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被甩这件事,又不是没经历过,朱凌锶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再说也过了大半年好日子,算算还是赚了。
到了晚膳时,陈灯在旁瞧着,气氛十分诡异。
谢大人一脸愁容,仿佛是遇上了难过的事,皇帝则有些生气,有点伤心,两个人对着吃饭,平时总小声说笑,今天却都不开口。
于是又闷闷地,披折子,看卷宗,难为这两个人,一句话不说,还对着坐了一晚上,陈灯看着都替他们难受。
子时一到,谢大人仿佛有些吃惊,赶紧张罗皇帝洗漱休息,皇帝把擦脸的布巾扔了,还踢翻水盆,把水泼在谢大人袍子上。谢大人半跪着,似乎是惊呆不已,皇帝就问他,“你是不是又想走了?”
谢大人还来不及说什么,忽然跳起来一把搂住皇帝。到了这种时候,陈灯觉得自己再看下去,不大合适,于是匆匆结束了这次直播。
谢靖看着皇帝流泪,仿佛有人拿刀尖戳他的心,他现在总算知道皇帝怕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怕了。
“别哭,”他嘴唇哆嗦着,去亲皇帝脸上的泪珠,悔恨又让他伤心难过,偏偏这人还是自己。
“谢靖不走,今生今世,再也不离开皇上。”
说了陪在你身边,又离开的人,是我。
能不能,再信我一次?
朱凌锶不管不顾,满脸是泪水鼻涕,还往谢靖胸前擦。他真是恨极了这人,怎么这么能折腾人。
偏叫他死去活来一遭,还是放不下。
……
凡人不可随意触碰真龙天子,谢靖伸手前,按规矩都要说一句,“皇上恕罪。”如此一来,不免就这一句,喋喋不休。
“恕你无罪,”皇帝哭过了,鼻子还在小声抽气,谢靖凑过来,亲了亲他的头发,皇帝缩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往后免了这一道。”
“往后算多久?”谢靖盯着他的小皇帝,眸中有星辰万千。
朱凌锶想了想,认真地说,“一生一世。”
原来他,还愿意信他。谢靖听了,眼中一热。
“臣谢靖、遵旨。”
第68章 远洋
何烨一听要造大船, 眉头马上皱了起来。
他掌管户部多年, 对全国疆域田地,户籍钱粮,赋税俸饷, 无不是如数家珍。何烨历经三朝, 前边两个皇帝治下, 后明积弱不振,但凡有天灾兵患, 都得使钱, 皇帝只管找户部要。
可这钱哪有凭空变出来的,百姓生计维艰,赋税只得一减再减,国库不丰, 何烨他们,纵有满腹经纶, 也不能当钱用。便愈发勤俭节制, 一省再省。
他出身优渥, 生性清高, 学识深厚,却因在衙门里, 日日替国库攒钱, 又怜惜生民艰难,便于自己的吃穿用度上,一再克扣, 俭省至极。
可怜他本是京华偏偏佳公子,年深日久,算盘竟然打得比商号的账房还要响亮,提到要钱,便如割肉一般。张洮等人,时常笑他抠门,他也不改。
如今皇帝话里,似乎对长公主造大船的主意,十分感兴趣,何烨听了,并没有立即回话。
自然又是犯了抠门的毛病。
昔时永乐年间,三保太监奉成祖旨意,建造宝船,出海巡洋。那批宝船共有六十三只:大者长四十四丈四尺,阔一十八丈。中者长三十七丈,阔一十五丈。
九桅十二帆的大船,甲板如足球场一般大,排水量在两千吨以上,稳稳漂浮在海中,越过重洋,到达未知的土地。
想要拥有一支庞大的船队,曹丰看到的是技术难题,朱辛月看到的是要举全国之力,皇帝想的是时不我待,谢靖想的是吾皇性情温和,御下仁慈,却也有征伐之心。
而何烨,只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流。
按照曹丰他们给的预算,这第一艘试着建造的大船,就需要五十万两。
何烨:你们杀了我吧。
“皇上,眼下西南干旱逾一年,福建浙江两地,每年合计还需百万军饷,单是这两样,去年一整年的税赋,勉强够用。”
“可是全国官吏的薪俸,还有屯田军士的例银,就有些……”
朱凌锶一脸沉痛地听何烨给他哭穷。但他也知道,何烨说的是实话,后边这两样,确实是重中之重。
基层公务员保障要搞好,不然随便裁了个驿站长,说不定就是李自成。屯田是祖制,更要用心维持,士兵哗变闹起来,也不是好玩的。
但是,他知道,现在是千年不遇的良机。
这个时候,大航海时代开始了一百多年,西方人正向着未知的大陆探索,天*朝和他们离得太远,尚在宁静的酣睡之中。
再过两三百年,美国人的黑船将要敲开倭寇老家的大门,古老的亚洲在蒸汽船的烟雾里被迫睁大双眼,被坚船利炮惊得目瞪口呆。
再往后,是一段屈辱的历史。落后了一步,就会落后于整个世界。
而假如我们先人一步,有了钢铁制造、会冒烟的大船,是不是就会多一些时间和机会,不再受制于人。
从此和以后的列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朱凌锶本身,并没有改变世界潮流的野心,也决定尊重历史规律,但在这一刻,既然他有可以插手的机会,那就不能什么都不做。
尽力了,做到了,再往后如何,都是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