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谢靖看了一眼,都不忍心再看。
可是,怎么会是他?
他一生克勤克俭,无论是自己还是家人,都过得一样俭省,辛苦攒着的银子,全都舍不得花,却是一股脑儿给了皇帝,让他去造传说中的大铁船。
自己一直敬重的老师,居然是贪腐弊案的后台人物,为了这桩案子,亲侄子又丢了一条性命,这可真是太难为谢靖了。
眼看谢靖又要加班工作,皇帝不由分说,要带他回宫,谢靖还想说什么,朱凌锶用力瞪了他一眼。
及至宫中,陈灯赶紧奉上早就准备好的晚膳,谢靖说,“皇上下回,可别等臣了,”皇帝却说,“只能你等朕么,你有这个心,朕就没有这个心?”
谢靖一时无言,拣几样小菜,吃了两口,皇帝知道他心中难受,也不逼他,让陈灯收拾了。吃过饭,谢靖又去研究那名册,皇帝就问,“你想不想说说琢玉的事?”
谢靖恻然一笑,“他这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朱凌锶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谢靖这样憋着伤心,看着真叫人难过。偏他一味苦撑,装作若无其事,想要出言安慰,都不知如何开口。
他也只能让谢靖去看那名册,或许在谢靖心里,如此便是告慰谢臻的方式。等要睡觉了,陈灯来服侍洗漱,谢靖便说要去书房,朱凌锶大喝一声,“不许去。”
又说,“你过来,”谢靖讪讪地走过来,皇帝说,“谢卿,”因他坐在床边,谢靖便不由自主,半弯着腰听他说话。
皇帝的手,柔柔地搭在他脖子上,“今日便算了,你也可以歇歇。”
谢靖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他自幼受过多少不平,暗自心伤之际,无不是用好学精进,勤勉不怠来激励自己,从不曾停下来自伤自怜。
如今皇帝这样一说,居然叫他,打心里伤感起来。
他也不知为何,半跪下来,就势搂住皇帝的腰,把脸埋在织锦龙袍里,
“琢玉他小时候,臣给他开蒙,嫌他天资驽钝,时常责骂他……”谢靖说着,声音变得低哑,还有些鼻音。
皇帝轻拍着他的背。
“若他真不聪明就好了……”这句说完,谢靖的情绪,此时一下子迸发出来,“不聪明就能留在老家,陪在叔婶身边……”
他说着说着,泪意如倾,朱凌锶心想,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于是把谢靖的脑袋,又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谢靖素来刚强淡泊,轻易不露声色,皇帝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幅模样。可见人人都有一把辛酸泪,只是有时候人不对,就没处哭去。又想若不是自己穿书到此,以谢靖这六亲不足的命数,只怕再多坎坷苦痛,也都无从宣泄。
于是心里,又格外心疼他三分。还想着谢臻少年英才,不及而立,正是历练成长的时候,来不及长成大树,就先折了。不说作为皇帝,或是故友亲朋,就是路人闻之,也要为他唏嘘不已。
谢靖这天对皇帝,露出些荏弱姿态,隔日便又一副毫无破绽的模样,照样去上朝,去刑部坐堂,会同大理寺,一道商议陕西的案子。
等他去了刑部,皇帝这才让人,悄悄把霍砚叫来,细细问了谢臻出事的经过。霍砚又说了一遍,不若昨晚激动,只眼圈泛红了些。恐怕这日夜之间,他就把这情景,来回讲了好几遍。
霍砚作为钦差和知情人,也参与办案。大同那边,正好解来罗三姑。人都齐了,谢靖他们,便飞快梳理出证词,一切从速,当日请下圣旨,发出诏令,霍砚便带着锦衣卫,前往陕西拿人。
皇帝又给大同总兵下了密旨,命他派人暗中前往陕西,一俟霍砚到达,先就地免了榆林总兵的职。有谢臻的前例,皇帝这次,做足了准备,要力保霍砚不失。
谢靖为着这个,虽说不至夜不能寐,但醒着的时候,几乎都在操劳,话也少了些。皇帝虽然担心,也不好多说,只得叫尚膳监的,挑清淡滋补的给他做,又亲自一天几顿送过去。饶是如此,谢靖还是一天天看着瘦了下来。
好不容易,挨到百官休沐,谢靖按照习惯,好好收拾了头发胡子,就又往书房去了。皇帝不愿打搅他,自己去了长春宫,朱堇榆和其他人一块儿玩,朱堇桐在旁边,拿着一卷书看。
皇帝就问,“桐儿不怕吵?”
朱堇桐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说,“闹中取静,别有滋味。”他如小大人似的说道,又问,“父皇,太傅今日出宫了么?”
皇帝笑着摇摇头,这孩子平素总显得有些傲气,除了皇帝和朱堇榆,轻易不愿提别人。如今主动提起谢靖,可见还是关心他的。
“他这几天,精神不好,朕留他在书房。”皇帝说完,朱堇桐若有所思,朱堇榆见皇帝和哥哥说话,就跑过来凑近仰着脸问,“父皇,太傅怎么不见?”
皇帝正要开口,朱堇桐就说,“太傅忙得很,你别去烦他。”
朱堇榆被他一说,嘴巴又轻轻瘪了瘪。
这些孩子们,都有些怕谢靖,朱堇榆胆子小,加之又被谢靖在课堂上“重点照顾”,于是更要怕几分。可他听人说起谢靖的事,偏又很关心,似乎知道谢靖遇上为难的事儿了,只是究竟为何,皇帝不提,朱堇桐一问就凶,于是只能自己猜。
午睡起来,朱堇榆蹑手蹑脚,避开朱堇桐和宫人,去了乾清宫。也难为他一个小人,没人带着,居然找到这没来过两次的宫殿,还没怎么迷路。只是一到这边,就被陈灯手下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