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王氏还是被他这番话逗笑了, 脸上满是骄傲。
一旁的小石头听得愈发兴奋,拉着他不停地继续问着爹爹率领大军的威风。
福昌见小家伙喜欢,清清嗓子, 把自己从说书人处听来的种种英雄事迹, 再结合他自己的想像, 绘声绘色地开始说道起来。
凌玉哑然失笑,没好气地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尽胡诌, 只差没把他形容成是三头六臂了。”
福昌嘻嘻地笑:“侯爷在小的眼里, 与三头六臂的二郎真君也差不多了。”
大军进城后, 程绍禟自是先进宫复旨。
赵赟领着文武百官在正明殿前亲候着有功将士归来。阳光下, 远处有数名戎装男子迈着沉稳步伐渐渐走近,为首的那一人,身姿挺拔,身着银色盔甲,仿佛是注意到他们的存在,脚步微顿,随即足下步伐愈发加快了几分。
赵赟眸光晶亮,嘴角微微上扬,看着程绍禟行走如风,终于也忍不住迈下石阶,亲自迎了上去。
“臣程绍禟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走得近了,程绍禟一拂袍角跪下,三呼万岁,他身后的李崔二副将及小穆亦然。
赵赟快步上前,亲自把他扶了起来:“快快平身!”
“三年之期已到,臣幸不辱命,特来复旨!”
赵赟朗声大笑:“程绍禟果真是言出必行,朕没有看错人!”
在场的文武百官看着眼前这一幕,再一次深深地意识到,平南侯府即将迎来鼎盛之时,说不定陛下心里一高兴,这爵位甚至还能再提一提。
一时间,众人心里各自打起了小算盘。
正明殿上,程绍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上了齐王的认罪书。
赵赟一早便得知了齐王自焚的结局,只是没有想到他还留下了认罪书,待内侍将那认罪书呈到他跟前时,他垂眸片刻,终于接了过去,缓缓地打开。
朝臣们彼此对望一眼,心里暗暗猜测着齐王会在认罪书里说些什么,而陛下又将如何处置齐王家眷及那些追随者。
哪想到赵赟阅毕便将它放到了一边,却是只字不提当中内容,只问程绍禟:“如今离岛情况如何?可都把灾民安顿妥当了?”
“自灾情发生之后,臣与众将士不敢掉以轻心,全力参与到救灾当中去,庞大人的赈灾队伍到来前,在离岛齐王府众人的协助之下,灾民基本上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晏离先生每日前往安置区为灾民诊治疗伤,齐王妃等女眷开棚布粥施药,诸位王府将士则在晏先生的指引下,在灾区各种消毒,避免发生灾后疫情。”
朝臣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均是暗暗吃惊,下意识地抬眸望了望宝座上的赵赟,果然便见他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便沉了下来。
“无谓之事不必多言,朕没那等闲功夫听乱臣贼子如何收买人心!”赵赟沉着脸道。
程绍禟跪了下去,在朝臣们诡异的视线中坦然地道:“臣不敢欺瞒陛下,离岛地动,若无齐王府全力襄助,仅凭臣与众将士,未必能迅速及时将灾民安置妥当,若非晏先生提醒,臣亦想不到要预防灾后疫情发生。齐王府一干人等犯下不可饶恕之大错,只是,臣也不能因为他们有罪便抹杀了他们的功劳。”
“够了!!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你既说他们有功,朕便免了他们五马分尸之刑,赐他们一个全尸吧!”赵赟厉声道。
“陛下……”程绍禟还想再说,却被赵赟喝住,“程绍禟,你莫要挑战朕的耐心!!”
“陛……”
“将军!”眼看着赵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李副将生怕他再说下去会惹祸上身,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再说。
程绍禟抿了抿薄唇,终是噤了声。
赵赟阴沉着脸,恨恨地瞪着他,见他虽是闭了嘴,可脸上却不见半分服软之色,一时怒上心头,那道赐封的圣旨也不愿再颁下了,冷笑道:“朕听你话中之意,难不成要为赵奕乱党求情?”
“臣并非要为他们求情,臣只是将他们在赈灾当中的表现据实道来。”程绍禟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道。
“那依你之意,朕该如何处置他们?”赵赟寒着脸问。
“死罪可免。”程绍禟抬眸迎上他冰冷的视线,缓缓地道。
“程大将军在接连攻下平江以南数城时,可是对降兵也从不手软,为何这一回却偏偏要为齐王余孽说情?”终于,有朝臣提出了质疑。
“你这是何意?难道想要污蔑将军勾结乱党?!”崔副将听毕大怒,脸上杀气顿意,若非手中无兵器,只怕当场便要拔剑了。
李副将与小穆脸上同样布满煞气,狠狠地瞪着那名朝臣。
那朝臣被他们三人瞪得直直打了个寒颤,可到底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道:“程大将军此举,确是令人费解。”
程绍禟冷笑道:“就凭你口中的齐王余孽不眠不休地投身于救灾当中,亲手从废墟中挖出无数百姓,救下了数不清多少条人命。”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本将不敢说手上从无冤魂,但至少行事对得住天地良心,这位大人若是觉得死在本将手上的那些降兵有所冤屈,大可直言。本将乃是粗人,学不来你话中有话,含沙射影的那一套!”
“你!”那朝臣被他气得涨红着一张脸,可到底对他有所忌惮,又见其他人都是装聋作哑,完全没有助自己一把之意,唯有憋着满肚子火气退了回去。
赵赟冷冷地看着他们,全然没有阻止之意。
程绍禟深深吸了口气,一咬牙,干脆不一做二不休,再度跪了下来:“有罪当惩治,有功当奖赏,臣愚钝,不敢断言他们罪与功孰大孰小,只是亲眼目睹他们为救治灾民所作的一切,心有所感,故而才斗胆进言,望陛下对他们从轻发落!”
李崔二副将与小穆沉默片刻,终于也缓缓地跟着跪了下去:“请陛下从轻发落!”
“好,好,好,好一句有罪当惩治,有功当奖赏。程绍禟,朕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们的所谓功劳,不足以抵消他们之罪!除非……”
看着跪在地上那三人脸上如出一辙的坚定,赵赟心中顿时便如憋了一团火,冷哼一声道 :“除非你们以功劳相抵,朕或能考虑考虑饶他们一命!”
“臣愿以功劳相抵,请陛下从轻发落!!”异口同声的回答掷地有声,没有半分犹豫,也成功地让赵赟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不识抬举!”他当下再也忍不住,一拂衣袖,盛怒而去。
“陛下……”
见赵赟被程绍禟几人活活气走,朝臣们望向他们的眼神可谓复杂极了。
“侯爷,你可知道陛下已经拟好了晋封你为镇国公的旨意?”庚太傅叹了口气,惋惜地道。
正欲从殿内离开的朝臣们惊讶地停下了脚步,随即,望向程绍禟的眼神各异。
所以,这位程大将军便是与国公的爵位失之交臂?
程绍禟笑了笑:“命里有时终须有,想来我命中与国公爵位无缘。”
见他倒也看得开,庚太傅又是一声长叹。
“陛下还在宫中准备了庆功宴,如今只怕也没有了。”
“无妨,离家三年有余,甚是思念家中亲人,正好可以早些回去。”程绍禟更加不以为然。
“将军说得对,若能与区区一点战功换下数百条人命,也算是值了。”李副将哈哈一笑,也跟着道。
小穆自是更不在意,反正程大哥无论做什么,他都是支持的。
崔副将却是有些可惜,就差这么一点,将军便能成为镇国公了。
平南侯府,凌玉劝着王氏:“宫里必是准备了庆功宴,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娘还是先用些晚膳,不能把自己给饿着了。”
“大嫂说得对,不定宫里还有其他什么庆典,哪里这般快便回来,咱们还是先用了晚膳再慢慢等吧!”
“如此也好,总不能把孩子们给饿着了。”王氏叹了口气。
见她同意了,凌玉连忙吩咐人传膳。
哪想到膳食刚好摆上,便听到下人惊喜的叫声:“侯爷回府了,侯爷回府了!!”
凌玉手上的筷子‘啪’的一下便掉了下来。
小石头一马当先,立即冲了出去:“爹爹!!”
程绍安亦扶着王氏急急忙忙地迎了出去。
凌玉勉强按下心中激动,正要跟上去,便觉双腿被人给抱住了,低头一望,便对上了小泥巴不高兴的小脸。
“娘都不理人……”
她哑然失笑,干脆弯腰抱起女儿,捏捏她的脸蛋:“娘带小泥巴去见爹爹好不好?”
“爹爹?”小泥巴眨巴眨巴水灵灵的眼睛,歪着脑袋瓜子满脸不解。
“是,是小泥巴的爹爹。”凌玉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回答。
“爹爹会跟娘一样疼小泥巴么?”小姑娘糯糯地问。
“会,爹爹一定会很疼小泥巴!”
“好,那我要去见爹爹!”小姑娘高兴起来。
凌玉笑着抱着她,正要迈出门槛,便与被簇拥着进来的程绍禟打了个照面。
“你……”她当即愣住了。
一进门便见到娘子,程绍禟心中高兴,正要启唇唤她,便见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姑娘转过脸来,乌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望着自己。
他脑子里顿时便炸开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瞪得老大,结结巴巴地道:“小、小玉,她她她、她是谁?怎、怎会长得与你这般像?!”
凌玉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女儿当然像我!”
王氏与程绍安等人也才想起来,程绍禟并不知道小泥巴的存在。
程绍禟还是糊里糊涂的:“你女儿?你怎会有女儿的?你不只是得小石头一个儿子么?”
“笨!”凌玉嗔他一眼。
“笨!”小泥巴觉得有趣,也笑呵呵地学舌,让王氏等人终于笑出声来。
“连小泥巴都要笑你了,果真是个笨爹爹!”王氏笑着道。
“爹爹笨,那是小石头的妹妹,爹爹和娘亲的女儿小泥巴!”小石头摇头晃脑地回答。
程绍禟紧紧阿着眼前那一大一小两张甚为相似的脸蛋,小的那个眉眼弯弯,笑容可掬,让他心里不知不觉便溢满了柔情。
他的女儿……
“好了好了,别都杵在门口,有什么话进屋再说。”王氏发了话,众人遂进了屋,程绍禟的视线一直落在小泥巴身上,偏小泥巴也好奇地直往他瞅。
“你要不要抱抱她?”凌玉自然注意到这父女俩你望我我看你的模样,笑着问。
“不不不,别别别,我、我这身盔甲硬,恐磨到她皮肤。”程绍禟吓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老大家的,你陪他进去换身衣裳,小泥巴过来,阿奶抱抱。”王氏伸手去抱小泥巴,吩咐道。
小姑娘扑到了阿奶的怀里,扑闪扑闪着眼睫,看着娘亲与那位爹爹从屋里走了出去。
凌玉与程绍禟并肩而行,行走间肩膀偶尔碰着那人身上的盔甲,感觉到一阵凉意,不时偷偷地望着他,只觉得三年不见,这个人变化得已经让她有些陌生。
突然,左手被人紧紧握住,她怔了怔,下意识地低头望着握着自己的那只黝黑大掌,感受着那掌心的温热。
再抬头望望身边那人,见他仍旧是那副一本正经的严肃神情,可微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她低声笑了起来。
没有变,还是那块古板的大木头!
回了正屋,她亲自替他换上崭新的常服,而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满意得直点头。
“这些年辛苦你了,女儿很好,我很喜欢。”程绍禟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深深地凝望着她,低声道。