感觉了。”
    “阿洛,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怪我对你太过冷淡,不愿娶你,还将你亲手做的却敌冠丢到了池子里。那是因为,我亦是怕我会深陷于对你的爱而无法自拔,我的理智告诉我,因为你姨母的缘故,你当是这世上我最不应该动心之人,可……”
    “可我却偏偏还是对你动了心,我只能强行约束它,强令自己对你冷酷无情,甚至……甚至眼睁睁看着父王将你嫁给程熙。”
    “我本以为,那样也好,等你离开我身边,远离于我,我就能彻底的把你放下。可谁知,我越是看不到你,就越是将你记挂在心上,你离我越远,我就越发渴望将你重新抢回我身边。”
    他忽然又将我推开,“可是将你抢回来又如何?我本以为我终于得偿所愿了,可是大婚当晚,你就跟我约法三章,言明只想同我做挂名夫妻。”
    “我心知之前是我对你不起,冷了你的心,所以我竭力想再把它暖回来,可你却总是对我漠然疏离,如果不是你心中另有他人,为何连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都不肯?”
    “阿洛,”他扶在我肩头的手臂轻颤,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管我要一个答案。
    “我今晚已将七尺男儿所谓的面子、尊严尽数扫落到尘埃里,只求你给我一句真话,你同子文之间,除了姐弟之情,是否……还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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